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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章——日出东兮无旭我衣将升将明天光昭昭

      晋王穆珉,原晋王穆英养子,非周穆血族。
      珉本布衣,灵帝二十五年,南蛮频繁入犯,并蜀原连年干旱,民苦兵乏,边疆动荡。穆英率军南下,久伐不克,踟蹰间,报帐外一众民兵押南蛮王之子牙岈求见,为首者正是草民珉。
      珉天生神武异常,少好读书,广结豪雄,好打抱天下之不平。如今边祸连年,百姓苦顿,珉遂号召乡邻青壮,四海豪杰,深入瘴林,巧设迷局,活捉了野猎的牙岈献与晋王。穆英膝下无子,见其有青云之志,遂收为继子。
      穆英以珉为先锋,一路过关斩将,大破南蛮,灵帝大悦,赐姓穆族,是为穆珉。及至穆英薨殁,遂继为新晋王,至如今已十三年,穆珉四十有三。
      阴雨乍停,天气渐朗,蝉鸣复起。
      守门卫兵自哨亭出,见一骑岿然立于门前,衣甲凌乱,兵折甲裂,却正气凛然,目光如炬,身前有一布团,内里包着一位女童。
      守卫久观人世,知此非常人,心中诧异,乃持戟上前盘问。
      季濯告以真名,士兵面面相觑,不知真伪,请留于哨亭内,另遣人通报。等待间,穆果仰头看着城门口“祎城”大字,神色惶惶,不知喜忧。
      二人等候少顷,忽闻城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穆果探头望去,见一众车仪款款而来,为首一人着朝服,戴冠冕,骑白马于仪仗队前,翘首顾盼,面色急切。
      晋王近年久居蜀地,镇守南域,不曾入朝谒见。穆果虽不曾见过晋王,但见其华服冠冕,气度不凡,便知必是晋王。
      果然那人一见到穆果,立刻跳下马,不顾土地泥泞,长跪于侧,口中长呼:“臣穆珉躬迎主驾。接驾来迟,望祈恕罪!”正是晋王穆珉,其竭诚之态,与越王大相径庭。
      季濯大为震撼,急忙下马拜服:“天不幸,周室遭难,罪将冒死救秀元公主出投尊下,望祈收留!”
      晋王急忙双手扶起季濯,眼见他伤痕累累,风尘仆仆,动容叹道:“将军忠义无双,舍命护我穆氏血脉周全,实我大周之万幸,何以言罪!”又去看马上的公主,见其衣裙破烂,蓬头垢面,不禁潸然泪下。
      穆珉伸手,小心翼翼将穆果抱入怀中,见她赤裸一足,即吩咐左右:“先去取昱儿一套衣物来!”又对公主道:“公主乍至,臣已嘱咐备置行宫,不时便可入榻。幸家中有小儿身形相仿,可先暂取一两件衣物与公主接风。”
      须臾服至,晋王亲侍公主穿鞋披衣,又牵上车辇,弃马扶车,躬迎回府。
      至此,秀元公主穆果与将军季濯,方觉尘埃落定,如释重负。
      天明日昭,园中夏蝶飞舞,洋洋洒洒,热闹非凡。穆果匿于山石之下,赤手掘土,嬉戏游玩,弄得灰头土脸,浑然不觉。彼女之思,全在石下一只小小丝茧上。
      那丝茧小如蚕豆,顶端有一裂隙,细细抖动,正是毛虫初破茧,即将羽化。穆果欲坐观其事,聚精会神,不察外界。
      蓦然一片阴影罩下,穆果欲伸手去挡,那阴影只弯折垂下,盖住她身形。穆果方才恍然忆起,那是季濯的披风。季濯本于御林校场练兵,偶因天子召见,故未更便服,只解了兵器,披甲而往。
      披风宽大,将穆果身形全然包裹,亦阻其视野。只听闻外界有人声道:“季将军可知秀元公主何在?”
