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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悖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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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荒诞的梦,也是最美妙的梦,宁娈沉溺在这场醉梦中,任天雷轰然、狂风满楼,也不愿醒来。
正在一场骤雨将下,天地共此沉沦之时。宁娈耳中隐约听到几声遥遥的呼喊,“走水了,快去灭火!”
便是这几声呼喊彻底扰了她的好梦。
秦愚面色突然沉肃起来,转身将她抱置在床内侧放下,抬手自床尾扯起被子将她半身遮住,便起身欲走。
既是在梦里,何以不能称心如意呢!宁娈不甚甘心,抬手拽了他衣角一把。
他回头看她,随后手指点在她颈窝处,她只觉身上有轻微刺痛,随后便不受控般阖起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宁娈还未起床时吴霜又来了。
一进来便叫嚷着道:“昨夜庄中起火,闹出了好大的动静,你听到了吗?”
宁娈刚坐起身,便被她这句话说得悚然而惊,昨夜酒酣醉梦时确然曾听到过两声“走水了”的叫嚷,将她的一场好梦搅了个稀碎,之后她便没什么记忆了。
原来梦中听到走水之事竟是真的?
她问吴霜:“庄中哪里起火了?”
吴霜道:“就是与秦哥哥住处相连的那个园子里。”
“那不是师叔的住处吗?那我师父呢,可还好?”宁娈急问。
吴霜摆手道:“听说无人受伤,只是燃着了一座柴垛而已,说不得便是那疯子犯了病自行放的火。”
宁娈松出一口气,只要师父无事就好。
她正穿衣时突然有了片刻愣怔,记得昨日饮酒后睡时她只是褪去了外衫,中衣是穿着的,并未解开系带,可此时系带已然散开,半片衣襟已经褪去,另有半片连着袖子尚还穿在身上。
她虽狐疑,倒也未多放在心上,许就是睡觉失状才弄乱了衣衫。
吴霜道:“我不等你了,我要先去秦哥哥处看看才好。”
宁娈点头称“好”,吴霜便即出门去了。
她重新穿整好衣衫,在折被子时突然发现被角处似藏着一物,她掀开被子,眼前是一把青色的流苏穗子。
宁娈看着床上的穗子,心突然狂烈跳动起来,这把穗子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正是师父秦愚腰间剑带的玉坠下的悬垂之物。
她急促地喘息着,手握住床头木攥紧,在心中一遍遍问自己--昨夜那一场,难道真的只是一场醉梦吗?
抬头看天色,已是辰时了,宁娈踟蹰良久,终究是出了院门。
从自己住处到师父住处短短一段路,头一次她希望这路能长一些才好。
走到大半路时遇见了冬生,他道:“阿娈姐姐怎的又晚起了,庄主都等你多时了。”
到了师父住处后,恰好吴霜又迎面从里面出来,对她说道:“阿娈快去,秦哥哥有生辰礼送你。”
一切又似乎和昨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宁娈忐忑着,跨过门槛,穿过长长的窄廊子,到了中庭。
秦愚背身坐在中庭的石桌旁喝茶,石桌上是一只拢起来的包袱,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秦愚转头过来,面上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向宁娈道:“怎么今日又这般晚。”
“我······”,宁娈怔怔地望着秦愚,下一瞬便垂下头去,轻轻道:“徒儿昨日乏累,睡得太沉便起晚了时辰。”
“往后不可再这般懈怠。”
秦愚说完,手指点着石桌上的包袱道:“师父不知你喜好什么,生辰礼送得迟了,过来看看可喜欢?”
宁娈上前打开包袱,见里面是一套秋香色的衣裙,布料轻软,上又有精工的水云刺绣,正是时下最时兴又价昂贵的料款。
衣裙下面是一双素缎面的鞋子,鞋面上缀着几颗翠玉珠,看质料依然价值不菲。
大概世间没有女子是不喜华衣美鞋的,虽然师父从不会于日常用度上拘着她,可这三年来她却也从未在衣着上花费过太多。
她心中欣喜,可是面上还要矜持着,轻声道:“多谢师父。”
秦愚转过头去,视线落在自己手中茶盏上,盏里茶叶沉浮,上上下下搅动着水面,他不知道想什么而出了神,片刻之后突然道:“我记得你会舞,可愿穿着它们为师父起次舞。”
她笑着点头,“徒儿愿的。”
这上等的衣料穿在身上愈衬得她身形轻曼美妙,正是最好的年纪,布衣不遮其美色,华锦愈添其风采。
宁娈在师父的房中换好衣裳,打开房门出来的那一瞬,当真是美艳得不可方物。
秦愚的目光倒无甚杂色,只是很静地望着她,仿佛她的美丑在他眼中都并没有什么不同。
宁娈在中庭起舞,手指作拈花状扬起,露出衣袖下的半节皓腕,脚步一动一挪之间衣袂翩翩而飞。
一曲舞罢,她对着师父的方向盈盈而拜,面上仍带着一抹笑,清清浅浅的。
秦愚亦颔首淡笑赞道:“甚美。”
这是他第一次夸赞她的容貌,于宁娈来说就像凭空绽放了一朵烟火,令她喜不自胜。
秦愚倏然收了笑意,望着她道:“你可记得我曾说过的,若有一日我有所求,你可愿帮我?”
