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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转眼 ...

  •   【五】

      无论是宣华哪一年,当冬雪开始降下的时候,街上就开始变得冷清了许多。这一年也不例外,所以像今天这样,地上还有薄薄的一层雪,街上却有长长的车队,真的不多见。
      那车队行得不快也不慢,最后往国师府那边去了。
      现在正是巳时三刻,厉邵齐刚下朝回来,刚宽下身上的官服换上家常的衣服,就听见一贯贴身服侍他的玳瑁自门外进来,跪下回报:“公子,小姐的车已经到了街口处,只怕要到了。”
      厉邵齐不以为意:“忙什么?出去接的人不是都在门外了么?先倒杯茶来。”
      玳瑁捧了一个珐琅彩龙凤纹盏来,厉邵齐慢慢地喝了半杯茶,才道:“罢了,亲自去看看吧。”
      永乐在周肃那里学医,已经四年,四年间未回来过一次;每次写信回来都是长篇大论,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出去采药的时候被什么叶片割了手,什么先生说她长高了之类……
      厉邵齐淡淡一笑,当年出去的小姑娘,转眼就变成了大姑娘了吧?
      走出门去,正巧听见那车停住,他立在门内,看见先是一辆后面翠盖朱缨八宝车上下来了一个丫鬟,正是凝香,她个子也高了些,模样也清秀多了。
      她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转身要伺候车里的人下车,忽然一只手自车内伸出,将车上门帘撩起小半。那门帘是朱红颜色的云锦,衬得手上的五指越显得白皙细长,纤幼动人,见人忍不住想细看,又想知道那手的主人究竟是何模样。
      厉邵齐不动声色地走了出来,众人看见正要通报,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出声。
      凝香背着身却没瞧见,只是对车内的人道:“小姐,让我来。”
      那只手便收了回去,凝香打起帘子,车里的人扶住她的手,弓起身下了车。
      只见她头上别着一支累丝棠花金簪,面容粉白匀润,眼如杏核,垂着眼看地面;身上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水红色窄袖银鼠小袄,上面绣着金线牡丹,脚底踩着一双掐金银红鹿皮小靴,一只手抱着个小小的檀香木手炉。
      正是永乐。
      个子比从前长高了许多,虽然还是不算高,身段眉眼却都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从前跟随伺候的嬷嬷们都围上来要伺候她进去,其中一人笑道:“小姐可总算回来了,公子前几日起便开始问起——”
      “多话。”
      说这话的是自门内走出来的厉邵齐,淡淡的两个字罢了,众人都忙欠身退开,不敢再说话。
      永乐瞪起圆溜溜的眼睛往厉邵齐的身上看,忽然丢开了手炉就往前扑,手炉飞到了不知自何处出现的君平手里,她整个人顺利地挂在了厉邵齐的身上。
      被她扑了个措手不及,但是也不觉得惊讶,厉邵齐笑了笑,任永乐抱着,然后解下自己身上的莲青万字纹鹤氅,把永乐整个儿裹住。
      她个子是高了,现在恰好到他胸膛处。
      “脸又圆了。”
      “……我可没胖。”永乐有点儿心虚地说。
      厉邵齐又道:“天气这么冷,还穿得这么精神,要着凉的。”
      永乐笑嘻嘻地道:“不冷,一点都不冷。”说完,就打了两个喷嚏。
      她现在大了,厉邵齐也不能再向从前一般,当着众人抱着她进府,于是拍拍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永乐被厉邵齐紧紧地握住一只手,另一手抓住鹤氅的领子,听到厉邵齐的批评,她不乐道:“我懂事的。”
      “是吗……”
      说完了还轻笑两声,摆明了是不相信的。
      永乐也不气,回来真好,都好久没看到这园子里的漂亮景致,虽说是冬天,不少草木凋零,然而现在园子里的梅花已经绽放,满园暗香浮动。

      一起坐在桌边喝茶,永乐高兴极了,叽叽喳喳地跟厉邵齐说在周肃那的事情。
      “先生对我很好,先生还说他这么多年,教过的弟子里,我是最特别的一个……后来你要接我回来,他还拉着我的手,差点就哭了……”
      厉邵齐不禁微笑:“是么?”
      “是啊……先生真是好人,对了,这是先生要我带给你的书信。”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厉邵齐。
      厉邵齐不动声色地拆开来看,短短几个字而已:“便宜你了。”
      嗯,字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内容欠揍了点。
      永乐要凑过去:“写的什么?”
      厉邵齐把信往袖中一塞,笑着道:“没什么……先生还说什么了?”
      “先生还说,哎,可惜这么个好模样,多呆几年再走也不迟啊……一边说一边叹气。”永乐沾沾自喜,觉得这是夸奖。
      回想那天永乐向周肃说,厉邵齐要接她回来的时候,周肃十分难过,然后就道:“永乐啊,你在我这里学医也有四年,不过杏林之术,高深莫测,你仍要勤学才好。”
      “是。”
      “你还要记住,药与毒不过一线之隔,虽然你能轻易给别人下毒又将人救回来,但是切记,不要轻易做出这样的事来。”周肃喝着茶,如是道。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对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有戒心,注意检查她摸过碰过的所有东西,为了诸多世人,周肃还是要多嘴一句。
      “为什么?”永乐撇嘴。
      周肃:“……因为别人不喜欢。”

