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毒》梁冢寻山

13、第十三章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陆宸骁缓缓睁开眼，一股陌生却又清香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

　　定神一看，是林晞的外套。

　　忍不住阖上沉重的眼皮，嘴角却是轻松地翘了起来。陆宸骁扭动着酸疼的脖颈，只等缓过劲来，才抬头望了眼对面空荡的转椅。

　　呦，小屁孩自己出门了？

　　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担心，陆宸骁抱着林晞的外套，起身就往门外走。

　　又将在灯火通明之下迎来新一天晨曦的办公室里，不时有人来来往往，低声交谈。

　　陆宸骁越过他们，直直走向正站在蔡妮边上的林晞，“聊什么呢？”

　　林晞接过陆宸骁递来的外套，顺道看了眼腕表，“才过去二十六分钟就醒了。你这还真是老年人睡眠。”

　　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陆宸骁一瞅林晞自然舒缓的神情，想来是和蔡妮交流得十分顺心。

　　抬手戳了戳林晞的黑眼圈，陆宸骁反驳道：“比你压根不睡要好。”

　　林晞双眉一皱，倒也没躲开，“难得你安静了，我才不要浪费这大好时光去睡觉呢。”

　　这一折腾，陆宸骁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的医药纱布已经换了新的，再看其他地方也都是一样。估计是林晞趁着自己睡着了，偷偷替自己换了药。

　　蔡妮一会双眼放光地看着两人打打闹闹，一会嫌弃地看着陆宸骁那讨人厌的样子，“我们小林酱还不是为了让你吃上一顿热乎饭，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来找我了解情况的。”

　　林晞追着蔡妮的尾音不满道：“我看他现在就已经够精神了，没必要再浪费粮食。”

　　蔡妮仰躺在办公椅上，抬眉以宠溺戏谑的眼神看着林晞，“少年，坦诚一点。”

　　林晞往桌沿上一坐，“我以为我对他的嫌弃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蔡妮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那我就只能说打是亲，骂是爱了。”

　　陆宸骁看两人已经完全忽略了自己，果断插话道：“所以结果呢？我们吃啥？”

　　“泡面。”

　　林晞干脆利落地甩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陆宸骁杵在原地，瞪了蔡妮一眼，“你就教他让我吃泡面？”

　　“啊？”蔡妮差点一拳捣在陆宸骁脸上，“你他妈自己动手动脚给搅黄了，还好意思怪我？”
　　陆宸骁溜得飞快，还不忘佯装正经地回头丢下一句，“就算让我去吃泡面，那也不是你的小林酱！”

　　“你这不孝子！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林晞正在翻看记录的手应声一抖，不禁再次感叹蔡妮生了一副好嗓子。声音浑厚而嘹亮，不过一句寻常的调侃，就足以让人一扫疲惫，精神百倍。

　　不过一会，办公室的门就被人轻缓地推开。

　　“喏，”陆宸骁一手端着一碗泡面，“给你也泡了一碗。”

　　林晞先是接过，小声道了谢，然后才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不是很饿。”

　　陆宸骁迫不及待地嗦了两口面，“咱俩上次吃饭还是在医院里。现在这都过去二十多个小时了，就算没胃口，也多少吃点，别伤了胃。”

　　过了半天，林晞终于端起泡面，喝了口汤。

　　陆宸骁把脸往前一凑，嘴里还含着没咬断的面，“怎么样？”

　　林晞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筷子面，生怕不小心把汤水溅到桌面上，“不怎么辣。”

　　似乎有些意外，陆宸骁呼噜一声把面嗦进嘴里，嘟嘟囔囔地问道：“你喜欢吃辣啊？”

　　林晞简洁回道：“开胃。”

　　陆宸骁点点头，走到外面办公室嚷嚷了几声，端回来一瓶油辣子。

　　林晞多少有些惶恐地盯着陆宸骁抢来的油辣子，“这是谁的？”

　　“没事。”陆宸骁往林晞桌上一放，“这是蔡妮的。你放心吃。她一听是给宝贝小林酱开胃的，还特地拿了瓶没开封的出来。”

　　“这一整瓶都是给我的？”林晞仰头懵懵地看着陆宸骁，“要不我借一瓶，下次再还给她。”

　　陆宸骁走近林晞，一掌落在他肩上，“小林同志，这是朋友之间表达好感的方式。这和我愿意给你买烟是一个道理。你不用想得那么复杂。”

　　林晞轻微一偏头，像是在尝试理解陆宸骁说的每一个字。

　　陆宸骁拿着油辣子的手屈肘压上桌面，以便放低身姿，与人对视，“就像你接受了我救你的好意，会时时刻刻把我受伤的事放在心上。蔡妮也看到了你生疏之下的善意，所以自愿尽她所能的照顾你。这是别人渴望与你靠近时，心甘情愿的付出。不要急于划清界限，更不用患得患失。懂？”

