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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老干为扶(三) ...

  •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暮春楼的生意逐渐惨淡了下来。

      不光其中的娈童少了许多,更是刚刚入夜就熄灯关了门,更衬得不远处青楼的生意越发热闹。

      二楼的一间房中,昏黄的烛火下,尹盍呈将手中名单上的一个人名除去。

      数了数还余下多少人,尹盍呈撑腮思量。

      门被推开,一人飞身闪了进来。

      立马站起身恭敬弯腰,尹盍呈道:“属下见过三皇子。”

      “起身吧。”随手一抬,霍旻辰落座主位。

      不等他上前来坐好,霍旻辰便先一步问道:“这份名单是?”

      “是这楼中此前所有的娈童,划去名字的便是已离开的。”尹盍呈回道。

      低眸一扫,其中一人的名字他还有些印象,似乎就是白芜身边那宫女荇儿的弟弟。这些事情都是尹盍呈在做,霍旻辰也没什么过问的心思,转而问起真正前来的目的。

      “今日大梁宫中之事如何?为何白芜回来之后,兴致并不太好?”

      按说,能得到被父皇看到的机会,她应该高兴才是。

      觑他一眼,尹盍呈屈膝跪坐为他奉茶,“殿下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是计划中的图谋,还是另一人的心情。

      读懂了他暗示之意,霍旻辰脸色稍沉,扫过他一眼,“自然是原本计划有无纰漏。”

      “有。”跪直身子奉茶,尹盍呈眼眸轻笑,“长公主殿下,拒绝了北地赈灾一事。”

      倏地眯起双眼,霍旻辰并未接他双手奉上的茶,急声道:“为何?”

      忆起她的回答,尹盍呈一句概括,“长公主不愿涉险,只想与三殿下相安一生。”

      低垂着头,尹盍呈尽量保持双臂的平稳,一直举着茶盏。他潜在的意识到,此刻不该去窥探三殿下的表情。

      但还是感受到了他压抑的呼吸。

      良久,直到尹盍呈的胳膊都酸痛了,茶盏才被接走。

      “她必须去北地。”茶香氤氲,霍旻辰的眉眼湿润,语气平静而冷酷。

      咽下多余的喟叹,尹盍呈跪直,“可需属下再做些什么?”

      指尖轻点,霍旻辰动作顿住,“不必。”

      她的事情,他来就好。

      尹盍呈点点头,茶水咕嘟作响,他继续温声禀告,“景昌帝已然下令,要处死所有学子,明日午时行刑。”

      “嗯。”轻应一声,霍旻辰脸上并无意外。

      顿了顿,尹盍呈又道:“任国师以来,不少信徒被我挑选成为死士,如今便是可为殿下所用的一支力量。待前往北地,自会保殿下周全。”

      “嗯。”随手放开茶盏,霍旻辰神态淡淡,颇有些不经心。

      深吸一口气,尹盍呈不得不直视他,“可是殿下,若长公主就是不愿前往北地呢?属下观她神情,此事实乃痛苦。”

      霍然抬眼,眯眼盯着他,霍旻辰口中的话不容反驳,“她必须去。”

      “没有价值的棋子,会被我舍弃的。”所以她一定要有用。霍旻辰自己都未意识到,这扭曲的执着是从何而来。

      尹盍呈低头默了片刻,微叹一口气,“殿下,属下今日斗胆多言,请殿下一定要明白自己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万事一旦开头,后悔便也为时已晚。”

      “够了!”厌烦的站起身,霍旻辰眼中满是不耐,这一刻尹盍呈的话与白馥所说纠葛,扰得他憋气。

      无意识的捏紧拳头,霍旻辰冷冷道:“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扰乱军心。杂念而已,不必再提。”

      “属下知错。”尹盍呈俯身叩拜,不再多言。

      捻捻手指,霍旻辰亦无再多停留的心思,大步朝门而去。

      吱——

      木门被拉开,他的身影却僵在原地,半晌未动。

      跪趴在地上,一直未听到脚步声离去的声音,尹盍呈诧异仰头。

      “如若她当真违抗了圣意,大梁皇帝可会伤她?”