      厉邵齐含笑听永乐说话,心中却想看来以后不能再把永乐送过去了。
      “然后师兄们也都很好……大师兄的剑很厉害,每次都帮我削苹果皮;二师兄的棋也很厉害,我总看不懂;三师兄四年来我都没见过一次,师傅说以后见到他也要装不认识;四师兄做的枣泥糕最好吃了……”说到这里,永乐开始叹气。
      厉邵齐怎么会不知道?他故意地道:“怎么?回来不高兴么?”
      永乐道:“高兴啊,怎么会不高兴……可是枣泥糕……”
      想起心爱的枣泥糕……永乐的心情就黯淡了。
      厉邵齐摸摸她的头:“让厨子给你做。”
      “我们府里的厨子做的不好吃。”
      厉邵齐笑:“这简单,再换一个厨子。”
      “那……以后的厨子还是做不好呢?”
      “那就再换。”
      对着永乐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厉邵齐的目光无限宠溺。

      一下午就这么对着厉邵齐说话,厉邵齐似乎也不嫌烦,也没以公务繁忙来推脱,到了下午还一起用了饭喝完茶,永乐才回房。
      还是她以前住的那间屋,布置得华丽堂皇,她自周肃那里带回来的书本之类都屋里已经预备了热水,凝香服侍她梳洗完毕,永乐高高兴兴地抓了杏仁糖塞进嘴里——那还是临走苏禾做来送给她带在路上吃的,顺势往床上一滚,忽然想起一件事:“凝香,凝香——”
      “怎么了小姐?”凝香上来帮她穿上厚衣裳,虽然屋内埋着地龙还算温暖,但是也不可大意,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永乐在床上滚了一圈,缩进被子里,想了想:“我不记得了。”
      凝香按住额头上跳跃的青筋:“小姐,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
      “你很累吗?”
      凝香:“小姐,我们行了这么久的路……”
      “你不是跟我一起坐在马车里的吗?”仔细回忆,好像是一直都在一块的。
      “坐马车就不许奴婢很累吗?”
      “哦,那我们还是睡吧。”
      永乐睡在床上,凝香歪在屋内一张软榻上,预备伺候永乐夜里醒来要茶要水,这么些日子在外头,不曾睡得舒服,还是自己府中好。
      半夜凝香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永乐在唤她名字:“凝香、凝香?”
      凝香一个激灵,披上外衫,点了一盏灯,移过去悄声问:“怎么了小姐?”
      “我刚刚忽然想到之前我忘记问你的事儿了。”永乐自床上坐起,掀开床上的纱帐。
      凝香沉默。
      “我就说这里少了什么,我外面廊子里的鹦鹉哪去了?”
      得到的答案是凝香更长的沉默。
      “你也不知道?那算了,你睡吧,我也困了。”说完,真的翻身睡下,呼吸平稳,迅速入睡。
      凝香瞪眼吸气呼气:杀了你啊……

      第二天永乐睡到自然醒,起来的时候听说厉邵齐上朝还未回来,只好待在房里,翻了两页书又想起来那只鹦鹉,于是再问了一遍;凝香已经打听过了 ,听见永乐又问,于是一边整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边回答:“小姐,听府里的人那鹦鹉去年死了。”
      永乐呆了呆。
      凝香不见自家小姐说话,以为她没听见,于是拔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被永乐扔了一团纸砸中脑门。
      “小姐怎么了?”
      “哼。”
      永乐不说话,凝香也不敢再问。
      忽然有人来通报说厉邵齐回府了,永乐也只哼了一声;她抓了锦囊里最后一颗杏仁糖塞进嘴里,嚼着嚼着眼角忽然溢出眼泪来。
      凝香吓了一跳,又不敢惊动,只好悄悄走到廊下,令人告诉公子一声。
      没多久,厉邵齐就来了。
      “这是怎么了?”把旁人遣开,厉邵齐走过去,拿指腹擦掉永乐脸上的眼泪。
      永乐道:“鹦鹉死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厉邵齐愣了愣:“鹦鹉?”
      “以前挂在廊子上那只!!”永乐又悲又怒。
      厉邵齐回想了下,终于想起来那只呱噪的鸟:“啊……原来那只是鸟。”
      永乐滴溜溜的眼珠子乱转,还是很不高兴。
      厉邵齐道:“永乐,这世上有什么不会死呢?你喜欢鹦鹉,叫人再给你找一只来好不好?”
      永乐摇头,眼泪稀里哗啦的掉:“我不喜欢鹦鹉。”
      “那你哭什么?”
      “它都死了嘛……”
      厉邵齐想起,好像这还是永乐第一次经历身边亲近的人或动物,见她哭成这样,虽然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不得不安慰。
      偏偏,他又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人。
      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厉邵齐朝永乐招手:“过来。”
      永乐奔过去,抱着他的膝盖哭。
      “好了好了,现在就哭成这样;其实有什么要紧呢,以后还会有更多呢……”厉邵齐若有所思地道。
      永乐听了这话,忽然哭不出声。
      “哎,你怎么不哭了?”
      “你不是让别哭吗?”永乐哽咽。
      “我是这么说,可是你真的想哭也不要紧,我在这里处理公事,看着你哭也行。”厉邵齐无所谓地道,说着,真的令人将公文送过来。
      虽然深知这是一种温柔体贴,但是现在,永乐当真……一点儿都不想哭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一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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