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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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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章皇后并未与穗岁多言,凤眸轻睨,用余光看身体后侧的穗岁。
“多大了?”
“回娘娘,臣女年十四。”
“哦?你还未及笄?”
“是。”
“可曾许配人家?”
“臣女不知双亲是否允诺过婚事。”
章皇后扯扯嘴角,抬手扶了下头上的凤冠说:“那便是没有了。”言辞坚定且不容置疑。
“行了,本宫也没有别的意思,好心叫你过来换套衣服,看给你吓的。去吧,换好衣服就叫春梅带你回去。”
穗岁和春梅一起行礼称是。穗岁跟着春梅去了偏殿。走了没多远,却听到有人和章皇后传话,称秀宜宫的柳贵妃殁了。
穗岁因为章皇后的问题,换衣服的时候,手都还是颤的。
章皇后看似无意,可她平淡的话语却像是一只铁铸的手,狠狠地掐住了穗岁的喉咙。叫她声张不得,吵闹不得,不能拒绝却又难以接受。
章皇后膝下唯有太子一子。据传言,太子谢安,资质平庸,凡才浅识。军事上没有武略,学识上也无所建树,文章写的极为寡淡。但为人阴狠暴戾,凶残无比。
穗岁掐着自己的胳膊,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慌,一切都没有定数,不能自乱阵脚。
春梅带着换好衣服的穗岁回纯辕殿,行至半路,秋分迎面看到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担架,正匆匆向前走。
担架上好似躺着一个人,盖着白布。穗岁以为是某个宫人犯了错或得了病,不敢多看,低下了头。
可就在低头的那瞬,穗岁的余光却看到,担架上人的手,从白布中露出,慢慢滑到了担架以外。
那手纤瘦白皙,骨节分明,尽管是此时此刻,仍令人感到有一种残缺的美感。那手腕上还带着玉镯,显然不是宫人的手。
“叮”的一声,穗岁听到一声脆响。穗岁的耳力从小聪慧,许多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她却能清晰地捕捉到。
一颗珠子从那手中落下,在地面上滚了几滚落在了穗岁的脚边。
正当穗岁犹豫要不要捡起时,一直放在袖中的手帕却从袖管里滑落,掉在了地上,正盖住了那枚珠子。
穗岁俯身去拣,小太监抬着担架也正巧经过穗岁的身边。
穗岁用手帕遮掩,拾起那颗珠子,慢慢起身。
有风吹过,掀起担架上的白布,穗岁半弯着身子抬头,却和担架上的人打了个照面。
她清晰地看到担架上的人,脸颊已经瘦的微微凹陷,面容惨白却眉心发黑,脸上有不同程度的溃烂,嘴唇乌紫,嘴角还沾着血。
风停,白布又重新落回远处,穗岁也直起了身,掐着自己的手心,稳住自己发软的身体。
春梅回身问道:“穗姑娘,怎么了?”
穗岁捏着帕子,对着春梅一笑,说道:“没什么,这件衣服对我来说有些大,帕子放在袖子里,不小心掉了。”
“没事就好,请这边走。”
“好。”
跨过辕门,穗岁用余光向刚刚那条宫道看去。刚刚的场景一直萦绕在穗岁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红墙,白布,一切都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却又说不出的自然。却令人感到心惊,浑身生寒。
耳中回荡着那个小太监的话语,穗岁恨不得现在立刻生出一双翅膀,逃离这个偌大辉煌,却处处令人感到恐慌的皇宫。
穗岁觉得自己的头发正在根根直立,回到纯辕殿,向春梅道了谢后,就跟在母亲身后,寸步不离。
余氏十分了解女儿,自知这一路一定不简单,却也没声张,只暗地里攥紧了穗岁的手。
抱着皇后赏的琴,坐上回家的马上。穗岁窝在母亲怀里,浑身发抖。余氏把手探到穗岁衣服里一摸,已是一手的冷汗。
余氏握住穗岁的手腕,给穗岁把脉。穗岁捂着嘴低声想要和母亲说些什么,却只见母亲摇了摇头,指了指马车外,又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她不要说,有人在听。
春梅回到长青宫时,章皇后正在插花。春梅关上门,在章皇后小声说了句什么。
只见章皇后挑了下眉,剪刀剪去花枝上多余的枝叶,慢慢地插在花瓶里。
声音慵懒又带着些许惋惜:“可惜了,大理寺卿人不错,那小姑娘也是个懂事的。只是他们家既无意入东宫,又偏偏撞见柳令宜的死状,那就只能叫他们永远闭上嘴,一起去陪柳令宜了。”
穗岁强忍着回到家,关上大门,院里院外只留心腹。
关上房门,穗岁才捂着嘴小声说出这一路的事情。
“阿娘,那人好像是柳娘娘……”
穗峥沉思了片刻,沉声道:“今日朝上,边关传来消息,景王大获全胜,不日将班师回朝。”
余氏也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出来:“是了,宫中给出的原因是,景王领兵出征这一年来,柳贵妃日夜担忧,日渐消瘦。而今听闻景王大胜归来,一时高兴,急火攻心,去了。”
“可是,阿娘,柳娘娘它看起来不是急火攻心,更像是……中毒。”
“你说什么?”穗峥和余氏大惊。
余氏是太医院余镇之女,自幼闻着草药味长大,精通医理。穗岁尽得她的真传,从小对草药极为熟悉,甚至还自己看书学会了制药制毒。
“柳娘娘面容惨白似白绫,眉心却发黑,但上面却有不同的溃烂。那溃烂有的发红,有的发黑,嘴唇黑紫还有血,那一看便不是急火攻心的症状,更像是……血莲。”
“血莲?”