      忽得响起了他有些艰涩的声音。

      尹盍呈勾了勾唇,嗓音毕恭毕敬,“只要殿下不想,便不会。”

      得了他的回复,霍旻辰再未迟疑,快步而去。

      灯火明明暗暗,暮春楼中,又是一片沉寂。

      ——

      坐在梳妆镜前,白芜莫名的看着镜子里。

      霍旻辰就站在她的身后,仔细的为她梳发。薄唇微抿,眉眼垂下便更显专注,他做任何事情总能有一种自己的气度。在某些时刻,白芜会觉得他就算穿着乞丐的衣服流浪,也会有种不可亲近的疏离。

      今日一早起来,他就拉着自己说要为她梳妆,还说要带她去街上游玩。

      堪称得上一句稀奇。

      头发已逐渐梳好,白芜忍不住的开口,“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指尖细微的停了一瞬,霍旻辰与她镜中对望,“自然不是。”

      将打好的辫子往发髻上绕,霍旻辰忽然道:“昨日夜间,我做了一个梦,想起了年幼时的一件小事。”

      “自幼时起,父亲便对我十分严苛,每日课业繁重,而不容我惫懒分毫。所以我之一生,从未有过什么玩具。”

      他自顾自的说着。

      心思微动,白芜欣喜他肯说些自己的事情,不免温声鼓励,“是逼你学习琴技吗?然后呢?”

      “算是吧。”轻抚着她的头发,霍旻辰掩下眼眸,“直到有一天,我的琴技得到了父亲的赞许,他送了我一个木雕的小鸟。我至今还记得,那小鸟的翅膀会动,很是灵巧。”

      发髻已然梳好,霍旻辰俯身,从她不算多的首饰中拿出那一支墨玉簪。

      手指上挑,露出发簪尖利的顶端。

      “我很是喜欢那个木头小鸟,抱着玩了一整天,连晚上睡觉都不肯放下。”

      “所以第二天,父亲当着我的面,把它碾成了木头渣子。”

      面上的表情僵住,白芜愣愣仰着头,望着镜中他的倒影。

      霍旻辰却笑意不减,心中无声轻道。

      所以阿芜,你要祈祷,你永远不会是那个木头小鸟。

      玉簪稳稳插入发间。

      白芜安静的打了个寒噤,方才有一瞬,她恍惚都以为发簪对准了她细弱的脖子。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怯意,霍旻辰眼中柔情恰到好处,单手与她相握,另一只手抚摸她的脸颊,“都梳妆好了,阿芜,我们走吧。”

      “去哪?”

      轻呵一声,霍旻辰偏头,隐有戏谑之意,“这便是阿芜说话不算数了,不是说好了,要为我新买一套衣服吗?”

      瞬间想起这件事的来源。

      羞意袭上心头,将方才的怪异感觉全然冲走,白芜磕磕巴巴的躲开他的手,“买就买。”

      二人一同用过了早膳,又搓磨片刻,出府时已近午时。

      马车沿着京城最热闹的集市而去。

      不料想没行多远,却越来越慢,到最后甚至不得已停了下来。

      “怎么了?”

      车夫抹一把额头的汗,对内道:“回公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行人好多,以至于阻挡了道路,恐得下车步行了。”

      掀开车帘一看,果真是人头攒动,声音鼎沸。

      白芜皱皱眉,下车站好,“这是发生什么了?”

      “谁知道呢。”霍旻辰眼神纯澈,瞧不出任何异样,“往前看看就知晓了。”

      揉揉鼻尖,万幸此行只他们二人,倒也算得上简便。白芜转身,冲车夫道:“也不剩几步路了,你便在前面的巷子里等我们。”

