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十号长椅

88、第 88 章 尾声（一）

　　天上的漩涡已经慢慢变淡，风云开怀里风槐的身体也变的越来越透明，风云开不可置信的看着怀里的人，脚下一个踉跄，直直跪在泥泞里。

　　他颤抖的手附上风槐的头发，然而手指竟直接穿进风槐的头颅里，他感受不到身上人的重量了！

　　风云开眼泪止不住流下，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样不堪一击的风槐，他声音身体止不住发抖：“风槐……不，别这样……你醒醒看看哥……别走别走……求你了别走……我不能没有你……”

　　风槐的身体还在变淡，风云开崩溃似的弯腰将人蜷在自己胸口，尽管这样一点用处都没有，风槐还是在慢慢消散，他最后不知道是在抱风槐还是在抱着自己，泣不成声。

　　风槐开始化成淡绿色的荧光，往漩涡飞去，风云开感觉到什么，他慢慢放开怀里的人，荧光飞的更加快了，他不知所措，举动什么有些无理取闹，他疯狂的伸手抓着想要飞走的淡绿色光点：“不风槐……别这样别这样……快回来……求你了真的求你了……”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风槐已经化成万千光点飞向天幕上的漩涡，风云开眼眶通红，崩溃大喊：“风槐！！！”

　　他像个蝼蚁一样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小孩子以不可阻挡的力量离他而去，风云开心如死灰。

　　光点一点点被吸进深渊里，然而奇迹就在下一刻发生了——一个小光点似乎是听见风云开的呼唤，竟停住往风云开的方向飞了过来。

　　风云开一瞬间竟有些欣喜若狂：“风槐！！”

　　小光点听见声音飞的更快的，直直飞到风云开身边，围着他转了转，在经过风云开下巴时，风云开看着那小光点，轻轻唤了声：“风槐？”然后他的一滴眼泪穿过小光点落在地上，小光点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风云开一下鼻尖泛起一股酸意，强忍住声音里的颤抖：“风槐。”

　　小光点又围着他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风云开胸膛前，慢慢的靠近，融进他的身体里。

　　风云开有一瞬间的愣神，他手忙脚乱的伸手捂住自己胸口，突然摸到那里有个凸起的东西，他急切的把那东西拽出来，才想起这是当年他出门游历时风槐送给他的小木偶。

　　风云开死死抓着那木偶捂在自己胸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就好像那是他的命。

　　雨不知是何时停的，天也亮了，风云开将挂坠握在手里，跟着二掌门三掌门一起组织人收拾了残局，他知道师父没了，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冷静的将事情一件件处理好，最后开始回程。

　　回程经过的第一站就是朝阳镇，风云开安顿好众人，自己上楼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中午饭也没下来吃。

　　晚饭的时候清述上去叫人，拍了好几次门都没开，她最后也不管什么礼义廉耻了，直接用脚开了门，哐啷一声，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清述进去后只看到桌面上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我先走了。

　　其实风云开在来到客栈之后收拾了自己就已经走了，清述叹了口气，这时候也应该到万里门了。

　　风云开已经到了万里门，他在山门外的槐树下看了很久很久，确信里面没有人才抬脚进了山门，他直接去了灵越阁。

　　风云开轻轻推开那间跟他挨着的小房间的门，这里曾经是个杂物间，什么都发放，杂七杂八的，再加上他经常是昼伏夜出的，根本都忘了这还有个房间。

　　还是风槐来了之后，他才想起来这还有个闲着的房间，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风云开开始时不时注意一下这间房子里的动静。

　　风云开走进去，整个万里门都是静的，他的心里更是静的可怕，夜的月光照到书桌前，留下一片清明，风云开走到书桌边，沿着桌边摸过去，他觉得自己心里平静极了，这辈子没这么静过。

　　他坐下来，漫无目的的想着风槐平时是不是也是这么坐在桌前乖乖写课业的，可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根本想象不出来风槐坐在这里写课业的样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迅速笼罩了风云开。

　　他看着桌子上的东西，笔、墨、纸、砚，墨水已经干了，桌子上就这些个东西，一目了然，风云开想：就这些东西么？没有别的了么？应该还有些别的吧？什么都行，别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有些渴求，再多一些风槐的东西，让他怀念一下，哪怕只是很不起眼的东西也行。

　　他最后还是没找到，风云开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半夜里，风云开惊醒，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惊醒，是做了噩梦还是别的什么，他下意识去握手里的木偶，感受到木偶跟手掌接触的感觉，风云开这才平静了不少。

　　此时已经月上树梢，透过窗子的月光洒满了半个房间，书桌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就那么被风云开看见。

　　盒子上没多少灰尘，应该是风槐经常翻的，想到这里风云开拿过盒子立刻翻开，里面就掉出几封信件，上面写着“吾爱云开亲启”。

　　风云开心里狠颤，他不太利索的打开信件，一张纸上，只有一句话——“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落款日期是冬天他刚回来的时候。

　　风云开心里难受极了，他差不多知道这是风槐按照时间顺序写的，风云开将信件都拿出来，足足有十几本书摞在一起那么高，他将信件按顺序摆好，从头开始看。

　　第一封信上写的是“吾兄风云开亲启”——“哥，新年伊始，我很想你”。

　　那是他走后第一个新年。那时他在干什么呢？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偷摸着打听情报？

　　第二封信上写的是“吾兄风云开亲启”。风云开打开那封信，出来的还有一枝已经干了的小红花，——“哥，生辰快乐。我很想你”。

　　那时候他在干什么呢？风云开想不起来了，他很少过生辰。

　　第三封信上写的是“吾兄风云开亲启”——“哥，忘了跟你说，有三只小狐狸来接我下学，它们很乖。我很想你。”

　　第四封信、第五封信、第六封信、第七封信………一直到不知道多少封信，那封信上写着“吾爱云开亲启”——“哥，我前两天凝剑了，很想很想你”。

　　…………

　　“吾爱云开亲启”——“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师父说要推迟，可是我好想你啊。”

　　…………

　　“吾爱云开亲启”——“月影泛泛，借寄相思，伊人远在，吾心甚甚”。

　　“吾爱云开亲启”………

　　“吾爱云开亲启”………

　　“吾爱云开亲启”………

　　每年生辰信封里除了信还有一朵干枯的小红花。

　　一张一张，字很少，情却深，风云开已经泣不成声，在他离开的时间里，他们家小孩，将对他的思念藏在这一出小小的盒子里，很难熬吧？很煎熬吧？很……爱吧。

　　风云开将看过的一封封信重新放回去，他抱着那个盒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翌日清晨——

　　风云开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身边有人，还不等他反应，那人一个不知道什么往桌子上一敲，惊的风云开抱着盒子跳起来。

　　医药阁阁主老头开口就数落：“臭小子！回来了也不知道来看看我，要不是清述传信回来我还以为你们得猴年马月才回来呢！”

　　风云开舒了口气，吓死了，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良久：“师父跟风槐都……”

　　“我知道。”老师父打断他的话，手里还提着一个盒子，放在桌上，顺势坐下，朝风云开示意：“先吃饭。”

　　他老人家一点反应都没有，风云开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没说什么，坐下吃饭，彼此都沉默无声，过了一会儿老师父道：“多大的人了，还要我一把老骨头拿着饭来给你，出息！”

　　风云开低头吃着饭，没说话。

　　老师父站起来，看了风云开很久，最后才说：“下午来医药阁找我。”

　　扔下这句话他老人家转身就走，风云开一直低着头吃饭，眼泪已经不知道滴在饭里多少了，他也没看见老师父苍老悲凉的背影和眼里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