“血莲是西域的一种慢性毒药,如无药引,长年累月下在人体内,会让人愈渐消瘦,身体虚弱无力。一旦注入药引,便会迅速催人死亡,且浑身溃烂,远远看去鲜红似莲,故名为血莲。”
“你亲眼所见?”
“是,这就是我捡到的那颗珠子,一直藏在我的手帕里。”
穗峥瘫坐在椅子上,面容疲惫,似是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完了完了。皇后这是在试探。太子谢安,昏庸无能,为人自负傲慢。朝中大臣对他颇有意见,却无能为力。尽管身为太子,众人也仍推崇景王。就连陛下也对景王赞不绝口。尤其是景王大胜归来,太子的地位更加收到威胁。皇后这是在试探我的态度。”
“可如今……”
“你们在宫里话里话外已是拒绝之意,穗岁又看到了柳贵妃的死状。如今看来,我们家是朝不保夕啊。”
穗峥和余氏一夜未睡。第二天,穗岁的锦绣阁传出杯盏破碎的声音。
随后是余氏的怒骂:“没长眼的东西,怎么做事的?”一阵怒骂后,碧洗和更冬被钟嬷嬷和两个侍卫押去了庄子上。
余氏还专门找了一个签了死契的下人,给她易容成了穗岁的模样。
一家人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可这份宁静却在一个下午,到底还是被打破了。
小厮惊慌地冲进门来,对余氏说:“夫人,不好了,宫中来人在前院乱翻,老爷已经被抓了。章御史称老爷……”
“老爷什么?”
“滥用职权,以权谋私,还有……”
“还有什么?”
“通……通敌卖国。”
“放他的屁!穗峥一个大理寺卿,通敌卖国,通哪儿的敌,卖哪儿的国?”
“夫人,据说是章御史带人在老爷办公的地方,搜到了密信。现在宫里正派人来家中搜查,一旦查到就……”
“就什么?”
“就地正法。”
穗岁抿着唇,看着母亲的脸,落下泪来。
“阿娘,我是不是闯祸了?”
余氏摸摸女儿的的小脸说:“没有,我们穗岁最乖了,怎么可能惹祸呢?”
余氏抱着穗岁,严肃地说:“穗岁,听阿娘说。不要想太多,就算那天我们没有进宫,你没有遇上柳贵妃,我们家的处境也不一定会比现在好。”
“你哥哥在兵营里,阿爹阿娘无能为力。”
“阿娘……”
“别哭,听阿娘的话,如果咱们家发生了变故,你逃出去就一直向西走,一直走一直走。找到景王,把你捡到的那颗珠子给他,他会懂的。你父亲曾经和他共事过,他会救你的。你要坚强懂事,独立强大起来,没有阿爹阿娘的庇护,也要努力活下去。”
穗岁定定地看着余氏的脸说:“我要和阿爹阿娘在一起。”
余氏板着脸骂她:“穗岁!你听着,咱们家老老小小加在一起不超过十人。你父亲,我,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姑姑,哥哥……所有的人一旦出了事,没有人会为我们做主。我们家只是政治路上平平无奇的牺牲品。你的目的不只是要活下去,更是要让爹娘的牺牲得到应有的结果,让幕后黑手付出代价。”
余氏把自己的药袋塞进穗岁的贴身衣服里,将一颗红色的小药丸推进穗岁的口中。
穗岁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感到余氏亲了亲她的脸,听到阿娘说:“为阿爹阿娘报仇,向西走,别回头,一直跑别停下来。阿娘永远爱你。”
穗岁如同置身混沌之中,她觉得嗓子干痛,浑身没有任何力气。意识回笼,突然想起阿爹阿娘,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
“小姐,小姐,你可醒了。”碧洗和更冬跪坐在一旁低声哭着唤她。
穗岁猛然坐起,拉着碧洗的手问:“我阿爹阿娘呢?”
碧洗眼睛早已哭肿,哽咽着说不出话。穗岁又去问更冬,更冬也摇摇头,不发一语。
穗岁望着四周,发觉自己正在马车里,大喊一声:“停车!”
“不能停!小姐,夫人应该告诉过你,一直跑,别回头。”钟嬷嬷喝住穗岁,苍老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却一改往日对她的疼爱,尽是严厉和凝重。
“我阿爹阿娘到底怎么样了?你们不说就停车,我自己回去看!”
钟嬷嬷掩面流泪,哽咽着说:“老爷被就地正法,夫人撞柱自尽。穗家男人流放,女人充为军妓。”
“你在说什么……”穗岁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回去找我阿娘,我要回去见阿爹!”
“小姐!此事非同小可,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老爷夫人把我们赶出来,拼死把你救出来,不是为了让你自投罗网,让他们的心血白费的!”
“听嬷嬷的话,我们几个就算是死,也会保护你的周全。你身上背着血海深仇,怎能不报?你的哥哥姑姑在受苦受难,不知何时就会丧命,那是你仅剩的亲人了。”
穗岁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嘴巴长得老大,却发不出一声哀鸣,落不下一颗泪珠。她靠在碧洗的身上,不停地颤抖。碧洗抱着她也默默流泪。
马车不停地在林间奔跑,不知道去往何处,也不知该去何处。原本幸福温馨的家庭,顷刻间便倾塌,只剩下她这根残垣,执着地想要撑起原本的家。
世事无常,人心难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秋分掀开车帘,看天上的明月,第一次觉得这月亮是如此的阴霾,天空是如此的灰暗。
她猛然惊觉,原来父亲一直劳碌守护的朝堂,是那么黑暗和肮脏。一直效忠的君主,是那么的不辨黑白,难为良君。
原来这世间的正义和公道,也可以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