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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乎舞雩(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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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长夜,已然过去了大半,正是浓重墨色最深沉的时候。
夜深人静,整个京城都沉睡在黑暗中。
慕春楼二楼的一间雅阁之内,跳动的灯火如豆,一青年男子戴着斗笠斜靠着桌案坐。
时不时的打个哈欠,已然是困极。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顺着楼梯响起。
斗笠男子立马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脸,十分恭敬的站起来迎候。
吱——
门被推开的细微声响,在这暗夜中也刺耳起来。
“三殿下……果真是您!”抬头怔忪呢喃一声,男子便双眼含泪的跪下,“此前传来消息,属下还悲痛万分,以为自此再不能见到殿下。前些时候收到殿下的密信,属下实乃惊喜!”
霍旻辰脸色凛然,上前在主位上坐下,捻起他早已斟好的茶,矜贵颔首,“起吧。”
毕恭毕敬的站在了他身侧,男子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的问:“小人斗胆,不知殿下身死的消息是何故?”
“我也很好奇,我是怎么死的。”
像是戳中了霍旻辰心中的某种情绪,他声色骤然冰凉,双眼微眯。
瞬间就知道其中定有龃龉,男子默了默,越发小心,“属下定不会将殿下的消息,暴露给第二个人。”
压下眉梢,霍旻辰浅啜一口茶,戾色稍减些许,转眸看向他,“坐吧。”
“你这些年来潜入大梁京城,做的不错,大梁皇帝对你可是信任的很,传回去的情报立了不少功。”
刚一落座,就又听到了他淡淡不似褒奖的话语,男子忙躬身回,“属下本为梁人,可十年前是梁人杀我、殿下救我,我近年来蛰伏敌国,于公是报答北凉,可于私,真正的恩人不过殿下一人。”
脸色又缓下几分,霍旻辰低头慢口品茶。
观他神色,男子才敢放下心坐回去,转而谈起了正事,“不知今日殿下的计划,可都全然成功了?”
捏着茶盏的手指突然顿住,霍旻辰低头把玩茶盏,眼中神情捉摸不透,“我且问你,大梁皇帝子嗣单薄,除了年幼的皇子,不是只有一位备受宠爱的公主吗?”
“殿下有所不知,您所说的应当便是福顺公主,福顺公主并非皇帝亲生,而是宗室中收养。真正的公主于六岁时走丢,直到三个月前才偶然被沈绫昀发现,带回了宫中,被封为长公主。”
一面说着,男子挽袖为他斟茶,“虽是被封为了最尊贵的长公主,可大梁皇帝从未下过什么明旨昭示天下,更未行册封之礼让其受臣民朝拜,故而不只是殿下,大梁朝中都有许多人不知还有位长公主。”
说完之后,男子的动作突然僵住,目露惶恐的仰头,“莫非,属下会错了意,殿下原本想找的是福顺公主?”
原来如此,霍旻辰皱眉沉吟,他并不了解其中变化,只知晓那位所谓的福顺公主,“我本就在信中指代不清,出了差错也怪不得你。”
“只是不知,可会对殿下的计划产生影响?”
眼前突然就浮现了白芜的脸,少女无知而懵懂,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惶恐颤抖。霍旻辰眸色深重,侧身将茶盏搁在案几上,咔哒一声,眼底翻滚起漠然冷意。
“不过换个人做棋子,棋局已定,任谁也不会有分毫影响。”
况且观她脾性,或许反而更易被控制。霍旻辰转眸看向他,心中尚有疑虑,“她总归是大梁皇帝亲生的女儿,失散多年后找回,为何会是如此冷淡态度?”
男子立时坐直了身子,仔细回想着道:“这件事属下也并不清楚,我走到皇帝身边也不过是近几年之事,只隐约听闻,许是与长公主出生之时有所关系。”
捻了捻手指,霍旻辰垂眸思索几瞬,“她身边的那个宫女,你可安排妥当了?”
“殿下放心。”烛火有些跳动,男子取来一根银簪拨亮了些,烛光扫过他的眉眼,露出一双天生含笑的桃花眼,“都妥当了。”
更夫从楼下经过,听到了叫更声,霍旻辰抬眼,恰好看到了熹微天色。
“既如此,就该下一步了,做好准备。”
顿了顿,霍旻辰起身走向一旁,提起毛笔,三两下勾勒出一张人脸。“这个人,让他死了吧。”
察觉出他压抑的狠意,男子凑上前一看,眼中闪过惊色,默默低头应道:“是。”
所有的事便算是安排妥当,霍旻辰扔开手中的纸,神情突然有些闪烁,“另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
浑身似是都出着虚汗,白芜睡的并不安稳,在床上来回翻身。
浑浑噩噩,连做的梦都看不真切,只觉得似乎有团东西在一直追着她。
“殿下!”
