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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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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明心当然没有和我一起骑马回去,我们在旁边一个小石潭里休息了会儿。
我捧起一捧水,只觉清凉无比,湖光春/色简直让人沉醉其中,只让人感觉到无比轻松。
我看他坐在一旁,动也不动,好笑道:“怎么了,现在和尚连一起洗脸都不可以了吗?”
他面对我的打趣并不生气,而是阿弥陀佛了下:“你既从来不相信我是个真和尚,那我做什么,都与平常人无异,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我擦脸的动作一顿,半晌笑了笑:“你说的也对。毕竟就连我娘,其实也很相信一些世俗的迷信,像是下雨天不出门,不拜菩萨这种事情她也相信。”
明心沉默了下,又低声阿弥陀佛了下,才继续说道:“若是你娘没有死,听到你今日说的这些话,必定会好好和你切磋一番的。”
我一时没说话,半晌笑了下:“她缺的事情太多了,我都习惯了。”
他这次没有阿弥陀佛了,而是看了下水面,看到了我们两个人在水中的影子:“以前我们在关外时,好几个兄弟,而我又是大师兄,人人都怕我,也只有你娘敢大胆地挑衅我。”
我看了眼他,故意打趣道:“你还有这癖好?”
他没理会我:“当时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当和尚,只觉得这虚伪无比,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杀掉那些贪官污吏。所谓和尚,只不过是一些满口道德的人,用来掩盖自己的无能罢了。”
我笑着,但眼里的确流露出悲哀:“可你现在还是成了和尚。”
他说是的,像是回望了下时光的洪流,目光突然很疲惫。
“当年郑家独大,多少贪官污吏依附于他,我们原本单打独斗,也惩治了不少人。可后来师父……也就是你那日所见的孙一刀,他表面上归属于郑家,实际上则是周家的一个棋。我们全部被他戏弄了,全部人都死了,只有我勉强逃生。”
他说着话的时候,我以为起码会心绪起伏的,毕竟耿耿于怀了很多年。
但实际上不是,我们两个都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是面前的这一湖水。
“那孙一刀呢?你杀了他。”我想起上次在狮子岭的事情,问道。
“也算吧。”他说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武功虽高,却贪生怕死,害得我们所有兄弟都死了,如今周家也要杀了他,这也算他的因果。阿弥陀佛。”
我听了有点不对:“周家为何执意如此?只是因为他知道当年的事情?”
明心终于在此处露出了个笑,他看着我:“你果然像你娘亲一样聪明。”
他的手发抖了下,然后从怀里慢慢地拿出一块布,我有点奇怪,因为感觉他的动作僵硬,似乎像是被顶住的骨头在一顿一顿的行动似的。
“周家当年让孙一刀帮他们办事,却也写了不少书信。他武功极高,也很有心机,于是暗地里留下书信,甚至有当年暗中协助的人的口供。若是这些交给政敌,他们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那是个黑色的布,我迟疑了下,才拿了过来。
布里大大小小,包了不知多少书信。
我看了几个,低声问道:“他为什么肯给你这些?”
这时他才虚弱地笑了笑,低声道:“因为,我走了,他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我以为这是字面上的意思。当年孙一刀暗中投靠周家,导致被设计,全部人都死了。
也许他曾后悔,也许他只是怨恨自己一时失察。
然而无疑的是,他的这个错误,造成了多少人的痛苦。
我记得好多年前,在我知道娘亲不再回来的时候,我曾哭着质问我爹,为何不去找我娘,为何还要和周家一起?
他很生气,当着众人的面将我罚了很狠。
我原本就身体弱,被罚的晚上就生病了。
模模糊糊时,我看到有人影在我床前,我以为是我娘亲,于是低声喊着。
结果发现是他,我很生气。
他对我说,我娘已经死了——她当日没被周家和郑家的压迫间死去,却也受了重伤,没熬过那个冬天。
“我没有想要你的什么原谅。”我还记得他这么说:“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是她先走的。”
我的心中一梗,像是有什么压住似的,抬起头,看着明心,想要说:“这些信,你为何……”
可我抬头看到他的时候却愣住了。
他端坐在那里,眼睛微闭,温和的如水一般,手掌合十,他像个真正的佛陀一样坐道论佛。
我的手像是被突然抽走了一根筋,下意识地抖了下,慢慢地伸过去。
他已没了呼吸。
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
因为考虑到路程的原因,所以在出发时,我已经告诉如意,可能会晚点回来,所以她也没有去找我。
我回去时,老大夫竟也在这里,其他所有人都在。
云见也恢复了点人气,坐在老大夫旁边。
见我回来,风马六说:“你只要再回来晚点,今日这一天就过去了。”
旗云姑娘歉意地冲我看了眼,然后她立即站起,给我找了个如意旁边的位置:“贺公子,你坐这儿来着。”
我坐过去,老大夫问道:“你爹怎么样,现在还不回来?”
