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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反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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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赵彦辰依旧回来的很晚。
他到府宅之时,已经是亥时三刻。
府里四下安静如斯,只有廊下的灯笼隔着纱织朝外散发着晕黄的灯光,隐隐绰绰很是缥缈。
在廊柱的阴影里站了片刻,确定揽月阁那边没了动静,赵彦辰才走出来。
他没有直接回到琼华院,吩咐了林值去煮茶以后,自己踱步去了听雨阁。
府内值班的仆从已经下职,这时候听雨阁外空无一人,只有夜风拂动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赵彦辰负手立在听雨阁门前,任由风拂动他的袍角,闭着眼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竹林的石板小道上便响起了脚步声,一人携风声悄然而至。
“婢子见过大人,小姐她已经睡下了。”
“嗯,安神香换了吗?可会伤人?”
荔枝声音很轻,“禀大人的话,是朝季阁特质的香,除了能让人困乏快速入睡以外,对身子是没有任何伤害的。”
赵彦辰点点头,这才掀开眼帘,“去吧。”
“是。”荔枝答话,但却没有即时离去。
赵彦辰转过身正面对着她,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怎么?还有别的事?”
荔枝低着头,踌躇着小心翼翼道:“小姐今日又问了大人,还问了花园一事。”
赵彦辰一向清冷自持,即使不说话也是一副不怒自威之容,府里上下都很怕他。
这会儿听闻荔枝的话,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冷冽,脸色也不大好看。
荔枝吓得手心都汗涔涔的,唯恐再惹主子不快。
一阵风吹过,夹了些许凉意直穿过她的后脖颈,令她不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如何回答的?”赵彦辰声音冷冷。
“回大人,婢子只说大人在忙公事,其他的事情婢子以及府上之人都不清楚。”荔枝低着头回话。
“很好,你先下去。”
这氛围简直太压抑了,荔枝闻言简直如释重负,赶忙行礼退了出去。
赵彦辰依旧长身玉立的站在廊下,耳畔浮动着院内竹叶的沙沙声。
没过多时,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在被洗刷的油亮反光的竹叶之上,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清脆明亮。
林值端着烹好的玉壶春过来的时候,身上被淋了个七七八八,高高束起的马尾须上沾着晶莹透亮的水珠。
赵彦辰望着这片雨中竹林,神情有些恍惚,就连林值唤他,他都没有听见。
“大人,茶沏好了,现在进去吗?”林值第二次问他。
赵彦辰这才回过神来,不紧不慢的道:“进去吧,顺便点上一支安神香。”
今日在西郊处理匪患,回城时押着匪徒的囚车被沿路的百姓丢了不少菜叶萝卜皮。
他骑马行在最前端,倒是没有受到菜叶子与萝卜皮的影响。
但是沿途的百姓却往他身上塞煮好的鸡蛋与菜瓜,他拒绝了,那些人还是蜂拥而上。
一边堵着他唤他青天大老爷,给他塞东西,一边骂着囚车里的人,向他们扔东西。
本来一个时辰就能回城的路程,愣是走了两个时辰。
从刑部回来的时候,赵彦辰是强撑着精神的,在马车里险些眯着。
可一到府中,想起那位烫手的未婚妻他就立刻清醒了,现在更是一丝倦意也无。
林值为他倒好茶,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赵彦辰修长的手指捻起杯盏,在半空中轻轻晃了晃,冒着热气的茶汤清香便散发了出来萦绕在他的鼻端。
这是琼州赵家特地请制茶人一笋一笋的采摘,高温烘烤出来的茶叶。
每一道工序都经过了严格的把控,属于稀有的明前清茶。送到赵彦辰手中的时候,清香满溢,色泽极佳,时辰刚好。
他最是喜欢这茶,每逢清明节前琼州便会提前着手安排。
这一次寄来的物件与上一年不同,除了几罐茶叶以外,还有一封给他添堵的信。
信里特意提到了杨县的温家,以及婚约之事,字字句句,无一不在催促他赶紧走一趟杨县。
他们越是催促,他就越是反感。
这几日温宴想要见他,他都避之不及,总是让荔枝去搪塞她。
要说这婚约一事,他还真的不太喜欢。
祖父当时为了自己的私事就将他的婚姻大事草草决定,还不容父亲母亲有自己的意见,实属一手遮天。
赵永权有二子,他的父亲赵川乃是长子,次子赵谙,本应同等对待一家人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的。
但事实却不尽如此,祖父最不喜他父亲,对小儿子却是偏爱的紧。
什么好的东西都先紧着二儿子,就连家产也想全部分给他。他都不知道这个祖父究竟将他父亲母亲当什么。
赵家在当地也是有名的望族,赵永权更是负有盛名的士大夫,为了自己的名声随意处置孙儿的婚事,只为保存自己的脸面。
真可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世人只知他赵永权德才兼备,知恩图报。可又有谁人知道赵家关起门来是个什么破烂模样?
