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链接》sasanqua

1、愿者上钩

　　如果上天再给俞乔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答应程鸥的请求。
　　他现在身处学校附近的一间连锁酒店的标准间，头上顶着梳成双马尾的深褐色假发，穿着网购的黑白配色连衣裙，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眼线液和睫毛膏弄得他无法完全睁开眼睛。
　　“可以啊小俞，完全体Rosetta，很漂亮。”程鸥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推到浴室的镜子前。
　　俞乔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犹豫了很久才蹦出一句疑问：
　　“小鸥姐，我看上去是不是像个重度贫血患者？”
　　话音刚落，俞乔看到面前擦得一尘不染的镜子里，映出程鸥那张充满嘲讽表情的脸。

　　俞乔当然没有女装癖，平时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开着变声器装扮成知性美女开直播，久而久之，与现实中的朋友们的线上交流也全都开着同样的声效。
　　【Amey-CrySpring：又看不到你的脸，也无所谓是男是女。】
　　他的“人生导师”程鹭曾经这样说过，俞乔觉得挺有道理的，于是也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行为。
　　而他的妹妹程鸥，是K大三年级的学姐，与自己在同一个学院不同专业读书。
　　十月的某天，俞乔正在图书馆自习，忽然收到了这样一条微信。
　　【程鸥：有件事想拜托你，有没有兴趣重操旧业？】

　　俞乔从来不避讳谈论自己开始使用变声器的原因，以及高中时的那次冒险经历。
　　面对专门以年轻女性为目标，假装网恋对象诈取钱财的诈骗集团，用变声器伪装成女孩钓鱼执法，套出了诈骗集团的所在地和作案证据交给了警察。
　　很多人都惊叹于他的胆量，钦佩他的冷静和智慧。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指责他的行为过于冲动，又有点越俎代庖。
　　“抓捕诈骗犯是警察的工作，你一个小屁孩凑什么热闹，万一碰上什么危险岂不是得不偿失？”
　　俞乔觉得诸如此类的批评都有道理，但他虚心接受，死不悔改。
　　他称之为：无处安放的正义感。
　　并且始终引以为豪。

　　熟悉俞乔的人都知道自己这项“光荣事迹”，程鸥的请求也与之类似。
　　只不过目标是程鸥室友的男朋友。
　　“我掌握了很多侧面的证据，证明他就是个爱在网上四处勾搭，毫无节操的渣男，但黎黎怎么也不相信。”
　　黎黎大概是那位受害学姐的名字，俞乔心想。
　　他们坐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讨论作战计划，俞乔吃了一口程鸥请客作为报酬的芝士蛋糕，细细品味了一下浓郁的风味，然后开口询问道：
　　“所以，小鸥姐是想让我套出直接证据？”
　　“不愧是学霸，沟通成本降低了不少。”面前的程鸥松了一口气，也津津有味地吃起了自己点的芒果奶油杯，一边吃还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那我一会儿就把他的LINK账号发你，你就说自己是黎黎的朋友，想要请他帮忙做……”
　　好家伙，自己还没答应，就连剧本都写好了。
　　“小鸥姐，等等。”俞乔打断了沉浸在文学创作之中的学姐，皱着眉头说道，“发消息聊语音都可以，那万一他要视频连线怎么办？”
　　俞乔当然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嗯，那就找个借口说摄像头坏了，或者宿舍里有其他人在不方便视频之类的，不过……”程鸥放下勺子，用仿佛猎人发现猎物般的锐利的眼神看着自己，说道：
　　“既然都提出这种要求了，你就直接约他见面。”
　　“啊？”
　　“怎么，你怕了？”
　　倒也不是怕了，反正只是逢场作戏，就算让渣男倒了胃口也是他活该。

　　于是，在Rosetta与“渣男”聊了整整两个星期的文字和语音之后，对方发来了见面的请求。
　　俞乔根据程大作家安排的剧本流程，指定了见面地点。
　　【Rosetta：但是哥，K大不允许外宿哦~】
　　【Horizon：那真是太可惜了。】
　　甚至还演出了欲迎还拒的效果，虽然打出这行字的同时俞乔把自己恶心到了。
　　【Rosetta：我有办法了！】
　　【Rosetta：就约在学校附近的XX酒店吧，万一辅导员查房我也可以赶紧回去。】
　　【Horizon：好的宝贝~】
　　俞乔一脸嫌弃地关闭了名叫LINK的聊天软件。
　　线路对面的这个“渣男”挺会聊天，兴趣爱好与自己也挺合拍，就是喜欢用这种甜得发腻的语气，每次聊完都会产生食欲下降的副作用。
　　大概女孩子都喜欢这种聊天风格吧，他猜测着。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对方的目的和人品，单纯只是面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俞乔觉得自己可能会希望跟他成为朋友……
　　想到这里，他连忙摇摇头，驱散内心奇怪的思绪。
　　渣男真可怕！