我笑了笑,尽力开着玩笑:“他待在我娘那里,哪里舍得回来啊?”
如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着我,我冲她笑笑,示意没事。
旗云姑娘则端来一碗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贺公子,今晚饭做的不多,你将就着多吃点菜吧。”
我点点头,感谢了她,随即说道:“你不必叫我贺公子了,以后就叫我景元就好。当日你和如意相遇,我拜托我爹将你安置到一处,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将你安排在这里,也让别人有所误会,希望你不要见怪。”
旗云姑娘眼睛微红:“公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旗云身陷囹圄之时,蒙公子搭救,才能有今日造化,此份恩情,犹如再造。”
她说完,用一种激动又不好意思的目光看着风马六。
风马六之前一直因为我和旗云姑娘的外室谣言所迁怒,又一直不肯承认,此刻听到我这么说,一愣,嘴也结巴了,又看到旗云姑娘如此直白的目光,一时不好意思,脸颊微红,说不出话来,只好欲盖弥彰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又看向云见:“之前我对你说过,要改两个称呼吗?一个,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另外一个……”
我牵起如意的手:“叫嫂嫂。”
云见原本在旁边看戏,见我突然说起这,又喊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像个小孩子那样“啊”了一声。
如意得意地看着他,笑道:“你这样喊,我才不会给你压岁钱呢。”
云见不服气:“你还比我小好吧。”
我轻轻点了下头:“可是现在身份上比你大了。”
就在此时,风马六也“咳”了一声,他那张脸也有点红:“云见,第一个称呼那个……这是你大师娘,叫一声,之后再给。”
云见:“……”
我觉得云见都要崩溃了,可能他想不通为什么伤口刚好,这群人就要折磨他。
于是云见只好哭丧着脸,对一旁看戏且吃的不亦乐乎的老大夫说:“师父,两个称呼,要不您先叫?”
老大夫笑眯眯地对他说道:“他们俩,我一般都直接叫名字来着,不用改。”
“……”就这样,云见成为家庭地位最“低”的了。
这饭我没有吃多少,就和原本就块吃完的大家嬉嬉闹闹的结束了。
可临去离开的时候,如意却突然拉住我。
我一愣,问道:“怎么了?”
如意却什么话都没说,只看着我,似要读取我的想法。
我诧异如意怎么看得出来,面前只好笑笑:“昨日去拜祭了我娘,难免有点想她。明天就好了。”
她只半信半疑:“是吗?”
月光下,她小小的,影子却拉成很长一条。我不知怎么的,突然想抱抱她,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我对她笑道:“不相信啊,不相信明天我就高兴给你看。”
接下来的半月里,我们真的高兴的很,空气中充满着槐花蜜的味道。
我将旗云姑娘的事情说了之后,风马六这个老畜生沉思了好几天,不知那里开了窍,终于觉得以前对我过于粗鲁了,但这家伙不好意思道歉,于是装模作样地教训了下如意,表现得很不满,说是既然人是我送来的,我就有责任在旁边看着她练。
当然,他也没委屈了自己,旗云姑娘做的槐花蜜,他嘚瑟得可比之前那份好心要明显的多。
至于云见,为了不喊那两个尴尬的称呼,他每天一大早就窜起,薅起两个半冷的包子就朝老大夫家跑,简直就是个飞奔的兔子。
幸而旗云姑娘之后考虑到他正在长个,所以特意熬了些鸡蛋,用小火煨着,第二天起来,虽然不算太过热,但这样的天吃着,总不至于生病。
如意则拖着我一起做槐花蜜。这东西不算特别好吃,很甜,而且江梧这边的做法是将槐花蜜酿造成块状,这个过程有点麻烦,一不留神就沾到衣服上了。
我被沾了好几次,最后如意和旗云纷纷不让我近身了。我由衷地感受到自己被嫌弃,不过也没大碍,我有别的用处。
——一树的槐花全部都是我摘的。
这活看得清闲,实际上很累很麻烦,因为当你站在一颗槐花树上,你收获的可能不只是槐花,还有……风筝,猫,小孩的沙包,衣服,蜜蜂……
甚至你还要跟隔壁闲得出奇,三五成群的小孩一起聊天,他们会就“你怎么爬上去的?”“那么高你能看到前面的山吗?”“树上那个鸟窝我想要”这种问题,说个七嘴八舌。
这个时候,如意就和旗云姑娘在一旁便洗着槐花,便捂着嘴偷偷地笑我。
——她们以为我都没看见,实际上我早就看到了!
