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毒》梁冢寻山

35、第三十五章

　　林晞的声音仿佛浸满了泪水，从心头垂落，包裹住了李莎所有的愤怒与无助。

　　“李莎，”林晞稳稳地握住了李莎的手腕，“别放弃。回来吧。”

　　李莎僵在原地，浑身打着颤，“我......”

　　看着李莎紧攥在窗边的双手，悬空的双脚，还有由于体力不支，几乎将要阖上的双眼，蔡妮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莎，”蔡妮在另一旁也伸长了手，“你先往里来一点——”

　　窗外乍然响起汽车急刹相撞的刺耳声响，将蔡妮的声音生生扼断。惊动之下，李莎终于松开了窗框的手凌空一挥，整个人失重往后摔了下去！

　　“李莎！”

　　惊呼吼叫声中，蔡妮猛然前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莎的指尖从掌心一滑而过。而本就握着李莎手腕的林晞被下坠的重量拉拽着，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有一瞬几乎丧失了所有知觉。

　　蔡妮一手堪堪稳住林晞，一手奋力伸出窗外，“李莎！把手给我！”

　　意外来得太突然。这一吓让原本渐趋平静的李莎彻底陷入了崩溃，“我求求你们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啊......”

　　凄惨绝望的哭喊击穿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陆宸骁一双眼盯着林晞，心悸的失控感让他动弹不得。然而不过一霎，林晞的一声低吼更是让他脑海里只余一片空白。

　　“活下去！”

　　挨在一侧的蔡妮愕然地看向林晞。

　　“李莎，算我求你......”林晞咬牙压住颤抖的声线，“我没法冠冕堂皇地替你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很多话说出来就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可......可是......我能告诉你所有不能自杀的借口。你要逼自己相信它们，你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现在要好！”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活着就可以肆意泄欲，而我们却只能靠着可怜的借口过活？”李莎面目狰狞地瞪着林晞，声嘶力竭地质问道，“你说受害者命贱，我认。既然如此，凭什么不让我死！”

　　林晞有些喘不过气，“你死了，他们仍然可以这样放肆地活着。人渣之所以恶心，就是因为他们压根就不认为自己有错。但作为懦夫，他们也害怕报应。只有你好好活着，带着所有血淋淋的伤和恨，毫不畏惧地站在他们面前，才能让他们用上一生的时间记恨你、诅咒你，背负上无止境的焦虑与恐惧。所以......就算是为了报复他们，再贱也得活着。”

　　林晞的最后一句话被风搅碎，刺在李莎心底，让她不禁放声大哭，“从他不由分说塞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是为了报仇而活着！为了走到今天，我把自己逼成了一个杀人犯！将来待在牢房里，我和他们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恶心！”

　　林晞逐渐模糊的视线停留在李莎的脸上，恍若透过时空，看到了之前在盆坝镇时她满身鲜血的模样。他还想劝，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蔡妮看得出林晞的身心已经透支到了极限，急忙接话道：“李莎，之前在盆坝镇，吴端正把你从楼上推下去，是林晞舍命才把你给救了回来。无论你说多么难听的话，就是现在，他也还是会这么做。”

　　李莎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晞。

　　“在柳灵芝被害的案子里，你顶多只是个与主犯事前通谋，答应事后隐匿罪犯以帮助实施犯罪的帮助犯。”蔡妮按捺着心中的焦急，平静地说道，“但倘若你今天连累了林晞，不管结局如何，从今往后，你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须臾过后，林晞勉强挤出一丝声音，近乎恳求，“李莎......”

　　蔡妮仍一手死死地拽着林晞，一手伸向李莎，“李莎！把手给我！”

　　李莎被蔡妮吼得浑身一震，终于抬了抬手。

　　蔡妮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李莎的胳膊，堪堪把人拉了回来。

　　“救回来了！”蔡妮守住李莎，顺手扶了一把林晞，对着门外的便衣喊道，“去一个人通知医生，剩下的那个联系杨队汇报情况！”

　　陆宸骁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裹着风大步上前，将林晞护在了身后，“蔡妮，你善后，我先带林晞回病房。”

　　陆宸骁说完就要带林晞走，不想被他轻轻牵住，不得不停在原地，“怎么了？”

