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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霜停】 ...

  •   谢霜停的到来,引起了一阵轰动。

      长安崇尚风雅,大小诗会茶会几乎日日都有,举办方也不一而足,其中最盛大的,莫过于琢玉楼举办的春秋诗会。

      春秋诗会每年只办两期,顾名思义,一期在春季,一期在秋季。按说来,春季这期应早已举办,但延迟到今日,据说,正是为了配合谢霜停的时间。

      自谢霜停在去年秋诗会上夺魁,多少人盼他在来年春诗会上再展风采,然而他本人似乎已无意于此,以要参加科考为由推了邀贴,最后是琢玉楼老板亲自上门,并承诺春诗会为他延期,才说动了他来参加。

      在陆辞看来,谢霜停简直是以一人之力拉高此次诗会的整体格调。

      他的诗文天马行空,洒脱不羁,气势恢宏,字字句句皆是与生俱来的豪情。

      每得一句,堂下之人无不拍手叫绝。

      看了一会儿,陆辞琢磨过来,“别说,他这文风,倒与你有几分相似。”

      当初秦渊年少气盛的时候,也曾于军旅之中行书撰文,但都是自娱自乐,写完就扔,传不出来。唯一一次是收复相陵城时,庆功宴上大醉,抽出佩剑逆川,随手便于相陵城墙上雕了一篇《江山赋》。

      酒醒之后秦渊立即让人把它抹了,却没想到之前已有好事者将其拓下,从而流传开来。

      一传传得还远,当时已告老还乡的徐太傅阅过之后连声称妙,捋须叹道:“吾早知此子必有麟才……就是太气人!”

      秦渊倒没怎么注意文风这个东西,他感兴趣的是谢霜停腰侧的剑。

      那把剑通体银白,剑柄上镶嵌了一颗璀璨的蓝晶石,剑身长而直,剑鞘上还雕刻着卷曲的纹路,似长河岸边卷起的细碎浪花。

      若没有认错,那把剑应是与他的逆川齐名的名剑——逝水。

      一朝逆川起,千载逝水寒。

      铸剑名家公冶平一生心血倾注于两柄剑,一柄逝水,一柄逆川。

      当年秦渊找公冶平求剑,通过他设下的重重考验后,公冶平本来是打算把逝水赠予他的,说逝水如清风明月,伴君子端方,坦坦荡荡。可那时他少年心性飞扬跳脱,嫌弃逝水之名萧瑟,反而一眼相中逆川。

      公冶平犹豫了一下,“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逆川乃古战场兵戈残甲熔炼后重铸而成,肃杀之气过重……”

      他无所谓笑道:“那正好,我带着它上战场,还能多斩几个敌寇!”

      没想到多年过去,还能在长安城中再见逝水。能得公冶平赠剑,这个谢霜停必不普通。

      台上的白锦染墨,写满后便换下,已换了好几匹。底下诗会接近尾声,谢霜停毫不意外再度问鼎,不慌不忙地搁笔,神色淡淡。

      秦渊正要收回目光,视线略过某处时忽然一顿。

      他们的茶室在二楼,茶室不止一间,隔着数尺可对望进另一间,另一间里,坐着一男一女。

      贺兰沛闲坐着,一手摇着扇子,一手随意靠在窗框上,眉眼含笑,目光望向窗下大厅热闹的诗会现场,一边正同身旁的女子说什么。

      坐在他身旁的正是冯简简,她笑意温柔,正低头摆弄茶具。

      “他怎么还没走?”

      “谁?”陆辞顺着秦渊望过去,才弄明白他在说谁,“贺兰沛?”

      秦渊眯了眯眼。

      “贺兰家远在西北,一个做家主的,来长安游玩两天倒也罢了,这都几个月过去,还乐不思蜀,不怕后院起火?”

      陆辞:“他最近红着呢,给陛下送了十几车珍宝,陛下高兴得很,赏了田宅,还邀他参加明日的千秋宴,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了——不好!”

