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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世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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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侄不必拘束。”这老头喝了一口茶,笑盈盈地盯着单枞,倒让单枞愈发不自在起来,“你泡的茶和你爹的味道是一模一样啊,老夫看着你,长得和你爹真是像,不过眼睛像你娘多一些。”
单枞打小以来,几乎没听过多少关于娘亲的事情,有的时候问老爹,老爹也只会慢悠悠地来上一句:“你娘啊,是这个世上待你和我最好的人。”除此之外,幼时襁褓中的记忆实在是寥寥无几了,依稀记得娘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眸,大概自己是和她一样的。
想到这里,他低头微笑起来,口气也舒缓了许多:“您如何称呼?”
“论辈分其实老夫小你爹几岁,你唤一声‘二伯’就好,拘这个礼作甚?”老头又指了指老陈,“老陈也是和你爹旧识了,叫声‘陈叔’罢。”
虽然奇怪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多出两个亲戚来,单枞还是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让这二伯愈发高兴,话匣子一开,就滔滔不绝收不住了。
“老夫年轻的时候就爱喝茶,尝遍了天下名茶嘴也刁了。那个时候啊,你爹在京城外面的玉泉寺下面开了个茶馆,凡是他亲手泡出来的茶,哪怕是最次的炒青,也与众不同。”老头闭着眼睛,仿佛是在回味那一大碗炒青,“后来就与他交了友,闲时陪着他出去访茶,那段时光啊,真真是千金难买啊。”
“你爹开茶馆时间长了,就做出名气来,京城里头有几家大茶楼不服,去踢馆,你爹却每场都胜了。甚至之前没见过的品种,他都能用望闻问切的郎中法子泡出滋味来。你爹此生是离不开茶了,以前老夫还取笑过他,说他大约是要和一株茶树结为姻缘了。”
“那个时候朝廷里知道了他的手艺,召他进宫,先是给皇帝泡茶,皇帝疼爱太子,又把他遣去东宫。”老头脸上浮起微笑,“你爹这人性子也怪,别人攀上高枝都要金要银的,他倒好,什么也不要,待在哪里都是研究茶。后来他遇到了你娘,有了你……”
说到这里,老头的声音低了下来,单枞抑制不住好奇,问道:“遇到了我娘怎么了?”
老陈轻轻拉了拉老头的袖子,老头从回忆中醒来,笑道:“没什么,就有了你。说起来,你洗三和抓周的时候我都在,你这小子确实像你爹,抓周抓什么不好,抓起竹筒做的茶叶罐子,拧开盖子就抓着茶叶往嘴里塞,脑袋上还顶着算盘玩,把你爹给气的。”
“气?我爹生气了?”单枞瞠目结舌,“这又是为什么?”
“别人不知道,老夫是明白的。”老头乐了起来,“他是心疼那茶叶被你糟蹋了,上好的黄山雀舌哪!可是你爹好不容易得来的,抓周的时候舍得往桌上摆也是他的胆量。”
单枞摸着头嘿嘿傻笑,换作自己也是得生气,这么好的黄山雀舌被这般糟蹋,论谁见了都要舍不得。他遂问道:“后来怎么了?我娘在我没记事时就去了,我爹也不大提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
老头问道:“听你口音,自小是在南方长大的,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就几天前的事情。”单枞道,“还别人的人情债,所以接了委托到京城来,否则我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来京城了。”
“南地的总是不习惯北边的生活,倒是难为你了。”老头叹了口气,起身伸手拍了拍单枞的肩,“在这里有什么难处就来找老夫,老陈他家住在城东麦子胡同最里头的院子里,若是找老夫,就往那里去。”
单枞应了一声,老头又问了他几句,给了茶水银子,和老陈走了。望着两人下楼的背影,单枞转身进去收拾杯子,心里愈发觉得奇怪,联想起那块玉佩上的字,油生出几分忐忑不安来。
下午回去的时候,他问白若溪道:“你知道现在的皇帝叫什么名字吗?”