　　林晞听不懂这些话，只能先放在心里，然后垂头错开视线，接过油辣子，轻轻推开了陆宸骁搭在身上的手臂，“帮我和她道谢了吗？”

　　“嘿，都说了不用客气。”陆宸骁走回座位，呼啦呼啦地喝完了剩下的汤面，“话说你俩之前都聊了些什么？”

　　林晞面无表情，“聊你解大手后不洗手就吃饭。”

　　看着林晞面不改色地小口小口扒拉着泡面，陆宸骁忍不住吐槽道：“你说你一洁癖，成天聊些屎尿屁，就连吃饭这点空当都不放过。”

　　林晞爱答不理地哼了一声。

　　“我知道你在开我玩笑。”陆宸骁一脸幽怨，“说认真的，你俩都聊了啥。”

　　正在心里数着自己这口面嚼到第二十下的林晞无可奈何地看了眼陆宸骁，“聊了一下她和李莎的对话内容，顺便问了句附近有没有还开着的饭馆。”

　　陆宸骁趴在林晞桌上，侧头眨巴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她俩的对话有什么需要特别留神的地方吗？”

　　“没有。但蔡妮觉得有两个细节不能忽视。”林晞这下直接放下叉子，一脸正色道：“一是当蔡妮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时，她愣了一下，但没有答复。二是当蔡妮向她确认是否有其他知情的学生时，她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蔡妮认为像肖煌军这样的惯犯，行事风格嚣张，不可能只有这两个目标，也不可能将事情做到滴水不漏。所以要么是李莎不想牵扯其他人，要么就是她出于某种目的，隐去了部分信息。”

　　林晞本以为陆宸骁听到这时，会收敛笑容，结果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眼底的笑意反倒愈来愈浓，“你不生气了？”

　　林晞白了陆宸骁一眼，“我只是当时没想明白。”

　　其实不只当时，就连现在，林晞都仍然祈望着李莎只是一个无辜勇敢的求救者。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明白自己的同情只能止步于此。

　　如果继续放纵下去，任其泛滥到对显而易见的错漏也视而不见的程度，那就是永远也不值得被人原谅的包庇与纵容。

　　这是身为警察，游走在善恶之间，必须时刻警醒的理智的底线。

　　之所以明白了这一点，是因为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你是一名警察。

　　而警察的职责就是铲除犯罪者的存在。

　　陆宸骁深不见底的瞳孔依旧望着自己。

　　想到短短两天之内，自己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种种，林晞本能的希望话题能就此打住。于是他想再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就被陆宸骁打断了。

　　他搬来小木椅，在一旁坐下，抬手拍了拍林晞的后背，“辛苦了。”

　　面对意料之外的慰劳，林晞无措地应了一声，近乎静止地呆坐着。

　　“别发傻，快吃面。”陆宸骁跟哄小孩似的，捏了捏林晞的后颈，“吃太凉了对胃不好。”

　　赶着吃了两口，林晞起身把两人的桌面都收拾了一遍。

　　而等他从外面丢了垃圾回来时，陆宸骁已经在翻看柳灵芝的旧案卷宗了。

　　听到推门声的陆宸骁并没有抬眼多看，只是专注于面前的卷宗，“你刚说了蔡妮在意的细节，其实我心里也一直有个疑问。”

　　林晞在陆宸骁身旁坐下，挪动转椅，换了个能够看到卷宗的角度，“什么？”

　　“如果整个事情从头到尾都只有柳灵芝和李莎知情，那么一年前帮助柳灵芝报警求救的人是谁？那个真正让警察介入其中，从而给了李莎她们一个发声机会的人，究竟是谁？”

　　林晞仔细一看卷宗，除了一句“在校学生匿名报案”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相关的记录。

　　陆宸骁不带感情的声音继续在身侧响起，“这个人是否就是李莎想要隐瞒的存在呢？”

　　林晞侧身去看一脸严肃的陆宸骁，“所以你现在不再怀疑是李莎和柳灵芝里应外合，而是担心她和一年前一个偶然出现的帮手，将这一切故技重施？”

　　陆宸骁能听出林晞骂他死心眼的潜台词，所以直截了当地回道：“我和你说过，我不相信所谓的巧合。”

　　“我知道啊。”林晞这次不做任何反驳，“按你心里现在的想法，如果这个并非偶然出现的帮手，既是知情学生，又是李莎男友，那么就既能满足我们目前对李莎的怀疑，又能解释大概率是由男性完成的血腥残杀。”