      论诗台的一脚支架不知为何突然断裂,整个台子危险地晃了晃,从北侧开始坍塌,与谢霜停同在台上的参赛者来不及躲,脚下一空,眼看就要滑下去,被谢霜停拽住一拉,才平稳落地。

      底下人群乱作一团,后退着躲开倒下来的木杆。琢玉楼的杂役反应快,几个人立即稳住底下台脚,很快控制住场面。

      在场之人都松了一口气,掌柜的正要上台道歉,却见方才就晃悠不稳的灯架倒下,撞到台上挂白锦的竹竿,连带着系于其上的云绫锦往一旁歪去,就要砸上点霜台不远处用轻纱隔出来的临水雅阁。

      一般而言,琢玉楼中的雅间楼层越往上走就越贵,一楼最便宜,但也有例外。譬如春秋诗会,或是点霜台上有名姬表演时,一楼的雅阁反而更贵,因为看表演最清楚。

      此时雅阁之中无论是谁,必定是非富即贵,若是磕着碰着,不知如何收场,掌柜的惊出一身冷汗。

      忽然之间,白光一闪。逝水出鞘,剑光如行云流水,将倒下来的竹竿与扑面而来的云绫锦劈得粉碎。

      染了墨的云绫锦漫天飞舞,又翩然而下,似蝶翅轻展。

      一场危机来的快去得也快,至此尽数化解。

      “身法不错。”二楼的陆辞轻舒一口气,正要移开视线忽然停住。

      “那不是……”

      楼下谢霜停在方才被他救下的雅阁门口只停顿了一下便走,露出了雅阁中的两位客人。

      两位都是女客,看衣着确是显贵人家。

      巧的是,两位陆辞都认识。

      他慢慢转过头,声音中多了几分一言难尽,“渺之,右边的那个,是不是你家小公主啊?”

      今日萧岚会出现在此,也是临时起意。

      在家关了将近三个月的临阳公主终于得了她家裴少卿首肯,一大早就请令进宫,连毓稚宫都没来得及去,下了马车就直奔云华宫。

      “要不是母妃给我的信里提到这事我还不知道,萧濛濛你长本事了啊!回来也不告诉我!”

      萧樾柳眉倒竖,一脚踏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冷笑一声。

      “枉我这三年牵肠挂肚,”青葱玉指戳上萧岚额头,“结果你回来了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算是看明白了,姐妹之情不过如此,你我就此陌路吧——”

      “我错了!”萧岚连忙接过话头,提心吊胆地瞥了一眼她怀孕三个月的小腹,一边招手赶紧让宫女准备软垫毯子,一边小心翼翼道,“樾姐,我们能不能坐下说?”

      先帝子嗣本就不多,萧岚又是在宫外长大,与宫中姊妹不亲厚。在国子监虽认识了不少同窗,又因着公主的身份,受到礼遇有余,亲密却是没有的。后来和临阳公主熟识起来,才算有了第一个朋友。虽说两人一个住宫里一个住宫外,也就是去国子监上课才见见面,但萧樾很有当姐姐的自觉,逃课去买零食会给她也留一半,遇见什么好看的珠钗翡翠也会给她也带一份,就连第一次去平康坊,也是萧樾偷摸带她去的。

      于是萧樾成了萧岚唯一一个心甘情愿代笔写作业的人。不过代笔一事,虽然没被秦渊发现,却被夫子发现了。夫子一怒之下要告到当时尚在的武帝那里去,萧樾怎么求都没用,最后灵机一动,往萧岚腰上一掐,夫子一看小姑娘眼泪汪汪的眼睛,只能心软说下不为例。

      于是……萧岚从此学会了在完成萧樾的作业时,模仿她的笔迹。

      回来后,她其实问过秦渊有关萧樾的事。

      萧樾没有夸大,在萧岚失踪后,萧樾一门心思认为是戚太后搞的鬼,提了剑就要进宫,丫鬟仆人谁也劝不住,最后被匆匆赶来的裴昉一掌劈晕才拦下来。这三年间,萧樾也多次试图去找她,虽然走不了多远就会被裴昉抓回来,但的的确确是真心念着她的。

      直到三个月前查出身孕,萧樾才略微消停了些,安静在家呆至如今。

      这也是为什么萧岚不敢轻易去找她,就怕她这性子压不住,情绪一起一伏伤到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萧樾在云华宫吃了三叠点心,喝了两壶上好的花茶,听萧岚哄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消了气。

      “要我原谅你,也可以。”萧樾脸色仍然绷着,从指尖被咬了一口的南瓜酥上方看向萧岚,眼里精光一闪。“陪我去趟琢玉楼,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萧岚:“……”

      真的不是因为你在家闷久了想找人一起逛窑子才来这么一出?