      季濯音色如常,只道:“适才自园中过,不见公主,不知何处去。”对方却是不信。
      穆果押不住好奇,挑开布匹偷看,眼见一众阉党盛气凌人,往来于园中,脚步纷踏,可怜角落里那只毛虫未及化蝶,便被衣角舞落,转瞬间踏为齑粉。吓得她赶忙匿好,不敢出声。
      良久,不闻外界,穆果胆量恢复少许,再做窥探,披风外又换了一副景象,却是母后与两位兄长正被押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背后是皇宫正殿的光景。
      惊恐间,穆果耳旁听得晁郢声音道:“皇后私做主张意欲干预朝政,目无天子朝臣,亵辱纲礼,德不配位,枉为后宫之主。臣念往日君臣之情,特备以鸩酒,保娘娘与二位皇子留个全尸。”言罢不听愍帝辩护,便要命人强灌。
      陈后力挣,目光一瞥,却正好看见季濯,恍惚一瞬,忽仰天大笑三声,复又大哭,大声唱道:“东日出兮,无煦我衣,将升将明,天光昭昭……天光昭昭!”声嘶力竭,状若癫狂。
      晁郢连声催促,仆役强灌下毒酒,陈后哭笑混杂,酒水多自口鼻喷出,仍不止。
      穆果眼看母后倒地,惊呼出声,自榻上惊起,四下环顾,目中俱是不熟悉的家具器皿,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晋王府中,害了噩梦。
      婢女们闻及公主呼声,慌忙入内侍候,穆果眼珠自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心口忽袭剧痛。
      一路坎坷,惊魂不定,穆果无暇他顾。待此番落定下来,她才真正意识到——
      母后与兄长,皆已被害了。
      穆果又惊又怒,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婢女苦劝不止,惊动了季濯与晋王一众。季濯散发披衣,最先赶到,见公主哭号不止,心急如焚,不顾君臣礼仪,直奔塌前,伸手将公主揽入怀中,左右劝慰,不见好转。
      晋王亦至,见此情景急唤医师查看。
      穆果哭闹甚凶,压抑不住,一番混乱,家医无从下手,只能先从季濯处询问情况。
      季濯皱眉怪道:“一路奔走,并不见情绪有异。”
      仔细回想,又补道:“却有一事:臣初藏匿公主时,不及走脱,乃为晁人驱至正殿,目睹枭臣鸩杀皇后皇子一幕。彼时只庆公主并未出声,不为晁郢所察。现下想来,那时场景,实在惨烈,只是不知公主作何感想。”
      家医了然,捻须点首,不悲反笑。
      晋王怒道:“荒唐!公主苦病,尔敢笑话?若无能为力,自解招牌,即刻回乡去!”
      家医自知不敬,忙躬身告晋王曰:“殿下目睹大变故,心神惧慑,又苦于路途辛苦,积郁不发,若不得泄,自焚心肺,或可致伤神失智。臣不敢耻笑公主,只是喜公主如今积郁得出,实为幸事,不必惊恐。王可好生劝慰,徐徐引导,辅以安神定心之方,公主无碍矣。”
      晋王这才消气,遂请医师作方,命人备之。
      一时喧嚣,惹得晋王妃亦起,即闻公主遭遇,心生怜悯,母性大起,近前将公主抱于怀中,柔声安慰。穆果丧母,如今更愿亲近女体,躲在王妃怀中,哭声渐弱。王妃见公主显出依赖神色,便建议将公主带入寝室,亲自侍奉。晋王允之,方与季濯一同退下。
      晋王妃随即侍奉公主穿衣,穆果不愿松手,王妃便亲自抱着,用衣裳拢好,直至寝室。
      方跨入门槛,穆果听得一稚嫩童音问道:“娘亲?”抬眼偷瞧,见一男童披着外衣,立于门边。
      一旁婢女见王妃归来,伏拜道:“世子殿下醒来不见王妃,不愿就寝。奴等劝止不住,只能陪殿下一同候于此处。”
      男童亦瞧见了穆果,童言无忌,直伸手指着穆果道:“那是我的衣服!”
      王妃轻拍开男童的手,喝止道:“昱儿不可无礼,这是秀元公主殿下。”又抱着穆果蹲下,使之与穆昱相面而视,又道:“臣妾听闻殿下在宫中本有位同胞兄长。可巧昱儿与殿下同岁,不如便将昱儿也当兄长一般看待。公主也不必感到孤寂了。”
      陈皇后与周帝育有二子一女,其中次子与穆果乃同胞双生,诞辰前后不差半个时辰。
      穆昱亦同年所出,年岁与穆果相当,身形相仿,又生得面若满月,目如星华,淳厚温和,颇讨人欢喜。
      穆果见状,也不排斥,遂认下了这位“哥哥”。
      穆昱为晋王独子,平日少见同龄儿童,今日突然多了一个妹妹,顿觉精神百倍,拉着穆果左右关问。两子女一来一往,一问一答,渐渐得了趣味,穆果也止了哭闹。王妃见状只莞尔微笑,躺在一旁扇风纳凉。
      药汤煎好,厨房差人送至,王妃便服侍喂药。公主年幼,不喜药苦,不愿张口。
      穆昱突然伸手,学着母妃模样抚摸穆果脑后,摇头晃脑认真道:“幺幺不闹,幺幺喝药。喝完药药,幺幺吃糖。”
      穆果信以为真:“当真有糖?”
      不等王妃开口,穆昱信誓旦旦点头道:“娘亲有糖,让娘亲给妹妹吃!”
      王妃忍俊不禁,只是穆昱已然允诺,便不好推辞,只能嘱咐下人备来果脯,哄着穆果把药服下。
      期间还被穆昱偷偷吃了两块。
      王妃笑嗔:“果然这小东西是自己馋了!”也不多责怪,服侍两小孩躺下,轻声哄睡。
      榻间灯暖,窗外月浓,一夜蝉声待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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