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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章二 青石水患 ...

  •   先天武者也难抗自然伟力,遑论普通人。

      莫沧桑已经没有了任何从容冷淡的架势,她从黄泥水中把两岁小孩举过头顶捧给孩子母亲时的样子很狼狈,但这不妨碍妇女抱住她哽咽道谢。

      雨还在下。

      莫沧桑从齐胸的水中趟出来时,只感觉身体很重很重,湿哒哒的情绪比身体上的疲惫来的更让她难受。她已经不再会把内力浪费在为自己烘干衣服上了,介于这支长途跋涉的队伍时常会有人打滑跌落洪水。

      但莫沧桑知道这不能怪他们。
      在连续的迁徙中,这支队伍除了老弱病残就是莫沧桑这种有点武功、自发加入提供帮助的武林人士。
      而这些武林人士基本上也快瘫痪了。

      “这是我们送的第几波百姓了?”
      莫沧桑对上一张同样憔悴的脸。

      她懒得说话,伸出的手掌比出四个手指。

      侠客还有力气感叹:“我们真是太厉害了。”

      莫沧桑不想回话也来不及回话,因为又有人从滑腻泥泞的山路中摔下滚滚山流,于是那侠客就跳下去了。

      三分钟后不得不重新跳下水的莫沧桑在打旋儿的激流中捞起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掉下去的女孩儿,一个是昏过去的侠客本人。

      这次上岸后莫沧桑几乎没有任何力气了,女孩哭着道谢道歉被姥姥牵着离开后,她把侠客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靠在山壁上喘气。

      这人发烧了。
      莫沧桑觉得他自己没数,又不能不管不顾。可现在粮食都不够吃,药更是稀奇的东西。她身上师父给的所有药早在这几日分发用完,路边的野草给几波人拔干净更不要说药草了。

      那就只能带他去此趟迁徙的终点,青石官员在知府逃走后建立了数个临时安居点,有勉强能遮风避雨的草棚,唯一的缺点就是它们都在山上。

      意味着很远,很高,路很难走。

      重新看了看山下的洪流,天生白发的侠女哪怕日后是行走自带白雾的高人,此时也只是个精疲力尽的普通侠女。她勉强将昏迷的人背在身后,空余的一只手展开遮在那人额前,努力给发烧的人遮去绵绵不绝的雨水。

      哪怕聊胜于无。

      当这一支漫长的队伍终于走到目的地后,五天前来到青石迅速组织起一系列救援的白衣青年远远看了他们一眼,低声吩咐了什么,就有人前来接替。

      莫沧桑记得他叫靳飞白,也是这边主要负责人,穿一身在这种情况下白到显眼的衣服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一眼找到他。

      那个发烧的侠士被莫沧桑放在了临时拉起的医疗点内,剩下的事她就不用插手了,她靠在专门给他们这种外援侠士拨的火边打坐调息,还被分发了一碗热腾腾的……
      水。

      好吧。
      莫沧桑觉得自己没啥可抱怨的,那碗热水落入胃中,给全身带来一丝温暖的感觉。

      这几个山头都很喧哗,武者感官敏锐,来来往往的人群与东西搬动的声音清晰无比,而山下喧嚣的洪涛与夏日丰沛到多余的雨也为世界带来更多的声音。

      在水的灾祸中,靳飞白每天喘息的时间只有深夜的两个时辰,还要随时警戒突发状况,比如洪水夜里暴涨,吞掉比较矮的山头。

      但今天靳飞白没有休息的时间,因为属于他单独的帐篷里多了两个人。

      北极天.朝的女相在昏暗的油灯下翻阅学生这段时间的工作成果——明面和暗面的都有,另一个在侍女与学生两重身份间自如切换的姑娘在靳飞白走入帐篷时闪到他面前。

      “小白,”织潼一身黄色的劲装,背后背着一把橙色的弓,火焰的纹路在上面盘踞。她给靳飞白烘干了衣服与长发,再把人按在椅子上坐下,最后披上一床麻色羊羔毛的毯子,“辛苦了。”

      裹着毯子的靳飞白并不想要织潼待小孩一样的照顾,但他同样无法拒绝她:“织潼,我……”