      总之,最后萧岚还是在萧樾的撺掇下去找萧允,只说出宫逛逛。

      毕竟名义上是请萧岚来宫中小住,不是坐牢,萧允答应得也爽快,只是意有所指地提醒她早点回宫,便放她出去了。

      萧樾一度是琢玉楼常客,成了亲才来的少了,北楼这边的总管还记得她,一见着她便笑脸迎上来。

      “好久不见殿下,殿下近来可好?”

      “挺好挺好,”萧樾大步流星往里走,潇洒得不像个孕妇。“今儿我带我家小妹来松松筋骨,把楚风、子奇都给我们叫上来,哦,还有春山、镜玄、阿维,以前那些伺候得好的,通通给我喊上来!”

      北楼总管笑容未变,“回殿下,楚风和子奇已赎身,离开琢玉楼了,春山回老家成亲生子,镜玄立志云游四海,阿维被他的亲生父母认回去了。”

      萧樾:“?还有思之、九朝呢?”

      北楼总管:“思之遇见了一见钟情之人,随她走了,九朝从楼上摔下来,毁了容,自惭形秽,已不愿再见人。”

      “……”

      萧樾不语,咂摸了半晌,慢慢开口:“白总管,你们北楼是闹着玩的吗?这么多人,想走就走,想避就避,好,就算我信你,那楚风他们赎身的钱是哪里来的?这些人身价都不便宜,三年能攒这么多?”

      白总管的笑容无懈可击:“我们掌柜的见他们可怜,特地……”

      “特个屁地!”萧樾抱臂而立,冷冷睥睨,“要是你们还能一口气发这么大的善心,我看你们别开酒楼,开个免费粥坊好了。”

      她拉了个椅子坐下,“说,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白总管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缝,“没有谁,真的是——”

      话音没落,喉咙一凉,白总管的脖子就被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

      “欺瞒皇室,以下犯上,本公主就算即刻处置了你,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你信不信?”

      白总管咽了口唾沫,这祖宗有多不怕事他是清楚的。

      犹豫了一下,白总管还是觉得命重要。

      “是……是大理寺少卿裴大人替他们赎的身,又赠与银两,让他们远离长安……”

      萧樾恨恨道:“我就知道是裴昉这个狗比!……我去找他算账!”

      她转身就走,萧岚连忙把她拉住。

      “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裴大人要是知道你还瞒着他偷偷来琢玉楼,你今年都别想再出门了!”

      “他敢!”

      话虽这么说,萧樾也冷静下来,不再往外走,但气又气不过,泄愤地把匕首往桌子上一砸,上好的黄花梨裂了一道缝。

      白总管心疼桌子,又不敢惹怒萧樾,灵机一动,开口道:“今日南楼那边有春诗会,邀请了好一些才俊捧场,其中不少公子长得那叫一表人才,还会吟诗作赋,二位殿下不妨去那边看看?”

      于是两人才来了南楼。

      诗会每年都有,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些人,萧樾也不指望挑的出什么入眼的,喊了茶和点心就和萧岚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听她讲这几年在外的事。

      萧樾听故事的重点十分明确。

      “林倦?没见过,长得好看吗?”

      “司徒缓?这个倒是见过,相貌还行吧,不过他夫人长得是真好看!”

      “王六郎?一听名字就是个猥琐的人渣!”

      萧岚哭笑不得。

      萧樾倒是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

      她用手背轻轻托着下巴,“这几年你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三年前听说你摔下悬崖那会儿,我是真的差点吓死!可还心存侥幸,心想,说不定是谁弄错了……直到皇叔一身肃杀地来找我。”

      萧岚动作一顿,放下茶盏,“他找你做什么?”

      “还能为什么?我和你走得最近,他问我那几日你有没有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什么神态,什么表情,事无巨细地盘问了大半日。”萧樾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悸,“我没见过他那个样子,眼睛里全是血丝,整个人特别陌生……你知道的,他平时脾气最好了,虽然是长辈,但没大我们几岁,也从来不摆架子,可那时候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说真的岚儿,”萧樾突然凑近,“我觉得,你俩有戏!”