做了几次,我终于下了决心,这次就算如意拉着胳膊晃我,我也绝对不同意了!
然后第二天继续在槐树上挂着。
我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在一个长风和熏的日子,我邀请如意出去玩。
如意美滋滋地说:“好呀!”
我们站在了江梧贺宅的门前。
贺宅已被封,但仍可从外面看到昔日的气派。
曾经我希望如意拜师学艺时,曾经想要让她为试点,好好地练习下武功。
只可惜,如意当初没有那个胆,见到门口就吓得一切自招了。
于是我拉着她站在那里时,还在打趣她:“怎么,想起以前站在这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了?”
如意看起来真想起来了,被我这么一说,立即脚一垫,眼一瞪,势要将我刚才所说的那段话塞回去。
我并没有塞,但的确表现的招架不住。
我只好哄着她,道:“走吧,带你去看看我的一个秘密基地。”
这个秘密基地很简单,正是我当初偷偷地从外面潜入贺宅的那条通道,被堂前燕发现的那个。
我想,现在我应该告诉如意,为何我会偷偷地跑出贺家,在外流浪,却又在贺大人找到我之时,直接跟着他回去了。
这件事情最开始其实我并没有很刻意,只是我心中难受郁闷,看到贺大人狼狈为奸,又看不到娘亲,故想要出去散散心。
那时候贺大人没有理睬我,一来,他认为我翻不起什么浪,二来,他那段时间也很忙,心情也很难受,所以没有理我。
我在外面流浪很久,也听了很多说书的,流浪乞丐的闲谈,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经常可以听说各地发生的什么事。
有一天,我颓废地在听说书,结果就看到一个二世祖跟着周仲宁一起进了客栈的二楼。
我当时浑身一震,几乎不能自持,于是便假装喝醉酒的人,将自己打扮的像个乞丐样,“误打误撞”地跟了上去。
这一假装,我并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有那二世祖的身份而已。
然而这却给了我一个新的思路。我想,即便是关在府内,我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出来闯荡闯荡,找一个机会。
那个二世祖就是月行,后来我将宝剑赠给了他,而他也很不幸的,被周家害的家破人亡。
我曾想过要不要提前告诉月行,让他提防着点周仲宁,但仔细想了想,这并没有什么效果。
我当时和月行并不算很熟,且家族交往,利字当头,月行家里不会为了即将到手的利益而相信我的话,反而可能暴露我的身份。
我无奈之下,只好暗中记录了相关的人员,期待以后能够有一个人证。
经过这一次之后,我的手上便开始有了周家的一点罪证。
很少很少,也很微不足道,可那却是我最难得开心的一次。我想我终于能够为报仇这件事情做出点什么了。
于是之后我变本加厉,只好几天回去一次,贺大人没办法管,那段时间他在准备搬到洛阳去,其他人也管不了我。
我最初觉得这个办法甚好,能够打探到一些细枝末节的消息,但很快便觉得这太低效了。
因为我扮演的只能是个小喽啰,所以我能接触的就只是一些最琐碎的事情。
我原本期待用压倒骆驼的许多稻草这个方法不奏效了,因为我感觉到,即便我收集到了,也都是细枝末节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说了剑神叶侑的故事。
那个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剑神,永远不败的剑神。
我想,我何不如去学武功,那样即便我最后死了,也能单枪匹马杀了周家人。
我最初真的是这么想的,勤学苦练了好久,也想要找机会拜入剑神派。
然而这个事情太难了,若是我不用贺家的身份,也许我这辈子都办不到。
可我唯独不能使用的,便是贺家公子的身份。
因为那样,我一旦暴露,贺家满门可能都要有危险。
如此这般,我自然一无所获,甚至因此产生了一点怨恨。
我怨恨剑神叶侑竟然没有收我为徒弟,也因为一些暗中观察,知道了一些剑神的无奈和污秽,于是我只好离去。
两条路都没有走通,让我沉寂了很久很久。
我甚至想,不然就这样吧,以我的武功,恐怕这辈子都报不了仇了。
我重新荒废度日,直到那一日,我在悬崖边遇到了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