      “叫阿姨。”
      织潼说道。

      殷晗从文书里分了一丝目光出来,在两个学生上溜达一转,又落回文字上。她带着织潼化光过来的目的是处理水患与清查荼家,小辈的问题她可以插手,但其中不包括感情问题。

      于是在靳飞白要发表意见的时候,殷晗合上文书,用韩愔冷淡的声音道:
      “陛下分拨的粮草与物资人力已经在路上,不会少但不够。一笔墨剑去了北辰皇朝,后续会有北辰煊的物资送来。”

      两个年龄差达到一百五十多岁的学生在公事公办的语气下微微低下了头,准备听从将要到来的指示。

      为了照顾学生的眼睛,殷晗弹指点亮桌上另外一盏油灯,用泌江水域图铺盖住桌面上几摞材料:
      “由靳飞白调查的泌江决堤情况与祸及六郡的洪灾情况来看,荼才哲在修筑泌江堤青石部分时贪污了七成,他自己吞不下,与荼家脱不了干系。”

      对于这种工程,在韩愔的影响下,北极天.朝的拨款是一笔让户部尚书能昏过去的数字。

      “我现在不想去清算有多少人伸了手与荼才哲延误报汛的责任,处理水灾才是最重要的。十六万是我当初派你秘密到六郡收集的初略数字,现在你应该有了精确的答案。”

      靳飞白下颚紧绷:“……二十七万死亡人数,两千一百万受灾人口。”

      “活着的人安置了多少?”

      “……一半。”

      织潼担忧地看了一眼靳飞白,很快重新低下头。出于某些原因,殷晗对靳飞白相当严苛,而知道那些原因的织潼很早前在一些事上就劝不动殷晗了。

      殷晗同样看了他一眼,靳飞白像是被她的目光刺了一下,瞬间僵直脊背。

      别说那样的话……老师……

      “抓紧时间继续,织潼会暗中帮你承担大部分的任务。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尤其是洪水,你的重心放在药草送到后的准备工作,这是你的专长,还是那个流程。记住,找到的尸体集中火化。”

      火化也是殷晗推动下在北极天.朝子民心中合理化的丧葬方式,虽然这个过程用时不断,殷晗也因此被攻讦过,但随着几次大疫过去,反对的声音早已被认同压下。

      “是,老师。”
      织潼与靳飞白同时放松下来,异口同声地回答。

      把本职是大夫的靳飞白和管家的织潼赶上治水岗位的殷晗没有丝毫心虚,毕竟这些东西她教过而且两人实践的不差。

      苦境与她原本认识的古代世界不同之一也在这里,只要逼一逼,苦境人就能点亮很多技能点,身兼多职且只领一份工资。

      她将后面的事情一并吩咐完:
      “陛下派的士兵到了后立刻开始泄洪的工程,疏通的水渠从铅山背后开始挖,走蛇形过东谷或是向滨湖你们自己判断。别让兵士扰民的事情发生,士兵一日一轮休,鼓舞百姓加入,报酬是免费的食宿。多雨柴湿,让侠士们刨成花……”

      详细的吩咐一条条说完时油灯已经熄灭,外面的雨下了一整晚并将继续下下去,天空泛白后,所有人都要为生存继续努力。

      靳飞白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下带着乌青,数天操劳又一夜没睡的结果就是他从椅子上站起时眼前天旋地转。织潼眼疾手快地扶住人,看向殷晗:
      “老师……”

      “随你,别耽误正事。”

      靳飞白恢复视野的时候,他正坐回刚刚的座位。帐篷里已不见了蓝衣身影,余音散去,满地冰凉,但背心上的手传导而来的内力源源不绝,跟主人惯穿的黄衫一样温暖。

      数十年来一冷一热的对比让靳飞白习惯却不能释怀。

      “小白,你在帐里睡一会儿,”
      简单给靳飞白做了个内力疗复的织潼收回手,掏出瓶瓶罐罐熟练地对着帐篷里的妆奁在脸上涂涂改改,
      “按赫颜开宇的安排老师应该在三日后到青石,而老师本打算直接去虞洋,让我来与你汇合,但老师还是来了一趟。小白,老师没有不关心你。”

      “……”
      可对于她来说,来回虞洋与青石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

      靳飞白没说出自己的想法,易容了大半的织潼从镜子里看到人跟少年时一样抿紧了唇,带出不自知的委屈意味,有点被逗乐,又转瞬泛起更多叹息。她最后涂上防水的材料,闪到低头看地的靳飞白面前蹲下。