　　听到林晞一边明里暗里地开着自己的玩笑，一边老实巴交地说着“我们”，陆宸骁笑开了怀，“你也很了解我了。”

　　林晞一脸“你以为我是谁”的表情，“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怎么办？就算这能勉强解释肖煌军不认柳灵芝那份比对结果的原因，但比对结果可是实实在在摆在那的。”

　　从卷宗再看不出其他蹊跷后，陆宸骁起身将其放回远处，“凉拌。”

　　林晞早就熟知陆宸骁的套路，所以压根不追问，只等陆宸骁自己把话说完。

　　“目前证据确实指向肖煌军，奈何他不认，所以也不能排除有人害他的可能。假设这种可能真实存在，指认他的李莎就有最大的嫌疑。所以两边都不能放松。至于李莎的帮手是否存在，身份如何，只能让老罗他们在审问的时候，想办法好好问问，看肖煌军他们当时有没有查到报警学生的姓名。”

　　“而我俩现在要做的就是......”陆宸骁拿起两人不吃不喝整理出来的电话记录，“把这一叠纸再看一遍，缩小怀疑范围。”

　　几个小时匆匆而过，两人最终筛选出三个最为可疑的电话。

　　最后一遍核查时，陆宸骁看林晞是真累了，于是接手拿过纸张，一条一条地念给他听，“第一条是柳灵芝生前的最后一通电话。这通电话是柳灵芝拨出去的，但通话时间是零秒，也就是刚接就被挂掉了。而在这天之前，这个电话是与柳灵芝联系最为密切的。每天早晨两人都有联系，几乎就像是情侣的关系。”

　　“第二条是柳灵芝被杀前一天拨打的电话。这次通话时间持续了四分钟。值得注意的是，两人一般都是有规律的只在月底前一两天才有联系。而这次通话明显提前了整整一个星期。”

　　“最后一个则是半个月前主动打给柳灵芝的电话。一天之内两人频繁地联系了四次，通话时长分别是十四秒、一分八秒、六秒和四十八分二十五秒。而从这之后两人就再没有联系过了。”

　　陆宸骁眨巴着干涩的眼睛，“是这三个，不再改了？”

　　林晞按压着酸胀的眉心，微微点了点头。

　　“得嘞。”陆宸骁起身一伸懒腰，“那我们这就跑一趟移动公司，查查这几个号码的机主信息吧。”

　　林晞起身让陆宸骁等一下，“我先去泡个咖啡。”

　　陆宸骁拦腰把人拉了回来，“现在就别喝了。等会我开车，你在旁边还能眯一会。”

　　林晞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在外面睡不着的。”

　　“啧。”陆宸骁看着林晞眼底的黑眼圈，“你这什么毛病？又是不爱吃饭，又是不爱睡觉的。再怎么敬业也不能累垮了身体啊。”

　　林晞多少有些不耐烦，“没食欲。不想睡。”

　　这还真是跟带孩子没有两样了。

　　想到这里，陆宸骁眼角都漫上了一点笑意，“为什么？”

　　林晞顺着陆宸骁没去泡咖啡，“在外面没心情。”

　　“认生可以，别太焦虑。”陆宸骁近乎是在哄了，“和陆副待在一块都没有安全感？”

　　陆宸骁不愧是市局脸皮厚第一人，老男人的情话说来就来。

　　林晞还真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纠结地皱了皱眉，“也不是。”

　　“行了，那就安心。”陆宸骁带着人往外走，“哪怕在车上靠着休息一会也好，别总想着依赖咖啡，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两人出去的路上，陆宸骁还不忘把自己和林晞讨论过后的想法，告诉正在脑内码字更新同人巨作的蔡妮，并安排对方记得通知老罗。

　　蔡妮咬着刚从抽纸盒里扯出的纸巾，“妈妈都听见了，你们安心去忙就是。但一定记得，男孩子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好好互帮互助。别让妈妈操心。”

　　陆宸骁的声音从尚未合拢的门缝中传来，“放心吧！老母亲！”

　　又熬了一夜没睡的吴端正听着声响，从睡梦中挣扎着惊醒过来，飘飘然地看向蔡妮，“蔡妮姐，这是怎么了？”

　　蔡妮一抹欣慰的热泪，语重心长地对着吴端正说道：“这是大概就是所谓的白日梦吧......”

　　吴端正撑开朦胧的睡眼，还想再问，却没想到蔡妮已经趴在桌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嘴里还不时念叨着，“过五分钟记得喊醒我......老陆还安排了活给我做呢......”

　　拿过椅背上的毯子，盖在蔡妮的身上，吴端正悄声说道：“晚安，蔡妮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