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毒》梁冢寻山

25、第二十五章

　　“胡说！”孙烨在林晞与陆宸骁的逼视之下，如疯犬般咆哮道，“我所说的就是真相！是因为你们不相信我，把我当猴耍，才会处处针对我！是你们！”

　　“一派胡言自然漏洞百出！”高声呵斥间，林晞一掌拍在桌面上，而后猝然起身，越过桌面，一把揪住孙烨的衣领，几欲将人拽离审讯椅，“从现在起，给我闭上你这张臭嘴。比起死者永远无法开口申辩，你应该感到知足。”

　　“贱视生命，还妄想得人尊重。”林晞冷眼扫过孙烨僵冷的面孔，“你不配。”

　　嫌恶地甩开孙烨，守在外面的民警已经闻声推门而入。

　　还不等他们开口问得情况，陆宸骁就挥手把人请了出去，“小事，你们出去吧。”

　　他不想让任何意外打乱了林晞现有的节奏，因为他很清楚，林晞在撕碎孙烨的伪装之时，同样也击碎了自身与外界壁垒分明的心防，否则他做不到与受害者共情，也就做不到辞色俱厉地与凶手对峙。

　　不禁细想，林晞每次能有出色的表现，完全是出于愤怒的驱使。无论是对正义的热诚，还是对罪恶的敏锐，只有在不可控的冲动让他忘却了对生人的恐惧之后，他才会毫无顾虑地表露出来。

　　这种行为简直就像用药麻痹神经，迫使自己处于一种虚伪的兴奋之中。所以与其说它帮人摆脱了怯懦的折磨，倒不如说它完全摧毁了一个人的精神，让他只能依靠心理凌迟的痛苦，掩盖无法克服的阴影。

　　不敢再想。

　　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冷把不忍的心绪冻成眼泪，让陆宸骁不由湿了眼眶。拧紧眉心，注视着林晞的身影，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在心里生出了不切实际的侥幸。哪怕错过了彼此的曾经，但与自己现在的相遇，或许已经在无形间，成为了能替林晞抚平不安的存在，成为了能让他坦诚面对世界的理由。可这若只是一次奢望，他虔心祈求未来的缘分能够给他留有机会，让他代替林晞背负一切，让他教会林晞重拾欢愉，爱护自己，无畏无惧。

　　就在林晞转身走回座椅的一刹那，两人视线相交。

　　林晞哪能想到那个对着自己十句里九句都没正形的陆副，心里竟藏着如此温柔厚重的心思，而且还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刻喷涌而出。

　　匆匆一眼，他甚至无暇深究陆宸骁眼底的情绪，只能一瞥孙烨，示意陆宸骁集中精神。

　　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调整状态自然游刃有余。感受到陆宸骁不变的安定与沉稳，林晞从容不迫的靠上椅背，继而形成一股威压，直逼孙烨，“你与同伙的交易内容里固然出现了李莎的名字，但她的立场绝不是受害者，而是既为同谋，也为人质，更为唯一的获救者。所以李莎现在失联，顶多只是受人胁迫。只要你按时把Fenian交到对方手中，李莎不仅不会有危险，而且还会在对方的帮助下掩去这段人生，从此过上崭新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林晞的话尖锐如针，直直扎入了孙烨的死穴，激得他咬牙切齿，“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啊。”
　　“那还得多谢你破绽百出的辩解，给了我无尽的想象空间。”

　　在林晞看来，孙烨不过是黔驴技穷，“你之前抱怨陆副问话所有遗漏，没有追问你为何迟迟不肯结束这场交易。其实这是陆副故意为你留出的一块空白。就像温水煮青蛙。倘若最开始我们就把有关李莎的话题摆在台面上，以此来逼问你，你一定会跳出警方的掌控，闭口不谈。但若是处处为你留有余地，让你对此有足够的掌控感，你就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与警方对峙，甚至产生要压制警方的念头。而只要你加入了这场对话，就总会有迹可循。”

　　饶是气急败坏，丢了理智，孙烨也不忘理好衣领，强撑起自己的颜面，“真是笑话。”

　　“笑话？你想要撇清李莎与这个案子的关系，不正是利用了陆副留给你的机会么？”林晞冷然看着孙烨，“如你所说，既然你与李莎是知根知底的关系，知道她会利用你，那你早该动手了。岂有空等到她已经与警方取得联系，再冒险行事的道理？所谓李莎也是有待清除的对象，只是你在旁敲侧击了解同伴下落，得知警方对李莎确有怀疑，然而并未采取任何行动的基础上，所编造的一个谎言。”

　　没给孙烨留下插嘴的机会，林晞语气强硬地接着说道：“白蚌珠也不完全是你们的清除对象。准确来说，他只是一个留由警方按响的警铃。一旦警方找到白蚌珠，那就意味着你与李莎想要陷害肖煌军的计划已被识破，再往后就该由你来引开警方的注意，设法保全李莎。”