      眼前突然出现自己的脸,靳飞白在羊羔毯子里往后缩了一下,放在膝盖上握紧的拳头被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掰开,掐出月牙印记的掌心也被揉了揉。

      “这可是救人无数的手,小白得好好爱惜。”
      织潼又解下背后的逐月弓放在靳飞白手上,笑靥如花,“帮我看着,今天你休息。”

      ……无论多少次,看自己的脸笑成这样还是很别扭。

      靳飞白别过脸去,手上却握紧了逐月冰冰凉凉的弓身,信手按了几下,橙色的弓就化作精巧的臂弩藏在袖子下。

      他自幼在殷晗身边长大,学的是不苟言笑兢兢业业,丞相府最自由自在的不是丞相,而是织潼。她笑口常开会撒娇,能把丞相哄得展颜,靳飞白与丞相间,也往往是她两头顺毛缓颊。

      这些年来丞相只有他们两个亲信,织潼在明靳飞白在暗,两人偶尔换个身份帮殷晗做事,让彼此的脸现出些本尊不会有的表情。

      织潼总会对着板着脸的自己的脸笑岔气,靳飞白不忍卒观自己的脸笑得娇俏。有时织潼需要易容成殷晗,这时她对着靳飞白笑的时候,会让他恍惚间觉得丞相也曾温柔笑过。

      不知道同伴心思飘到哪里去的织潼把背后的斗笠拉上,遮住大半个脸,推靳飞白去榻上躺着,给人掖了被角看人闭了眼,才披上白色外袍掀帘子出了帐篷。

      这一出去,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帽子上,织潼伸手接住冰凉的雨水,心中忧虑: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出了六郡到虞洋,雨势骤然缓和,待到正午,居然出了太阳,街上便有人开始走动。

      殷晗换了一身月白的裙装,腰间常挂的碧玉笛收在袖中,在韩愔的易容上涂改两笔,顶了轻飘飘垂了帷幕的竹笠,就变成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左臂挎了竹篮,在与商贩挑练间,空空的篮子里多了几样珠花,几包油纸点心,一点新奇玩具。这样慢慢地,殷晗便靠近了荼府紧闭的大门。

      隔着帷幕不妨碍她看得分明,那朱红的大门上给人砸了臭鸡蛋泼过潲水,路过的人还要对那边啐上一口再走。

      荼家,茶妃荼妙旋,青石知府荼才哲,赫颜开宇。
      殷晗揣摩着袖中的碧玉笛,荷叶的纹路在指尖流过,长睫下一双眼似是起了雾。她没在荼府附近多加逗留,顺着街道离开。

      在茶妃被赫颜开宇一怒禁足后,荼家就闭门不出了,老实地像是青石川河使的血书不是他们截的、六郡奏折不是他们拦的一般。

      哪怕殷晗在温承自刎后安排人鼓动义愤填膺的百姓叫骂数日,脏污的东西都泼过了围墙,荼家也安静到没一个人还嘴。

      如果不是还有人偷偷摸摸往荼府后门送菜,每日的生活垃圾在深更半夜被运出府,殷晗会怀疑荼家已经人去楼空。

      荼家养出的闺女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性子。她母家是帝相挑的助力,封号是女相代皇帝见过后提议的,她膝下有赫颜开宇的长子,后妃中地位最高。

      青石案皇帝禁足荼妙旋,不代表现在的殷晗能肆无忌惮的查荼家。

      这是块烫手的山芋,索命的木炭,朝臣们期期艾艾盼着深得圣心的殷晗接着,却不知自算差一步让赫颜开宇看见了靳飞白后,殷晗与赫颜开宇本就开始微妙的关系发生了更多变化。

      如果说原来君臣的关系是可以让军队踏马过冰河的冰层厚度,那次后春天就来了。冰层化的不快,甚至缓慢,但很坚定。

      赫颜开宇与化名韩愔的殷晗都尝试过补救。他们往冰层上淋过热水,冰面平整了一阵儿,又在暖阳下融化的坑坑洼洼。后面天气更暖和些,这个方法便用不了了。

      于是两人眼睁睁看着冰层化下去,直至冰层薄到能看到河床上一度被忽略的东西。

      从此,无论是帝王还是丞相,都如履薄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章二 青石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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