      萧岚一僵,不动声色地往后坐了些,“……有什么戏——”

      萧樾一爪子搂过她,指尖往她下巴上一勾,嬉皮笑脸,“跟姐还装什么傻,你还喜欢他对不对?”

      萧岚没有回答,放下茶盏,“你以前不是不看好吗……”

      “岂止是不看好。”萧樾笑容敛了敛,缓缓道,“当初你对我说你喜欢那人就是他的时候,我有没有试图把你脑袋摁在金鱼池里冷静一下?”

      萧岚不说话,萧樾一字一顿:“但凡你肯听我一句,又怎么会自己发着烧还冒着漫天大雪跑去求皇兄替他洗脱冤屈,最后差点冻死在雪地里?”

      她停了停,“这件事,皇叔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吧?”

      萧岚连忙道,“你没告诉他吧?”

      “没有。”萧樾白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顿了顿,她说,“他问起过疏雨。”

      “那你——”

      “我告诉他了。”

      见萧岚张嘴,萧樾抢先开口,“这不能怪我,那时候你音讯全无,皇叔正四处找线索,要是你的失踪和疏雨有关,而我还瞒着,那我还是不是人!”

      说着她还理直气壮起来,掐了她手臂一把,“何况我都搞不懂这种事你瞒着干什么!”

      萧岚低着头揉了揉被掐疼的手臂,一言不发。

      若是……他已经知道,那么她至今找不到疏雨,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何况,萧樾猜得其实没错。

      疏雨是她的第一任暗卫,是她八岁那年走失过一次后,秦渊从暗卫营千挑万选才找出来的。从那年起疏雨就跟在她身边,一直到她十二岁,一共四年。

      疏雨武功高强,细心机敏,又忠心耿耿,是和不可多得的好下属,秦渊十分信任她,萧岚的衣食住行一应事务都交给她来打理。

      然而,她的忠心,却并不是对着她萧岚。

      永宁六年冬月,秦渊出征在外,疏雨带她进宫参加冬至宴,宴会结束之后,她出了麟德殿,等了许久也未见到疏雨人影。

      天色已晚,寒冬腊月的大明宫凛冽入骨。当时深宫内院正值换班时间,值守的人不多,来往太监宫女又匆匆忙忙,并没有人多看一眼这个从小就被送出宫外的公主,她不得不凭着记忆独自往外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太液池。

      那是滴水成冰的深冬,太液池边寒风呼啸,天上下起了小雨,雨里还有冰碴子。这种天气里,没人在太液池边晃悠,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走错了路,正想回去,身后冷不丁地被人用力一推,猝不及防地摔进结了一层薄冰的太液池。

      那是她记忆里最冷的一次。

      包括后来去蓬莱殿门口雪地里跪的大半夜,也及不上太液池的水那般刺骨到令人窒息。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意识消散前,一双同样稚嫩的手紧紧拽住了她。

      “那时候若不是我和母妃吵架,负气跑到太液池,才看到你一个人在水里,连扑腾都扑腾不动,现在就没你了你知道吗?”

      那时候萧樾毕竟也不过十来岁,手早已冻僵,却一手抓着太液池边的水草,另一手死死抓住萧岚,一边还喊着她的名字,试图唤醒她的神智。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惠妃出门找萧樾,才发现了两个几乎被冻成冰的女孩,赶紧把她们俩都救起来。

      萧樾身子骨好,几天就没事了。萧岚发了烧,断断续续养了小半个月才见好。半梦半醒之间,一直记得摔进太液池前,背后飘来的那阵令人战栗的香气。

      那是秦渊之前出征苗疆时,从苗疆带给她的,气味独特,并非不好闻,但过于浓郁,经久不散,她不喜欢。后来见疏雨收拾东西的时候看了好几眼,便送给她了。

      更重要的是,她在跌落的那一瞬间,幽暗的灯笼下,她看到了倒映在池水中的那张美貌而扭曲的脸。

      萧岚知道疏雨对秦渊一直以来都怀着隐秘的爱意,却从来不知道她的独占欲已经到达了如此地步,就因为秦渊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对萧岚的百般偏宠,就恨不得欲除她而后快。

      即使那个时候萧岚不过刚满十二岁。

      那件事萧岚没有告诉任何人。她醒来后,只对惠妃说是自己失足落水,又给盛伯带信说临阳公主邀她入宫小住。盛伯没有怀疑,自然也没有把这件事汇报给远在前线的秦渊。她藏的很好,就连疏雨都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连萧樾,也是直到疏雨获罪,才从萧岚口中逼问出真相。

      那时候萧樾气得一拍桌子:“小贱人,抢男人也就罢了,连香也要抢!活该被她心上人赶走!”