白若溪在单枞眼里大概成了江湖朝廷百科全书,不过百科全书还是很尽职地做出了回答:“现在的皇帝叫殷承煦,原来就是东宫太子,能顺利登基也是不易的。”
单枞咯噔一下,闭了口不再多说什么,两人合计了一下,决定晚上去天桥街市口那里看灯。京城在元宵节时放彩灯,各式各色,年年都被引为佳话,既然来了京城,不瞧瞧还真对不起自己这么一番辛苦。
元宵这日的天气是极好的,月明云疏,寒夜里的星星尤为的亮,但是再亮也比不过人间的千重色彩。从天桥街市口一路而去,入目满是各式各样的彩灯,小孩儿提着兔子灯,白兔肚子里卧着一支小蜡烛,随着动作一跳一跳,很是可爱。沿街商铺挂着清一色大红宫灯,上面的图案各不相同,如意双福的、寿星仙桃的、折枝团花的,里面的烛光映着图案,在地上带出繁多的花样来,人人皆道是圣上恩典,搬了宫灯出来与民同乐。
再有夜市各色小吃摊子,蜜饯果子就有几十个格,刚出炉的蒸团子包着五六种馅儿,传说有西域秘方的炙肉满街飘香,引得人直流口水。
小孩儿穿着小红袄,在大人视线范围内撒欢。姑娘家着上新衣,新梳的发髻簪着雪柳金穗花,低声浅言,笑语盈盈暗香去。
单枞买了两串炙肉,和白若溪一人一串,两人边走边看,颇有走马看花的样子。前面一排褚黄灯下人头攒动,单枞伸长脖子望了望,转头笑道:“是在猜灯谜呢,要不我们也去碰碰运气?”
白若溪微微颔首,单枞扔了竹签,拉着他挤进人群,左右四顾,自己完全没头绪的根本不敢理会。有些谜面是七律,尽让那些爱显摆的酸秀才扯了去琢磨。有些谜面只有两三个字,却最难明白,故而也少人问津。
两人扯了三张条下来,走到人略少的地方借着灯光细看,第一条是“仲尼日月,射古人名。”单枞想了想,笑道:“这个简单,仲尼就是孔圣人,日月即是‘明’字,和在一起不就是诸葛孔明了?”
白若溪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再看第二条,“春去也,花落无言,打一字”,遂道,“春去花落就是凋谢,‘谢’无言乃‘射’。”
单枞嘻嘻笑着补充道:“花落了可不就只剩树枝了么,加上一个木,就是‘榭’,全合上了谜面的意思。”
两人一起看最后那条的谜面,乃是“一年之计在于春,射一酒名”,单枞思量了半日,道:“莫非是竹叶青?”
白若溪摇了摇头,道:“竹叶合不上谜面,我看只有一字,便是青酒。”
单枞又瞧了瞧谜面,道:“这个我没头绪,去那里对对看。”
携了三张纸条,两人往那边一字排开的三张长桌去,对了对,竟还全对上了。那人笑眯眯道:“两位好水准,对了三条。”说着从后面稻草扎的柱子上拔下一串糖葫芦,递上吆喝似的大声道,“对了三条得糖葫芦一串。”
单枞看着糖那人手上的葫芦,哭笑不得,不知是拿着好还是不拿好,最后还是接了,嘴里嘀嘀咕咕道:“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娃娃,拿什么糖葫芦。”瞅着这上头颗颗山楂饱满没虫眼,在灯光下糖衣折出诱人的光泽,禁不住咬了一口,酸酸甜甜,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他又送到白若溪嘴边,笑道:“快尝尝,我小时候最喜欢糖葫芦了,许久没吃倒真的有些怀念了。”
白若溪看着他,又看着糖葫芦,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咬了一口。新鲜的山楂透着一股子极浓的酸劲,外面的一层糖衣却又是甜蜜香脆。
这番酸酸甜甜,怕是只有孩子才只肯愿意尝这甜味,而嫌弃那酸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