宁娈自然是记得的。
师父说这话时是三年前的中秋,他从外面回来,路上遇到自己时同自己说的。那时她还没有拜师,他还不是她的师父。
她点头,毫不犹豫道:“徒儿若有能帮到师父之时,纵然刀山火海,拼却一条性命亦是愿意的。”
秦愚失笑道:“何至于便拼上一条性命了。”
他没有说需要宁娈帮什么忙,只是说自己乏累了,准她今日不必习练。
宁娈转身走时,突然便瞧见角门处立着的那个人影。
钟离九是何时站在那里的宁娈不知,此时乍然看见他,只是想着昨夜的火看样子当真是不大的,不然他何以闲闲地站在这里偷看。
既遇到了,便总不好装作看不见。
宁娈矮身微礼道:“师叔。”
钟离九只瞧着她,像瞧着一个蠢物一般,须臾后突然又笑起来,笑声起自喉底,没有半点开怀,倒带着说不出的阴沉之意。
这日之后,宁娈整七日未见到秦愚,问冬生师父是否又去了新京城,冬生只说是庄主近日颇感乏累,白日里亦在房间坐着休憩,故而才再免了她的日日习练。
第八日头晌,宁娈才再见到师父。
秦愚交给她一封火泥封口的信件,告诉她信是要亲手交到新京城风雨巷陶宅的主人手上。
这是头一次师父交代她独自离开秦家庄外出做事,他并不同她一处去。
宁娈接过信,问师父道:“便是那位师姑陶瑛吗?”
秦愚微愣之后,随即轻轻点头。
秦愚道:“你明日便去吧。”
宁娈想了想,问他:“师父可以送我半程吗?”
秦愚颔首,“好。”
宁娈出发这日是生辰后的第九日,八月二十五日。
早起她穿起那身秋香色的衣裳,和缀了翠玉珠的缎面鞋,简单梳妆之后去跟吴霜辞行。
之后到了秦家庄外的山隘口处,秦愚便在那里等她。
二人依旧上了马车,车夫驾车沿水岸边向冠城行去。
狭窄的车厢里,师徒二人各自坐着,很长一段路谁都没有说话。
秦愚面上仍淡淡的,手中持了一卷书,间或翻动下书页,似是认真看书的模样。
可宁娈知道他并未在看书,因他方才读了半晌才翻过来的那页上根本没有半个字,只是一页再简单不过的武功招式图示而已。
她轻轻唤了句:“师父。”
“嗯?”
秦愚视线始终落在书页上都不曾抬起一下。
宁娈斗胆抬手扯住了他的袖子,他方抬头起来,“何事?”
今早她的发式只简单梳整,并未束起,长发散落着,遮掩住她的耳朵,此时她抬手将鬓旁长发撩起轻轻掩在耳后,露出了耳上坠着的一只耳饰。
那是她自作的耳饰,银钩之下是一把青色的流苏穗子。
秦愚看到那把青穗时目光中有刹那的失神,随即面色也微变,持书的手指倏然收紧,骨节泛起白来。
宁娈轻咬着唇,迎着他的目光试探着将他手中书卷扯出放置在座位上,身形愈加上前,一只嫩白的手便轻轻落在他的手上,与他五指虚虚相扣起来。
秦愚沉默,她亦沉默着,只轻轻将他手拉近自己脸侧,随后落在自己的唇畔处。
她微微张口,胆大包天地含住他的一根手指,舌尖便点在他的指尖上,暧昧的舐弄着。
“阿娈···”,秦愚终于开口,这一声低唤中却说不清内中含着的,是震惊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指尖微屈,轻轻抽离,擦过她的唇角,又移至耳畔,她等着他说句什么,可他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马车突然停顿,外面车夫道:“庄主还要再往前吗?已快到冠城。”
这一程已送,秦愚该回返了。
他应了一声,“好,不必再往前了”,便欲起身,宁娈却突然双臂抱住他腰身,猝然挨近用自己的唇去贴他微凉的双唇。
秦愚僵坐着,不躲不避,任她妄为。
须臾后,她方停下来,离开他身前些许,他便起身向外走去。
躬身推开车厢的瞬间,宁娈在身后问他:“待徒儿回来,师父可否允我一件事。”
他不问何事,只是回头轻轻应道:“好。”
宁娈便又追问了一句:“无论何事都可吗?”
秦愚望着宁娈一瞬,随后轻轻颔首道:“无论。”
即使是悖逆之事,也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