　　孙烨并非善茬，自然不会毫不挣扎，过早放弃，“可白蚌珠压根就不知道和他通话的是谁。”

　　“不久前你才和陆副说过，就凭白蚌珠的性格，他一定会和警察抱怨是别人拿货挑唆他，最后还让他落了个上当受骗的下场。”林晞毫不避讳孙烨眼底的寒光，“无论是在这之前，亦或是之后，调查与柳灵芝有关的客人，是警方必然会做的事情。但凡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提及Fenian，警方就一定会把它与白蚌珠所提过的货给联系在一起，紧接着就会找到对此最为了解的你。”

　　“你对警方侦查的思路和手法了如指掌。”干脆利落地落下话音，林晞眼里反倒多了几许难得的兴奋，“所以眼前这次审讯，与其说是我们找到了你，倒不如说是你选中了我们。”

　　孙烨鼻息一哂，“多谢夸奖。不过说来扫兴，自从我离开了学校，和李莎只有几面之缘。叙旧都没有时间，更别提密谋一个如此精细的杀人计划。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想而已。”

　　林晞眼里的光亮并未动摇半分，“我还以为你和李莎熟识，是连快递都可以寄放在她那的关系。”

　　稍稍得以喘息的孙烨闻言一震，好几次想要所有回击，却都只是徒劳。

　　“要想找到你和李莎的交集确非易事。我们从南柯梦的监控查起，最后发现你曾出现在校门口，取走了李莎送来的快递盒。”林晞大概是觉得孙烨惊疑不语的样子颇为滑稽，一时就像是起了玩心似的寻着孙烨难得有所躲闪的视线，“通过监控可以捕捉到很多细节。你可以让她带上帽子遮住长相，却不能消去她手臂上的伤痕。”

　　孙烨被林晞逼得心烦意乱，“不过是几个普通的盒子！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林晞一笑，“我猜想那里面就是李莎辛辛苦苦取来的，能够锁死肖煌军的证据。”

　　细想林晞的用字，真是犀利讲究。光是一个“取”字，就足以让孙烨想起李莎与肖煌军做戏的模样，由此便只能任由狂乱的恨意接管理智，“你少污蔑人！”

　　“一个自视甚高却不得认可，因而产生报复冲动，最后染上偷窃癖的小偷。一个遭受侵犯，决心报复，为达目的甚至不惜别人性命与自己安危的女生。”

　　孙烨越是躁怒，林晞越是有了兴致，最后索性起身走到孙烨身后，抬手搭上了对方的肩膀，“你对李莎应该是满怀欣赏与爱慕。一年前，哪怕你已经摆脱了这所学校的束缚，还要帮她匿名报警，借由柳灵芝自杀引来警察，寻求解脱。现下又怎能对她取得证据的辛苦不闻不问呢？”

　　适时透露警方对案情证据的把握，字里行间频频戳中孙烨痛处。林晞这一记反击来的着实狠切漂亮。

　　眼看林晞微微弯腰，遮去孙烨头顶的光亮，笼下一片阴影，简直就如即刻绞杀猎物的蛇一般，压迫感不言而喻。

　　寒意窜过孙烨的脊骨，直冲脑门，“我说过那就是几个普通的纸箱子。即便你现在有了这种龌龊的猜想，那些纸箱子也早就被我丢了。你们找不到证据的。死心吧。”

　　“不会的。”林晞的手从孙烨的肩膀上自然滑落，声音又轻又细，勾起眼底浮现的笑意，“你太渴望一场完美的犯罪，渴望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因此你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从你让自己与李莎暴露在监控中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让警方看见、相信。所以这些快递盒一定还在你家，只不过经过了你的处理，留作你与李莎自证清白的证据。”

　　这些的确只是基于猜测的试探。起身那一刻，倒映在林晞瞳孔里的灯光亮如刀刃，仿佛只是从孙烨侧脸掠过，都能划出一道道血痕。

　　但孙烨不再反抗，恍若被林晞离开的指尖带走了所有的力气。

　　回到陆宸骁身边坐下，林晞偏头抬眼，正好与陆宸骁望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不用明说，两人也明白这场对话将近尾声。

　　陆宸骁硬朗的眼角眉梢皆染上了几分笑意，算是给林晞辛苦过后的抚慰。林晞看过一眼，不冷不淡地勾了勾唇角，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陆宸骁知道林晞的脾性，所以从不和他计较。一笑而过，正打算接过话柄时，孙烨默然动了动，抬头瞪视着林晞。

　　“我承认这场游戏是你们赢了。”

　　林晞也没想到孙烨会直截了当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本有所松懈的神经再度绷紧，“你想说什么？”

