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府刁婢》南华夭夭

90、第 90 章

　　卫溍的马车停在宫门口，那上面的确装了要送给天后娘娘的礼品。

　　江三玖捧着这些东西，随一个小宫女往天后的寝宫行去。
　　她吸吸鼻子，想着这些日子都不给公子做肉了。

　　那位穆辛大人看起来是个好人呢，可是天子眼都不眨一下的，就把人给杀了。
　　娘亲说得对，天都很可怕。

　　走了很远的路，江三玖才走到天后的住处，只是离得很远，就见阶下有个紫裳身影，看起来……好像冯曦若。

　　“本宫让你动了吗？”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
　　紧接着，那紫裳美人便抬高了手臂，撑着水盆的手摇晃不止。

　　女子从手臂间抬起头。
　　是一张明艳又绮丽的面容。

　　江三玖不由一惊，冯曦若怎么会在这儿？

　　看到江三玖，冯曦若神色慌张了几分，忙低下头，而头顶水盆的水一瞬也洒出了些。

　　她不由在心里怨怪，若非江三玖帮忙，凭妹几怎会得宠？

　　若不是妹几夺宠，天后对天虞城的美人皆带着气，又不想触天子的霉头，便将气撒在她们身上。

　　一切都是江三玖的错！
　　冯曦若捏紧水盆边缘，而手臂仍旧在发抖，里面的水不住地洒在她头上，沾湿了她如墨的发。

　　她暗暗咬牙，成为天子宠妃的，应该是她冯曦若！

　　天后并没在意她，见江三玖来，抬眸望去。
　　听婢女说，她是卫溍身边伺候的丫鬟，不由嗤笑了声。

　　江三玖一直记着世夫人说的话，到了天都，不能抬头，见到天后，要足够谦卑才行。

　　感觉到头顶有两道视线，江三玖压下心头疑虑，上前施礼，“奴婢参见天后娘娘。”

　　“奴婢？”卫绾儿嗤笑一声，“既是自称奴婢，却连如何行礼都不会。”

　　江三玖捧着礼物的手一抖，不明白自己的礼数哪里不对。
　　她想抬头，却依旧压低了身子，“娘娘恕罪。”

　　“我说你行得不对。”那人的声音渐近，一股好闻的花香袭来，说不出是什么，但无端的就让人喜欢。

　　江三玖忍不住想靠近，那拖地的红裳裙摆绣着水波纹，动起来的时候，像活了过来一样，水波轻轻摇荡。

　　“呵，到底是卫溍太过年轻，教出来的下人甚是不成体统……”
　　头上的声音虽清丽婉转，却又冰冷刺骨。

　　江三玖心生出的一点温热，顷刻散尽，她半抬起头，眼中尽是不解。

　　卫绾儿见她敢抬头，眸眼一厉，“你在看我吗？”
　　江三玖忙收敛神色，低下头去。

　　“真是听不懂人话的东西。”卫绾儿道：“既是行得不对，就该再行大礼才是！”

　　江三玖闻言，看着手中的礼物，皱起了眉头。
　　她缓缓屈膝，再次施了一礼，大周礼数虽多，但非重大的日子，或是生死攸关，对上位者都不必行稽首大礼。

　　只是，卫绾儿并不满意。
　　她凉凉笑了一声，对她说：“是稽首之礼！区区贱婢，还敢这般放肆！”

　　江三玖身子一僵，没有下拜，她最讨厌“贱婢”这两个字。

　　“怎么？是要我同天子说罢免卫溍的城主之位，让王上选个会教下人的天虞城主吗？”

　　不等她说完，江三玖便急急跪下，行了一个稽首大礼，怀里的礼物全散了开。

　　“呵呵呵，竟是个不自量力的贱婢！”
　　卫绾儿大笑不止，她脚边的裙摆散开，看上去是那样贵气，而那水波纹摇摇晃晃，就如同一叶扁舟在水中飘来飘去一样。

　　江三玖看得发晕了。
　　明明是很美丽的女人啊……
　　怎么……这样的心肠呢？

　　江三玖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委屈，眼里热热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头顶又传来一声嗤笑：“一个区区奴婢竟敢喜欢一城之主！”
　　天后在笑她不自量力。