　　“所以，只要他赴约，就威胁他不要再纠缠你的朋友。如果他还不就范就拍几张照片，跟之前的聊天记录一起作为呈堂证供就可以了。”
　　“没错，小俞不愧经验丰富。”程鸥一边收拾着化妆包，一边回答道。
　　“那我就不明白穿成这样有什么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装饰着蕾丝花边的裙摆，露出穿着纯白色长筒丝袜的双腿。
　　虽然室内开着空调，但两条腿还是感觉冷飕飕的，十分不习惯。
　　“做戏做全套嘛，你放心，只要你不说话绝对天衣无缝。”
　　俞乔原本是个又瘦又小的宅男，骨架看上去跟女孩子差别不大。虽然这两年长高了不少，但穿上裙子只看背影的话，还是会被认为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孩。
　　他皮肤白，加上女生擅长的魔法化妆术，倒也真看不出是个男孩子。
　　“如果有漫画里的那种挂在脖子上的便携式变声器就更完美了……”
　　程鸥一边说着有些危险的台词，一边往房门外走去。
　　“等等，小鸥姐，快九点了你要去哪里？”俞乔皱起眉头。
　　九点是他们与“渣男”约定见面的时间，这位不怎么靠谱的学姐该不会是想临阵脱逃吧。
　　“有点饿了，我去楼下的便利店买点吃的，马上回来，小俞你要吗？”
　　“不用。”
　　俞乔没好气地回答道，心想，她怎么就一点都没有紧张感？

　　“渣男”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守时，像个AI陪聊一样，每次LINK上线的时间都与约定的分秒不差。
　　不幸的是，这次也一样。
　　相比之下，超过了约定时间还没有从便利店回来的程鸥就显得格外不靠谱。
　　俞乔一边听着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一边拿手机给她发消息，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只得硬着头皮去开门。
　　通往酒店房门的几步路显得格外漫长，俞乔挪动着脚步，脑海中复盘着开门之后的行动计划。
　　首先表明身份和目的，逼对方就范。
　　如果谈判无法解决问题，就拍照留下证据，但是相机好像在程鸥那里……
　　那就用手机拍。
　　万一“渣男”暴力反抗的话，就报警。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个成年男人，只要对方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或者散打冠军，稍稍拖延一下时间应该还是能办到的吧……
　　这么想着，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你是……许天崖？”
　　K大挂科率最高的大学物理实验课的讲师，仍然是平时学校里那副衣冠楚楚的样子，半倚着门框站在俞乔面前。
　　他没有立刻走进房门，先是向房间里探出脑袋张望了一会儿，确认屋内只有俞乔一个人，才迈出脚步。
　　虽然是在校外，但直呼任课老师的名讳总是有些不太礼貌，然而一想到他的所作所为，俞乔心里的怒气不断涌出。
　　好啊，之前上课的时候就觉得这个老师不是什么好东西，原来在网上冒充多金富二代欺骗女大学生的就是他。
　　难怪自己在聊天过程中隐隐约约感觉到对方十分熟悉校园生活的各种细节。
　　原来渣男就在自己身边。

　　“你……”俞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了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然后面前的许天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飞快地来了个三连拍。
　　手机拍照软件的快门声回荡在寂静的酒店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你干什么？”俞乔慌了手脚，本来应该是自己拍照留下证据，却被他人捷足先登。
　　他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想要夺走许天崖的手机，却被他一个灵巧的闪避轻松躲过。
　　“我还想问你呢，俞乔同学。”
　　许天崖摆出在教室里或是在实验室里的那副稳如泰山的样子，慢悠悠地问道：“好端端一个学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如果真的是缺钱的话，就去找辅导员帮忙申请助学贷款或者奖学金。最近各地都在严打网络诈骗，你的罪名如果落实了，可判得不轻啊！而且……”
　　说着，他伸手拉了一下俞乔的裙摆，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而且……倒也不至于这么敬业。”
　　“你说谁诈骗？明明是你勾引自己的学生，还脚踏几条船……”
　　话音刚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凭借自己的学霸头脑推测出了双方信息不对称的原因。
　　“难道说，你也是在钓鱼执法？”
　　他猜对了。
　　因为他看到许天崖脸上露出了仿佛吃下整根苦瓜一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