      萧岚只是笑而不语。

      其实,这并不是疏雨获罪的直接原因,当年在宫中的事,萧岚没有对任何人提起,秦渊自然无从知晓,不可能更因为这件事就降罪于疏雨。

      疏雨获罪,是因为她情难自抑,竟丧心病狂到想对秦渊下药,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她把药下在了萧岚做的银耳百合粥里,诱萧岚亲自端到书房给秦渊,仿佛觉得这样秦渊就一定会喝。然而秦渊是何许人也,只嗅了嗅那碗粥的香味,便知有问题。

      秦渊当时把银耳百合粥放在手边,什么都没说,只温和地让她回去睡觉。她乖巧应答,顺从地退出书房,带上门。

      当天晚上她没有睡着。第二天见到秦渊,他神色如常,告诉她疏雨因母亲急病告假回家了,过了几日,重新给她选了流烟当暗卫,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疏雨——直到三年前的西山悬崖边。

      诗会上一阵热烈的叫好把萧岚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她下意识抬头,只见台上一个白衣公子正飞快地在白锦上书写,字迹如行云流水,潇洒恣意。

      萧樾的注意力早已被台上吸引。

      “我的天,我怎么不知道长安城里多了这么一号人物……这相貌,这文采,这气势,不就是我梦中情郎的样子吗!叫谢……谢霜停是吧?”

      萧岚倒茶的手顿了一瞬,又恢复如常:“人家还背对着你,你都没看见相貌……”

      萧樾毫不在意地挥手:“这么挺拔的背影,正面一定不差——你看你看,果然很英俊吧!”

      台上,谢霜停正从容转身,放下手里的羊毫笔。

      台下不乏世家贵女前来看热闹,反应与萧樾相差无几,一个个皆是捧心而望,恨不得下一秒就把手绢花朵什么的抛上去。

      萧樾全然忘了自己已怀胎三月,拿起茶壶灌了两口花茶,兴奋溢于言表,忽然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扼腕叹道,“可惜呀,我怎么就嫁人了!”

      萧岚收回视线,不慌不忙地喝茶,“这话你当着裴大人的面说试试?”

      听到裴昉的名字,萧樾缩了缩脑袋,但很快就忘记这号人物,和外面的女子们一同欢呼惊叹。

      萧岚叹了口气,不忘护着萧樾,防止她一不小心磕着肚子,忽然听萧樾惊呼。

      这一声惊呼和方才的语气完全不同。萧岚警觉抬眼,见竹竿和白锦朝她们的方向飞来,她本能地把萧樾拉回来,护住她。

      但想象中的冲击并没有袭来。

      背后风声不断,谢霜停身法轻盈,剑光凌然,劈锦救人一气呵成,挡下了所有朝雅阁这边飞来的碎片之后,才收剑而立,转身道:“两位没事——”

      他的视线落到萧岚脸上,最后一个字生生堵在喉咙里。

      萧樾受了些惊吓,护着肚子惊魂未定,一时也没注意到谢霜停的突然沉默,“没事没事,多亏了谢公子,公子果然是人美心善,又有才艺又有武艺,不如留下姓名住址,改日我与舍妹登门拜谢!”

      谢霜停似乎根本没听萧樾说什么,目光沉沉地凝视着萧岚。

      萧樾终于回过味来,看了一眼萧岚,又看了一眼谢霜停,神色恍然。

      看来躲是躲不过,萧岚默默从萧樾背后露出脸,犹豫着开口,“……好久不——”

      没等她说完,谢霜停转身就走,背影干脆决绝。

      萧岚:“……”

      台子已经修好,掌柜的正在台上致歉,萧樾此刻已经不慌了,拽着萧岚往垫子上一坐,大有不审清楚不罢休的气势:“你们认识?”

