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长生记》廿四桥

6、第六章

　　小尹傍晚就打点好了，守在园子门口的杨公公看我来了，摆摆手，示意我再等等。
　　我往里探了探头，世子正在调琴弦，不时试试音。
　　世子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袍，神态十分安详，遥遥看去，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不多时，世子调好琴弦，亲自点上香，才缓缓坐定，弹了一曲《秋水芦雁》。
　　我们在读书殿里要修习琴棋书画，我在其它三样上还小有所成，唯有抚琴弄箫，总是一窍不通。因而我尤为羡慕精通音律的人。贾太傅家藏焦尾琴，年轻时曾因一曲凤求凰赢得通州第一美人的垂青，一时传为佳话。当今天子也是个中高人，民间传说圣上还是太子时，一夜在邀月台吹箫，引来百鸟和鸣。
　　我虽拙于弹奏，倒也算是知音人。世子在人前总是推辞不奏，没想到琴艺更胜太傅一筹。
　　弹琴的人似乎仙翁入定，听琴的人已飘然世外，只身去到秋水芦丛中，卧于一叶扁舟之上，与一弯素月遥遥相望，任野鸭一只只游过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拽我的衣袖，我回过神来，见是杨公公，他低声说：“我进去通报。你且在这侯着。”
　　我才发现，世子已弹完一曲，正独自静坐在石凳上。
　　不多时杨公公回来了，有几分邀功地说：“世子请你过去说话。”
　　我按小尹交代的，从袖子中摸出一锭银子塞给他，道了几声谢，拎着走马灯快步走进去。

　　“长离。”世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如水。
　　出了读书殿，跪拜之礼是不能省的，我忙放下灯往下跪，却被他抢先拦住了。“不必多礼。你找我有事？”
　　从听琴到方才，我一直云里雾里的，如今感觉到他手上传来的一点热，我才有些回到人间的踏实感。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举了走马灯，有些结巴地说：“小的给世子带了样东西。世子莫要见怪。”
　　“走马灯？”世子的口气中有一丝欢喜。
　　我定了定神，抬头见他取了香点上蜡烛，走马灯就转了起来，灯上画的两只小猫也开始动了。
　　我偷偷留意世子的反应，看他嘴角果真慢慢溢出笑容来，心里更放心了些。
　　“这竟是你做的？”
　　我忙说：“是，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让世子见笑了。”
　　世子围着走马灯看了一圈，用折扇打打手心说：“我看这走马灯，就同这灯上两只猫一般心思。”
　　我想了想，只好说：“恕小的愚钝。”
　　世子展颜一笑，揭开谜底说：“妙（喵）啊。”
　　我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无功不受禄，你莫不是想找我帮忙游说殿下？”世子坐下来，示意我也坐。
　　我自然不敢落座，低了头说：“小的不敢。小的来，是想追随世子左右，离开这皇宫大院……”
　　“哦？”世子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
　　我今天打了无数腹稿，这下却反而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只是照实说：“家父家母只有长离一个独子，小人家中虽然清贫，却也其乐融融，本以为五年期满便能一家团聚，怎么想到会是这样。世子是菩萨心肠，小人走投无路，只能冒死来求世子垂怜。”
　　世子似有所动，站起来走了几步，停在一株桂树前一言不发。
　　我又说：“小人一无所长，若能跟随世子，便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世子叹了口气，走近我，缓缓地说：“长离，此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世子……”
　　他止住我，又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此地多年，并非自由之身。漫说助你离开，就连我自己……，况且，以殿下的性情，从来都是半点不让人的。你来求我，倒不如去求他，赐你一官半职，免了那宫刑之苦，或有一线希望。”
　　我陷入绝望，摇头说：“世子太高看小人了。小人原本就微不足道，殿下怎能同小人有半点商量余地。今夜多有叨扰，望世子见谅。”
　　我对他跪了跪，见他毫无反应，就说：“小人告退了。”
　　世子再次拉我起来，往我手里塞了一样东西，低声说：“我父王七日后进京，他是惜才之人，你若能求他收留，无人能阻。”
　　去求淮南王？我哪来这样的门路，我待要再细问，世子松开我说：“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就匆匆离开了。
　　我匆忙回头，走马灯和琴都不见了，好在世子收下了。再松开手心一看，上面是个小小的玉坠，似乎就是他扇子上挂着的那个。

　　走出来时，尹迪从黑暗中钻出来，紧张地问我：“如何了？”
　　我摇了摇头。
　　尹迪登时□□脸来。
　　我又说：“世子指了一条路。”
　　尹迪略一思索，脱口而出问：“皇上？”
　　“淮南王。”
　　尹迪似乎惊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说：“这……绝非易事。淮南王向来行踪诡异，即便来京城一趟，也是前呼后拥，排场甚大。我们不过是侍读，怎么有机会近身？除非世子愿意引见。”
　　我也有些想不明白世子的用意。然而，有一线希望总比坐以待毙好。

　　这样的日子实在难捱，每过一天我都感觉离大限不远了。小尹也没心思去应卯了，两人四处打听却一无所获。
　　午后我在内侍监附近转悠等小尹时，一抬头就见太子和佘阆中有说有笑地从长廊走过来。我一看是他，拔腿就想躲。
　　“喂喂——”太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夹杂着令人毛骨耸然的笑声，“纪长离，你往哪走？这是什么礼数？”
　　我很想装作没听到的，然而路旁几位公公都跪下了，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回过头来，老老实实跪下说：“小的有眼无珠，没认清殿下。”
　　“哦？看错人了？”太子的脚步越走越近，最终一双高高的靴子在我鼻尖下停了下来，“是不是把本王认成玳世子了？嗯？”
　　我惊慌得不知所措。
　　“照这样说，也许昨夜你是把玳世子认成本王了？”
　　“小的惶恐。”我确实很惶恐。
　　头上再次传来得意洋洋的笑声。一把扇子在我头上敲了两敲，太子恶魔般的声音传了下来：“最好别动那么多花花肠子。一会进去，提醒下徐福季，给你挑个好日子。别拖太久。赶上了重阳登高，还能带你去西山吃吃螃蟹。”
　　“多谢殿下美意。”我克制住想跟他同归于尽的冲动，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恩的话。
　　他又大笑着走开了。
　　小尹随后跑出来说：“长离，天大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