赵彦辰恨透了这种黑暗龌龊,自小便立誓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定要脱离祖父的掌控。
如今一切都还算顺利,他早早当了状元,一番努力下也成为了权臣,纵使琼州如何催促他都不动如山。
现在,他有了底气,再不是当年那个被欺负的赵彦辰了。
赵永权越是拿他的脸面说事,赵彦辰就越是不乐意,连带着对未曾见过面的温家他都不喜欢。
试问,一个乡野村姑连最基本的规矩礼仪都没有,如何能与他这样的人匹配?
还想着来上京嫁他,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杯中的茶水也都见底了,赵彦辰才将手中的杯盏放下。
“林值,明日去打听一下,看看京中哪家适龄公子还未娶亲,将信息都探仔细些。”
林值立即道:“是,大人,属下遵命。”
话毕,林值鬼使神差的跟着问了一句:“大人,你真的想将夫人,嫁出去吗?”
嫁,这个字林值将音色咬的很重,因为他觉得这事儿实在是不可思议。
大人与温姑娘明明是有婚约在的,这纸婚约可是定了足足有十四年。
虽说两人没有成婚,但也算正经未婚夫妻。
趁她失忆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间隙,被自己未来的夫君亲手嫁出去,这事儿怎么想都很荒诞。
“放肆!”赵彦辰立即朝林值飞过一记冰冷刺骨的眼刀,声音带着不耐,“叫你去办事,哪来那么多问题?”
林值吓得小心肝一颤,背后即时凉飕飕一片,赶忙低头认错,“大人,属下多嘴,还请大人责罚。”
赵彦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直将林值盯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才说道:“夫人这个词往后都不许再提,这府中除了小姐赵温宴,再无其它,若敢再犯,便不是罚去看守大门这么简单了。”
上次,林值说错话被罚去看守大门,整整待了七日,直到碰见温宴上门,他才被调回去。
那几日他可后悔了,站在大门口又是风吹又是雨打的,还不能随意离开。
平日里在府里自由走动惯了,突然成了门神,一动不动可把他憋坏了。
尤其是在他当值的时候,哪儿都不能去,连偷个懒的时间都没有。
那时候他便在想,往后再怎么着都不能再犯错了。
毕竟,这看守大门的滋味委实不好受啊。
林值是赵彦辰的贴身护卫,除了被安排出去办事以外,其他的时间都跟在主子的身侧,与府中其他人不同。
“是,大人,属下遵命。”林值连忙应声。
“恩,下去吧。”赵彦辰瞥了他一眼,神情稍稍缓和了些。
他喜欢顺从他的人,因为这类人好管教,不需要去想那么多,所以府中的仆从大多是从泥沼中买回来的。
不过若说买,到不如说是救赎。
就是因为这样,这些人对他唯命是从,忠心耿耿,林值与荔枝便是最好的例子。
两人也因此被家主高看一眼,成为一等护卫与一等丫头。
林值向他行完礼,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听雨阁,守在院子外面。
赵彦辰靠在圈椅上,望着梨花木雕花落地窗外的暗夜,回想着荔枝说过的话,意识到自己确实应该寻个时机去一趟揽月阁。
毕竟温宴现在是他名义上的妹妹,若他一直避而不见,时间久了也说不过去。
也罢,他想,寻个空闲时间去揽月阁一趟,稳稳温宴的心,省得她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还有......顺便探探口风,看她喜欢哪一类的男子,好在京中适龄男子中筛选一二,早日将事情了结。
晋朝规定,守孝之期为一年,时间一过便可婚嫁。
若是给她挑个良人,等到时候成了婚,就算是某一日她记忆苏醒,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想来她也不会再来闹他。
不过,这事儿得快!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怕时间耽搁的太久会出现纰漏,万一某日温宴恢复了记忆,届时大闹赵府,于他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在乡野之间待久了的,思想中总会沾些陋习。
那日给她解婚书的时候,她那样反驳他还将婚书扔到他身上,一丝端庄也无,简直就是个粗鄙的女子。
赵彦辰是一个极度洁身自好的人,绝对不会让人在他的人生中留下污点。
思及此,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随即摆砚、陈纸、提笔写下了一行清秀的簪花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