　　孙烨冷笑一声，“不用紧张。我只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输。”

　　林晞双眉微蹙，“多行不义必自毙。”

　　孙烨不接受这个回答，一双眼胀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林晞。

　　陆宸骁稍有袒护地往前坐了坐，“其实就一点。你我都明白Fenian的价值。你既尊它为神明，就应该清楚它本身就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制裁者。假如我有了这等庇护，神不知鬼不觉地用Fenian将肖煌军诱入地狱，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才是最折磨又最省心的做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费尽心机，还得将它拱手于他人。”

　　“另外好心提醒你，日后若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好好改一改偷窃的毛病。”陆宸骁难得苦口婆心一回，”我们会找上你，是因为在现场发现了你偷摸柳灵芝睡衣口袋时，留下的血迹和指纹。”

　　孙烨来回打量着林晞与陆宸骁，骤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笑，“你们......你们这两个怪物！”

　　陆宸骁和林晞面色深沉地看着孙烨，直等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就索性彻彻底底的诚实一回。”

　　“今晚。”孙烨话音一沉，“这是那个杀手给我的最后的期限。无论事成与否，我都必须要把Fenian交到他的手里。不然李莎就将落得和柳灵芝一样的下场。”

　　陆宸骁不明白这算哪门子诚实，“这些都是林晞刚说过的。不论强调与否，也不管李莎身份如何，今晚我们都会保护她的安全，让她免受私刑的折磨，和你们两个同伙一起静候法律的审判。”

　　“我说的不是这个。”孙烨埋着头，发出一声又一声渗人的笑，“你们难道也不想想，一个本没让警方抓住任何把柄的杀手，为何会将日子定在你们敲响白蚌珠这个警铃后的今天，为何会陪我一个半只脚都踏入了监狱的人演戏。或许他手里有李莎，但他难不成就不怕我把计划都告诉你们，引得你们去诈他，让他自投罗网么？”

　　孙烨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陆宸骁最敏感的神经上，“你的意思是他知道警方的每一个动作，就连今晚的出现，也都不过只是他施舍给警方的一次机会吗？那你们将警方引入这个骗局，究竟目的为何？”

　　孙烨眼眸一弯“你知道狼吗？”

　　陆宸骁猛一握拳，当即被林晞悄声按了下去。

　　在孙烨看不见的暗处，一动一静两股力量正牵绕着彼此的心思，激起内心层层骇浪。

　　林晞能感觉到陆宸骁令人心惊的体温，正淌过他手背上的青筋，沿着自己覆在其上的手心纹路，奔腾涌进全身每一根血脉，但他不敢轻易松手。

　　然而不过一瞬，陆宸骁缓缓一松拳头，竟翻手将手指滑入林晞的指间，来了个不轻不重的十指相扣。

　　这一下来的突兀，但力道却是极尽温柔。林晞从未与人有过暧昧，一时就连思绪都惊错到一片空白。好在陆宸骁很快摊开手掌，任由着林晞收手，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压下浮躁的思绪，陆宸骁一双眼雪亮威严地注视着孙烨，“当然知道。”

　　“我之前说过几句实话，其中一句便是任何妄图将Fenian占为己有的人，都只有死的下场。你们该不会真以为这是我定下的规矩吧？”孙烨一脸讥笑，“真正拥有Fenian，凭此掌权的是狼，而我只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马仔。现在我不知好歹，私自挪用Fenian，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吗？”
　　见陆宸骁与林晞瞳孔一紧，孙烨颇为满意地一点头，沉声冷笑道，“今晚就是狼群扫平障碍，惩罚背叛者的时候。我需要你们做的，本就不是从杀手手中保下李莎，而是从狼的口中保下我们所有人。”

　　陆宸骁不觉咬紧了后槽牙。真没想到将孙烨逼到这种地步，对他而言仍只是退而求其次的结果。更为紧迫的是，即便他们现在得到了能够坐实李莎嫌疑的物证、口供，明确锁死了今晚的抓捕对象，万一真的遇上了狼的埋伏，警方能否全身而退尚且难说，若还想在混战中保住两名罪犯，不被反咬一口，当真比登天还难。

　　然而眼下已是无路可退的境地。

　　孙烨看出陆宸骁略有迟疑，于是笑得愈发猖狂，“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年轻不懂事，妄论输赢，才害得两位空欢喜一场。毕竟胜负难料，我也没想到最后会是我更胜一筹。”

　　“年轻人确实放肆了些。”

　　从纷繁复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陆宸骁的眼里反倒多了一份孤注一掷的笃定，“你能引狼入室，我还得谢你。不过谁强谁弱还轮不上你来评判。”

　　带着慑人的凶戾气，陆宸骁徐徐起身，傲然睥睨，“我会教你们懂得，愚弄别人的下场，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