      车夫应诺。

      白芜牵过霍旻辰的手,步步艰难前行。

      越往前,凑热闹的人越多。

      隐隐约约的,听他们的议论声中有“学子”、“可怕”、“枭首”之类的字眼。

      字眼连在一起,群众的议论也逐渐明显。

      白芜忽然僵住了脚步,死死朝前望去。

      集市前最热闹的地方,架起了一个刑场。

      用力咬紧下唇,她不敢眨眼睛,尽可能用力的朝前挤去。

      霍旻辰就紧跟在她的身后,目光一直垂下来落在她头顶,眼波浮动。

      某一刻,他似乎抬起了手腕,想要抓住她往回走。

      可白芜拼尽全力的分开人群往前,他的手,擦着她的衣袖落下。

      她终于走到了刑场前。

      彪形大汉,赤裸着上身,高举的刀反射阳光,刺眼至极。

      刀下,是十数个脸色灰白的青年学子。

      周遭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到似乎能听到耳朵自己发出的嗡鸣声。

      学子们死寂的低着头,挥斥方遒的少年人们,眼中再也看不见任何光亮。

      白芜此前,是最羡慕读书人的。她曾用满是艳羡的目光,偷偷爬过私塾的窗户。

      学子们摇头晃脑的念书,为书中之道争个急赤白脸,举手投足间满是对未来施展宏图大志的豪情。即便是调皮捣蛋之辈,挨了先生的打后偷偷吐舌头,也是生机勃勃。

      可此时此刻,刀下的他们,像极了麻木的鹌鹑。

      连惧怕都忘了。

      忍着心口的钝痛,白芜抬起目光,倏然望见了沈绫昀。

      沈绫昀并未看到她,只是抬眼看了看天色,抬手扔下来一根令箭。

      手起刀落。

      这里都是最好的刽子手。

      血水喷溅开,在空中扬起高高的距离,又猛地掉落在地上。

      百姓们尖叫起来,疯狂后退着离开,最后面的人被冲撞到,咒骂声与小孩哭闹声四起。

      唯有两个人,还站在原处。

      白芜向来都知道,死人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情。可如今,看着满地凉透的鲜血,她忽觉出奇的愤怒。她曾以为的,世上最明媚的那一群人,原来也能被人当作牲畜斩杀。

      全尸都留不得。

      静静的看着面前的背影,她颤栗不已,霍旻辰伸手想要触碰她。

      却被白芜一把甩开。

      白芜奋力往前奔去,被执刀的士兵拦住,也前倾着身体想要冲进去。

      刚愕然的僵伸着手,又见她如此反应,霍旻辰拧紧了眉心。

      声响终于惊动了沈绫昀,他转头看来,在望见白芜时立刻瞪大了眼睛。

      烦躁的士兵,已隐隐有了抽刀的意图。

      来不及思量,沈绫昀蹭的一下站起来,走过刑场直奔她而来。

      厉声斥开阻拦的士兵,沈绫昀没来由的不敢看她眼眸,只是弯腰行礼,“见过长公主。”

      “为什么?”白芜开口,声音浸满了凉意。

      “张纯都认罪了,为什么?”

      没得到她的允准,沈绫昀便维系着弯腰的动作,深深闭了眼眸。“陛下有令,挑衅天颜者,当诛。”

      白芜顿觉荒谬,失声笑了出来,“天颜?”

      “长公主……敢聚众闹事,从一开始,他们就选错了路。”沈绫昀压抑着心中真实情绪,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视线之内,她的脚步往后退开。

      心下一慌,沈绫昀立马站直身子,“殿下,你听我……”

      白芜的目光并不看他,只盯着他的衣角。

      怔忪低头,便看到了他衣角上沾染的血迹,沈绫昀像是被烫到,立刻躲闪开视线。

      连辩驳与解释都变得徒劳,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已经尽力了,想尽办法劝说景昌帝没有祸及家人。

      浑身的血液奔腾,白芜紧咬牙关,却也无言以对。

      “沈将军奉命行事,亦是无奈。”

      忽然,想起了一道清冷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慰。

      肩头被压上了一只温暖大手,白芜像是被惊醒一般,呼出一口憋着的气。身体无力后倒,却被稳稳接在了臂膀间。

      霍旻辰身上清淡的香味,冲破浓重血腥,刺入她鼻中。

      白芜暗自用力的吸了几口。

      掌下用力,霍旻辰语气轻柔,蛊惑着她此刻动摇的心神。“阿芜,你对眼下的景象无奈又愤怒,如若你有帝王恩宠或权势地位,也许你能有机会救下他们,阻止惨状。”

      正在讶异他为何会替自己说话,便见他脸色没多好的冲自己使了眼色,沈绫昀心领神会,同样轻声道:“殿下,若想被陛下看见,被朝臣看见,北地赈灾是个好机会。”

      心脏骤然砰砰跳动。

      白芜茫然瞪着眼睛,来回看看他们,心血翻涌,更想松口应下。

      却忽得摸见了腕上的红绳手链。

      神志回笼,愤怒离去,眼前的一切景象变得可怕起来。

      望着前方刺目的红色,白芜惊叫一声,瞬间转身背对着沈绫昀,缩进了霍旻辰的怀中。

      “我不要,我做不到的。”

      失望之色,同时出现在两个男子眼中。

      胸前的衣服被她用力抓着,霍旻辰能感受到她的恐惧与悲痛,焦躁不耐的拧起眉心。

      “我此行来,只是陪旻辰买衣服的,无意打扰沈将军公务。”白芜最后放下一句话,拽着霍旻辰的手,落荒而逃。

      走出人群好久,还不敢抬起头。

      蓦地停下了脚步,霍旻辰忍耐情绪,低眸看她。

      她眼下最依赖他,她想与他平静安稳的过日子,是吗?

      捏紧了拳头,霍旻辰扬起一抹笑意,眼底尽是冷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老干为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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