　　“蔡妮......”林晞面无人色，开口却是肃然的嘱托，“一定要拜托杨队查清楚刚刚那出车祸的情况，涉事车辆必须接受调查。我不认为那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蔡妮看着林晞这副模样，心里泛起阵阵酸涩，“好，我会处理好。你别多想，回去好好休息，别让陆副担心。”

　　林晞应了一声，被陆宸骁稳当地扶了出去。

　　经过刚刚的刺激，林晞整个人几近虚脱。

　　一路上陆宸骁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直等到病房门口，他才推开门，漠然说道：“进去。”

　　林晞刚走了几步，还没站稳，就被陆宸骁一把甩进了厕所。

　　林晞站不住，陆宸骁就把他顶在门板上，“你也不想活了？”

　　“陆副，”林晞只觉得头晕目眩，“我没......”

　　陆宸骁含怒打断了林晞，“你没有？”

　　带着压不住的邪火，陆宸骁猛地撩起林晞的上衣。只见林晞肌肤苍白光滑的身前，一道醒目的伤伴着深深浅浅的印痕，看得人心惊。不用想也知道，是救人时压在窗框边上留下来的伤。

　　不顾林晞的抗拒，陆宸骁强迫他看着那一道道的伤痕，“林晞，这不是你第一次拿命救人了。”

　　“陆......”

　　“发生意外以后的事，我不和你计较。”陆宸骁挨在林晞耳边，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凶兽，“在那之前，你明明可以编出无数种更好的说辞，甚至是善意的谎言，只要能让李莎回心转意。可你没有。你把最残酷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明里暗里地刺激她。你压根就没想过要劝她放弃自杀，从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你想做的就只是劝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看到李莎选择自杀，你感同身受地难过，也发自内心地羡慕。你觉得她是你另一面的存在，所以你舍不得她走，却也想放她自由。到最后你索性劝得半真半假，把选择权交到李莎手里。”陆宸骁抬眼看向林晞，咬着牙说道，“哪怕最后她选择了死，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和她一起跳下去。”

　　林晞没想到陆宸骁会把这些话挑明了说。

　　藏不住心里最自私最不堪的一面，林晞害怕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却还想着不能让陆宸骁生气。可当他冰冷的指尖触到陆宸骁的脸时，就像凝绝了陆宸骁强撑的理智，让他冷怔的心里涌上不可遏制的后怕与恨。

　　“因公殉职，你觉得就这样解脱，谁也不会笑你怪你恨你，是么？”陆宸骁躲开林晞，发狠地攥着他的手腕，再次将人一下抵在了门后，“如果中途没生变故，李莎没有犹疑，蔡妮也没在身边，你想好了就这么去死，你让我怎么办？”

　　林晞瞳孔一颤，“我......”

　　陆宸骁听不见林晞的声音，这回他是真的气疯了。他压着林晞，只恨不能把他拴在身边，揉进身体里。

　　“在我眼前，话也不留，头也不回地跳下去，你让我怎么办？”陆宸骁红着一双眼，“等回过神来，面前只剩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一捧风吹就散的骨灰，你让我怎么办！”

　　陆宸骁的怒吼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连带着震动了四周的空气与林晞的心魄。

　　面对陆宸骁的追问，林晞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他没想过自己走了，留陆宸骁一个人怎么办。他想不到自己可以在别人心里留下这么重的分量。

　　陆宸骁钳制着林晞的手腕，握死了他的脉搏。

　　在漫长的等待里，唯有林晞失常的心跳回应着陆宸骁宣泄而出的怒火。羸弱的不堪一击。

　　“林晞，”陆宸骁逼视着林晞，与他鼻尖相抵，“要是留不住你，你让我去哪找你？”

　　林晞无措地看着陆宸骁，“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陆宸骁迫使林晞抬起头，一口咬上了他的喉结。这一下他是真真正正咬住了林晞的喉管。

　　“别拿杀意对着自己，也别想着归于黑暗。”林晞想要张嘴喊疼，却被陆宸骁狠狠捂住了嘴，“你只能属于我。”

　　林晞细碎地吻着陆宸骁掌心的纹路。陆宸骁无动于衷，只等林晞憋得眼神都迷离了才松了手，“说。”