　　江三玖贴在地上的时候微微攥紧，只是还不等她弯曲手指，一只漂亮的鞋子踩在她手上。

　　“我让你动了吗？”
　　她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好听，可是有那么残忍。

　　江三玖忍不住呜咽了声。
　　天后在用力地碾她的右手，从她的手背到指节，每一个骨头都在被她狠狠地碾压。

　　“呜~”
　　似是听到她的哭声，卫绾儿微微松了力道，一手捏起她的下巴，“记住，你是狗，我让你吠，才能吠。”

　　这话，是她对江三玖说的。
　　亦是对卫溍说的。

　　因为天虞城的妹几美人，夺得了天子的宠爱。
　　在她看来，这是一种背叛，是他们……不听话。

　　这一瞬，江三玖想明白了为什么，也明白了冯曦若为何被罚。
　　她模糊着双眼，透过卫绾儿的肩头，朝不远处的冯曦若看去。

　　眼中太过模糊，她看不清冯曦若的神情，只是觉得眼前一团雪白，似乎是冯曦若苍白的脸色。
　　泪珠滚落，眼中变得清晰。

　　江三玖看清了天后的模样，黛眉如蚕丝，细细地勾勒，眉尾处微微上挑，眼睫长而翘，宫灯洒在她的脸上，那光影便将她长睫的扇影投在眼下。

　　而最令人惊艳的是她的一双眸子，耀若繁星，江三玖只觉似曾相识。

　　她的红唇轻启，眉头微蹙，好看的眼睛里满是嫌恶，“真脏。”
　　她说江三玖哭得脏。

　　天后直起了身子，长长的发黑如墨，一缕轻轻拂过江三玖的面颊，却让她不自主地瑟缩了下。

　　原本心中那股想要亲近的念头，彻底在天后那双冰冷的眼中湮灭。

　　得益于天后对她的嫌弃，江三玖很快就被叫起来，赶走了。
　　不过，天虞城的礼物，天后倒是收下了。

　　江三玖抹了抹脸，转身离开，只有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地发抖。

　　冯曦若的手同样在抖。
　　不过，看到江三玖并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心里的那股气解了几分。

　　只是水盆中的水再次洒向她的时候，她的心中又涌现出一股恨意。
　　江三玖！

　　“娘娘，莫要同个小丫头置气。”天后身边的婢女道：“奴婢看天虞城主倒还算有些诚意，送来了娘娘最想的一点酥。”

　　“哦？”纵是再宝贵的东西，卫绾儿都不缺，她看不上卫溍送的珍珠、衣裳，唯有一点酥让她有几分心思。

　　她捏起一枚糕点，放在嘴边，“嗯，十几年了，还是这个味道。”

　　她不见得有多喜欢吃这一点酥，只是当年一介孤女，靠着自己爬到天虞城金桂美人的位子，她才有了银子吃这一份一点酥。

　　“那时候，手中有银钱的女儿家，多是喜欢吃这个。”顿了顿，天后道：“若是看到小乞儿，会好心地舍上半个，一个是万万舍不得的。”

　　当然，她不是那个好心的小姐，而是那个乞儿。
　　不过，她并没有吃。

　　而是在后来，靠着自己赚来的银子，买了一份，还……分了半份给天子。

　　“砰”的一声，让她从回忆中清醒。
　　眼前的紫裳美人早不见什么明媚，已然淋成了个落汤鸡，长睫上的水珠不住滚落，眼睛都睁不开。

　　卫绾儿掩唇笑了声，道：“行了，你也下去吧。”
　　冯曦若忙叩谢了大恩，起身时，背对着卫绾儿，狠狠抹了一把脸。

　　走得远了，她听见那个婢女说：“娘娘，奴婢总觉得……”
　　她刻意放缓了步子，两只手叠在身前，紧紧攥握成拳。

　　“那个小丫头长得像一个人。”
　　天后嗤笑，“哦？像谁？”