      萧岚叹了口气,老实交代,“两年前认识的。”

      萧樾盯着她,脸上笑容多了几分暧昧:“告诉姐姐,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萧岚看了她一眼,慢吞吞道:“……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一听这个回答,萧樾先是惊讶,但萧岚答得太爽快,她反而不敢相信,狐疑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关系?”

      萧岚没有看她,给自己也倒了杯花茶,浅饮一口,才道:“谢霜停,他是我的……”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

      “……旧情郎。”

      萧岚一口茶喷了。

      “可以啊妹妹!”萧樾看她的眼神满含敬佩,“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隔了三年真是不可同日而语!果然啊,离了皇叔你整个人都步入新天地了!”她端着栗子糕往前蹭了两步挨着萧岚坐下,一脸要听好戏的兴奋,“来来来,快告诉姐姐你是怎么抛弃人家的?”

      诗会已结束,人也渐渐散去,琢玉楼变得不那么拥挤,但浮华依旧。

      萧岚随意靠着坐具扶手,视线落在雅阁外来往的人群中,“我没有抛弃他,是他自己不要我。”

      萧樾愣住,“他瞎么!”

      萧岚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萧樾方才对谢霜停的好印象荡然无存,只剩难以置信。在萧樾看来,撇开家世不谈,容貌学识自家妹妹都是一等一的,以前在国子监的时候就有不少同窗给她写情诗……虽然后来有些被秦渊一把火直接烧了,有些被他礼貌地送还到了他们在朝的老爹手里,但……

      萧岚倒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淡淡说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没什么好奇怪的。”

      萧樾怕触及萧岚的伤心事,也不敢再打听下去,往嘴里塞了块栗子糕,像是撒气似的狠狠咀嚼,声音含混,“没想到看着脑子挺好使一人,眼珠子是坏的!没事啊,回头姐姐给你介绍个更好的——咳咳,咳——”

      萧樾忽然呛住,萧岚连忙去拍她的背,萧樾脸憋得通红,躲开了她的手,又拉了拉她的袖子,嘴里低声道:“皇、皇叔……”

      萧岚一僵,抬眼时,秦渊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们面前。

      *****************************************

      秦渊走在萧岚前面两三步远的地方,没有要等她的意思。他腿长走得快,萧岚在后面跟得吃力,等到了定平王府门口,她停下来揉了揉发酸的腿,秦渊就已经进了门。

      盛伯见着他既惊讶又高兴,迎上来,“少爷怎么提前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不是说还要三五天吗,早知道今晨就去买些少爷爱吃的,这个点菜市上多半已经卖光了,没卖光的也不新鲜了,嗨呀……”

      他转个头才看见门口的萧岚,更是惊喜,“殿下也回来啦?嗨呀,怎么都不说一声,还好厨房有些鸡鸭,我今晚做些,先将就着吃,明日我再去买些好的!诶对了,西市那边的桂花糕殿下最喜欢了,说不定还有,我这就去买点回来……”

      秦渊没怎么听盛伯念叨,脚步顿了顿,嗓音清晰的说:“盛伯,我先去书房。”

      “唉,好、好……”

      身后萧岚正劝阻盛伯去买桂花糕,秦渊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停留,转身往书房走去。

      秦渊在书房坐了一刻钟,手里的兵书一页也没有翻过,眼睛不时往门口瞟一眼。。

      又过了一刻钟,门口没有动静,就连书房外也一片安静,只有仆人匆匆路过的脚步声,秦渊沉不住气了。

      他喊来盛伯,单刀直入问道:“她呢?”

      盛伯手里还提着刚拔了毛的鸡,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秦渊耐着性子再问:“殿下呢?她回房了?”

      盛伯这才明白过来,脱口而出,“殿下?殿下回宫了啊。”

      秦渊:“……”

      盛伯只当是秦渊又想她了,安慰道:“殿下说啦,皇上还没放她离宫呐,今日只是陪临阳殿下出来逛逛,晚了就得回去的……少爷也不用着急,明日不是陛下千秋宴吗,少爷既然回来了,也得进宫赴宴的,到时候就能见着殿下啦……”

      秦渊的思绪又飘远了。

      一句话不解释就偷摸消失,长本事了。

      还有旧情郎……看来她这几年过得,比他想象的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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