　　林晞明白陆宸骁的意思。他大口喘着气，毫不迟疑地抱上陆宸骁，凑在他的耳边虔诚恳切地回道：“我是你的。”

　　陆宸骁是一头蛰伏的兽。他把强势凶戾之下的耐心与温柔都给了林晞，就必然把偏执肆虐的一面也留给了他。可林晞永远坦诚而温和，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接着陆宸骁的怒与恨。

　　“我没想惹你生气。”林晞总记着陆宸骁之前留给他的教训，“我以前没遇上你，没人教我这些。”

　　陆宸骁侧头咬了咬林晞的耳尖，“你不听话的时候，我真想狠狠罚你。”

　　林晞站不住，一双手搭在陆宸骁肩上，跟个小动物似的埋头蹭着陆宸骁的肩窝，“陆宸骁，我是你的，你教我管我罚我，只要能被你抓在手心里，我就不会想着去做蠢事。”

　　林晞这声名字一唤，陆宸骁三魂七魄都被牵动着，再也没了脾气，“你得服管。”

　　林晞有样学样，在陆宸骁滚动的喉结上轻轻咬了咬，“下次要是我还学不会，你就还这样罚我。”

　　陆宸骁一笑，“事不过三，没有下次。”

　　不再等林晞回话，陆宸骁将人打横抱到外面，放他老老实实坐在床上，“午饭没能好好吃，午觉也没能好好睡。”

　　陆宸骁不是小年轻，头脑发热生起气来没完没了。他心里极端的一喜一怒摆明了只对着林晞，所以失控只为他，克制也只为他。

　　眼看陆宸骁就这么消了气，林晞一颗心还突突地跳着，“我不困。”

　　陆宸骁在林晞头顶一抓，“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说不困。”

　　林晞盘腿坐着，抬头望向陆宸骁，“我怕你走。”

　　他不怕陆宸骁凶他咬他，就怕陆宸骁憋着所有心思，为了舍不得拿他撒气而躲着他、冷着他。

　　“没事了。”陆宸骁让林晞躺好牵着自己的手，“我说了没有下次就是到此为止，你别想了。”

　　陆宸骁说安心，林晞就绝不会多想。

　　扛不住睡意，一觉睡下去，半梦半醒间，林晞来回念叨了好几次陆宸骁的名字，陆宸骁每次都会回他一句“我在”。

　　放在以前，林晞要么习惯坐着睡觉，要么不睡。是陆宸骁整宿的陪着，教会了林晞安睡，又惯着他举一反三学会了赖床。像今天这样睡不安稳的样子反倒不多见了。

　　“林晞，醒醒。”见林晞困在梦里，越睡越急，陆宸骁索性不让他睡了，“我在这里。”

　　林晞睁眼看了陆宸骁一会，伸手往人脖子上一挂，“陆副......”

　　陆宸骁托着林晞把人抱起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在这呢。”

　　窗外晚霞清明，屋内两人正静静地拥抱着彼此。不知过了多久，林晞带着轻微的鼻音出声回了一句，“我也在这里，哪也不去。”

　　“睡得糊里糊涂的。”陆宸骁藏不住笑意，“脖子，疼么？”

　　林晞脖子上有几块被咬破的伤。刚刚趁他一直睡着，陆宸骁陪在旁边盯着看了好一会。

　　“不疼。”林晞摇了摇头，慢慢亲了亲陆宸骁的喉结，“你呢？”

　　这时碰巧手机响了。陆宸骁一边去摸手机，一边由着林晞闹，“连一点印子都没留下。”

　　林晞抬手想去摸自己脖子上的伤，被陆宸骁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听着陆宸骁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林晞赌气似的瘪了瘪嘴。

　　陆宸骁看在眼里，挂了电话在林晞腰上轻轻一拍，“小孩磨牙和大人惩罚不一样。你先下来。”

　　“怎么了？”林晞茫然地看着陆宸骁，“你要去哪？”

　　陆宸骁见不得林晞慌神的样子，到底没忍心让他从自己身上起来。

　　见陆宸骁不说话，林晞心里憋不住就想往陆宸骁怀里钻。

　　陆宸骁抱着哄着，只等护好了怀里的人才开口沉声说道：“林晞，我们要回市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