　　身后的声音渐渐淡去，冯曦若却猛地抬起头，她的脑海中闪过江三玖的眼睛。
　　像！是像一个人！

　　江三玖回到四方馆的时候，卫溍也已在馆中。

　　这些城主是被天子的马车送回来的，因穆辛一事，天子为了安抚这些城主，便让他们坐自己的马车回馆，以彰恩德。

　　因江三玖一直没回来，卫溍便坐在堂中等她，桌上的茶杯已凉，手中装模作样地拿了本书。

　　江三玖回来时，就见卫溍远远地坐在厅堂里，手中还拿着本书。
　　房门打开，月色斜斜入室，与烛火相映。

　　他的发冠未除，唇上的白印也未洗掉，似乎……也为了等她。
　　想到这一点，江三玖的心怦怦跳了两下。

　　见卫溍看过来，她不动声色地将两只手藏在身后。
　　受伤的只有一只右手，但若是只藏起一只手，会显得很奇怪。

　　“怎么这时辰才回来？”卫溍一眼便看到了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书合在身前。

　　江三玖慢慢地走到廊下，不打算进正堂，她隔着门，对他道：“哦，路上看到花了，便多看了会儿。”

　　卫溍挑了下眉，见她一直背着手，不禁纳闷：“手里拿着什么？”
　　江三玖摇头：“没什么！”

　　她的右手还在发抖，听到卫溍的问话，她心中跳得更厉害了，也不敢看卫溍的眼睛。

　　卫溍不信，“过来！”
　　他的声调也冷，但是与天后的不同，带着一股子春日独有的暖。

　　江三玖没有动，只是龇着牙笑。
　　“公子有什么吩咐，说便是了。”

　　卫溍眯起眼睛，沉吟了会儿，问：“你衣裳怎么脏了？”

　　刚刚隔得远，看得不甚清楚，她现在站在廊下，月色一笼，他便看清了她那碧绿衣裙上沾染的灰。

　　“嗯……天都风尘大。”她撒谎。
　　卫溍闻言，嗤了一声，加重语气：“过来。”

　　江三玖依旧未动，卫溍狠狠将手中的书拍在桌上，吼道：“我让你过来！”

　　江三玖吓了一跳，这次是动了，慢吞吞走到他跟前。
　　她张张口，准备说点儿什么糊弄过去。

　　卫溍却道：“把手伸出来。”
　　江三玖心里急了，连忙摇头。

　　见她这模样，卫溍还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将她拉到身前，一把扯出她藏在身后的手。

　　第一次，是左手。
　　完好无损。
　　什么都没有。
　　第二次——

　　卫溍看着她满是血痕的手，瞳孔一缩，就是他自己也没注意到，此时的他有多冷冽，周身散发着多么可怕的气息。
　　“谁干的？”

　　江三玖的手被他握着，他的指尖渗着夜色的凉，但她被他捏着的地方，格外的暖。
　　江三玖贪心地没有将手缩回来。

　　她小声嘟囔：“天后娘娘。”
　　这王宫里，除了天子与天后，谁敢欺负城主的人啊？
　　她扁了扁嘴。

　　早在天后帮柳季叔夺位，卫溍就对其不喜，如今看到江三玖的手，对这个女人更加没了好感。
　　他骂了一声：“老女人！”

　　江三玖愣了下，然后弯着眼睛说：“天后很漂亮的。”
　　卫溍瞪她一眼。

　　她觉得今日的公子格外可爱，他生气的时候，竟有几分气鼓鼓的味道。

　　江三玖笑着说：“您这样说，不礼貌。”
　　“闭嘴！”

　　江三玖还在笑。
　　而在他手中的手，却一直在抖，卫溍心里更气了。

　　“聒噪！”
　　“闭嘴！”

　　江三玖：显然他气急败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