猛然被人叫醒,白芜瞬间睁开眼,望着头顶晃动的床幔发愣。
直到又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坐起身环顾一圈周围陌生的陈设,断了线的回忆才重新回笼,白芜清醒过来,随手披起一件外衫,头发都来不及简单梳起,就听到门外淮橘急切恐慌的声音。
“殿下醒了吗?出事了。”
淮橘最是稳重,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到类似害怕的情绪,实在是难得。白芜心瞬间悬了起来,顾不上其他,急速绕过屏风,一把拉开了门。
映目是淮橘苍白的脸色,眼中还含着泪,一见到她便六神无主的拉住了她的手,“殿下,荇儿自尽了。”
“你说什么!”白芜直瞪瞪的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话语在脑中转了几圈,才意识到是什么意思,反手用力的捏着她问道。
紧绷的情绪也在此刻开始迸发,淮橘身躯颤抖,抬手指向下人房,“殿下命奴婢看着她,奴婢将她关起来后看了半夜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后来奴婢便忍不住睡去。直到今天早晨再去看她的情况,就……见到荇儿已然自尽了。”
手掌无力滑落,白芜往后踉跄了半步,随即提起裙角飞快的朝着她手指的方向跑去。
昨夜有司布置的潦草,府邸许多地方还破败的缠着蜘蛛网,人跑起来时带着的风都能刮起一层浮土。
拐过了一个弯,就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白芜的步伐变得凌乱,提不住的裙角落下来,几乎要绊住她不能前行。
跌跌撞撞,白芜总算是奔到了一间门扇大开的房前,撑住门框,白芜的身躯晃了晃,才慢慢抬起眼皮。
荇儿靠床坐在地上,面色灰白,满脸平静的合着眼。倘若不是垂下来的那只手露出在腕间的丑陋疤痕,以及几乎流了一地的干涸血液,仿若只是睡去。
又死了,又有人死在她面前了。
瞪大了眼睛,白芜低喃着连连摇头,明明心都僵停着不敢再跳动,可还是自虐一般的移不开眼睛。
将荇儿的死状看的清清楚楚,她并不是一刀就能划破自己手腕的,腕上深深浅浅,遍布着至少四道伤口,几可见骨。
茫然咬着自己的下唇,白芜险些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双腿开始打颤。
手掌从门板上滑落的时候,指甲刺出一道难听的声音。
白芜僵着身子朝后倒去。
“别看。”
腰间突然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揽住,白芜被安稳的接进了一个人的怀里,下一瞬就被他翻转了身体,埋进了他的怀中。
周身环绕起清冽的气息,似是晨间干净的霜。
背上被一只手轻拍着安抚,白芜大口的呼吸着,泪水止不住的滑落,“是我逼死她的吗?”
清冷的眸子无甚情绪的掠过房中场景,霍旻辰还是不喜血腥气,蹙了蹙眉。
声音冷清,更似是无情,“一些事做了,就得付出代价,想必是她也知道,才会选择这一步。”
近乎是贪婪的呼吸着他的气息,白芜闭眼努力平复情绪,一只手却无意识的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荇儿的另一只手边,好像还压着一张薄纸,霍旻辰正想动身去取来,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古井无波的目光这才垂向了她,看到她脸边滑落的泪水,霍旻辰无端就想到了刚剥了壳的荔枝,只用了半分力,汁水就顺着晶莹的果肉落下。
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不耐,霍旻辰强压着抬起她的脸,近乎冷酷的开口,“人已经死了。”
睫毛颤了一瞬,白芜望向他的眼眸,只觉像是在对着一汪幽谭自照,除了能看到头发凌乱的自己,望不出任何情绪。
“既已死了,至少得搞清楚前因后果。”见她似是平静了下来,霍旻辰又看向不远处聚在一起的下人,拧紧眉心,“都傻愣着做什么,去将那奴婢手下的信纸拿来!”
霍旻辰有一种天生上位者的气质,冷脸发号施令时,众人会忍不住的躲避臣服。
一人战战兢兢的上前,入内将书信拿了出来,躬身递给他。
瞄了眼白芜的脸色,霍旻辰两纸夹着薄薄的书信,挑眉问:“殿下可要看?”
深吸一口气,白芜缓慢的回头,再次看了眼荇儿,才接过他手中的纸。
上面只有短短的半页,几句话的内容,便成了荇儿最后的绝笔。
“殿下安好,从一开始诱惑你出宫,到带你入慕春楼,再到被沈将军发现进而告知陛下,都是奴婢故意的。奴婢有一个弟弟,早早就成了娈童,被高官玩弄,只有福顺公主能帮我。我自知背弃了殿下,更清楚我命不久矣,便先自行了却。”
“救得弟弟出炼狱,是我唯一所愿,故而荇儿虽愧疚却不悔。只是此生结束,愿化为黄泉池水洗刷罪孽,也不愿再世为人。残留之愿,唯望长公主不再受背板之苦,平安喜乐。”
信读到了最后,白芜只觉麻木,捏着信纸的手指越发用力。她似是十分困惑的转头,呆楞看向身旁的霍旻辰,“我从未想过与白馥争夺过什么,她为何如此?”
凝神与她对视,霍旻辰冷冷淡淡的笑了笑,“有些人的存在,便算是错误。”
一寸一寸落下目光,白芜沉默了许久。生辰一日,她被彻底遗弃于宫外,白馥又成了那个独一无二的公主。
直到惨白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人身上也不觉暖,白芜才缓慢动了动。
“殿下,福顺公主的贴身宫女请见。”
就在这时,守门的小厮快步赶来,远远冲着白芜行礼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