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府刁婢》南华夭夭

49、第 49 章

　　六色堂里。
　　卫容慌张来报：“公、公子……”

　　他刚说了半句，已是气喘吁吁，又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何事？”
　　卫溍见他这模样，不由额角一跳，近来容叔总是这般惊吓模样。
　　不过，也确实每次都无什么好事发生。

　　他掩唇轻咳一声，问：“又发生了何事？”

　　卫容心中暗暗怪责江三玖，这丫头真、真是他的克星！
　　每次出事，都是因为她！
　　“公子，佟婴美人的尸体不、不见了！”

　　卫溍神色一敛，侍立在他两侧的燕清辞和止月对视一眼，俱都惊诧不已，这怎么又丢了一个尸体？

　　止月转转眼珠，想到昨日江三玖无礼之状，忙道：“肯定是那个江三玖，上次青禾美人的尸体，不也是她偷的！”

　　“她偷佟婴美人的尸体作甚？”燕清辞抱剑问道。

　　卫容想到刚刚喝问那两小侍，从他们口中得知的事，他舔了舔唇，虚虚擦了把汗，颤巍巍禀报道：“公、公子，是江三玖叫人将、将那尸体扔去了乱葬岗。”

　　卫溍猛地回身望他，“你、说、什么？”

　　燕清辞对江三玖的形容，简直词穷，这丫头，真真是吾辈楷模啊！
　　他瞥了眼卫溍，忙收敛神色，轻咳一声，故作惊诧问：“乱、乱葬岗？”

　　止月已是脸色发白，看向卫溍道：“公、公子，这丫头太狠辣了，这样的人留在您身边，只怕不……”

　　卫溍侧眸看了他一眼，他忙住了嘴，垂下头，默然不语。

　　卫容又将江三玖怎么说动那两个小侍，今晨自己又怎么发现尸体没的，又怎么逼问出来的，一一据实已告。

　　卫溍听罢，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许以利动，真是个了不得的好丫头！”

　　公子这般动怒模样，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几人敛气凝神，都不敢多言。

　　“我倒是要瞧瞧，她怎的担责，又怎的应付佟氏！”

　　……
　　江三玖看着眼前的来人，缓步步下台阶。

　　佟奇站稳了身子，不知她是何人，但见她衣着并不华丽，便想着应是府中的婢女。

　　他蹙起眉头，这城主府竟是这般接物待人的？竟派个小小的婢女出来相迎！
　　他的妹妹可是死了！
　　在他这城主府死的！真真可恶！

　　“佟大人。”江三玖轻唤了声。
　　佟奇压抑住怒火，打量起眼前这个偏黑的小丫头，略抬起下巴，高傲道：“正是。”

　　江三玖掩唇一笑，“佟公子未有一官半职，我唤你‘佟大人’出于礼，您竟然应了，看来，佟氏也不如传闻那般，知礼守礼。”

　　“你！”佟奇一怒，喝问道：“你又是何人？城主在哪儿？长侍又在何处？”

　　江三玖侧眸望去，“奴婢乃是城主大人的贴身婢女，至于城主与长侍……”

　　不等她说完，佟奇已道：“原来不过一个小小贱婢，真是张狂。”

　　贱婢？
　　江三玖扯了下唇，看来佟氏的人都喜欢这样称呼人。

　　她略动了下眉头，也不应他，只问道：“佟公子此番前来，是为了拿回佟婴的尸体？”

　　“‘佟婴’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佟奇冷声质问，随即又道：“你且让开，本公子要面见城主大人！”

　　江三玖听他提及卫溍，面色并无慌乱，只道：“美人之事，悉由奴婢掌管，城主与长侍皆是男子，多有不便，今日奴婢来，是想告知您，这尸体，您拿不走。”

　　佟奇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既是入了城主府，便是城主府的人，你们佟家，拿不走尸体。”

　　“你、你……”佟奇身子微微一晃，怒声道：“简直欺人太甚！你们城主府派人唤我们前来……”

　　不待他说完，江三玖打断道：“那是特意告知您佟婴身死之事，怕是您自己会错了意，毕竟人死了，得让你们佟家知晓，不是吗？更何况，佟婴谋害青禾美人，由她亲口所说，府中无人不知。这伤了美人之事，若传到天都，只怕佟氏亦会受到牵连。”

　　佟婴杀害魏青禾一事，佟奇虽不甚清楚，但当日佟婴确实给他去了信，让他挑选几个力大的武夫，他虽不明白是何意，但后来魏青禾身死之事传到佟氏，他便心底清明。

　　他初时心下也慌乱，生怕魏氏知晓此事，再者天子在年初时，给魏青禾赠了金珠，若是真的被揭穿，佟氏也不能避开罪责。

　　他心里不是不怨怪佟婴的，但如今，佟婴死了，佟婴……是他的亲妹妹！

　　佟奇神思微转，转瞬归于平静，沉沉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婢女。
　　“你……你究竟是何人？”
　　此女子处处对佟婴不敬，还甚是张狂，到底是谁？

　　“奴婢……”江三玖笑了一声，回道：“奴婢是城主的贴身婢女，今日，恐怕你们佟氏要空手而归了。”

　　佟奇捏紧了拳头，这女子口口声声说是城主的贴身婢女，无非就是在告诉他，城主不愿见他，甚至因佟婴害死魏青禾，天虞城少了天子最看重的美人，城主不是不迁怒佟氏的。

　　只是——
　　“我妹子死得亦是不明不白，你这下贱婢子，仗着城主在我面前张狂，你且让开，我今日势必要见到阿婴的尸体。

　　“哼。”江三玖挡在他身前，只冷冷地看着他，说了一句：“魏氏都拿不走美人的尸体，你们佟氏凭什么？”

　　佟奇一震，魏氏人空手而归，他也是知道的，只是，听说是魏青禾的小丫头将其尸体烧了，而佟婴身边的落云已死，谁能动她的尸体？

　　他狠狠一甩衣袖，冷声喝问：“魏氏来这城主府，也未有不让进门的道理，我佟氏也算是天虞大族，竟让你一介小婢拦我？”

　　江三玖还待再说，府门已“吱呀”一声大开，从中走出一白衣小侍，快步而出，停在佟奇身前。
　　来者是止月。

　　止月暗暗瞪了眼江三玖，然后恭敬对佟奇道：“佟公子见谅，我家公子请您入府一叙，至于……”
　　他顿了顿道：“至于美人的尸首，已被公子命人火葬了。”

　　“火、火葬？”佟奇大惊。
　　止月点头，“佟婴美人乃是畏罪自尽，公子许佟婴美人以火葬，与青禾美人同，并且，二位美人本应共去天都，是以，便将二位美人的牌位与骨灰皆留在了府中。”

　　佟奇犹自恍惚，佟婴不可能会自尽。
　　但眼前这位小侍所说的，便是城主的意思，让他莫要再揪着此事不放，而且佟婴本就有罪。

　　“佟公子，佟婴美人的牌位设在其生前所在的半月苑，请随我入府吧。”止月道。
　　佟奇没有再迟疑，随止月进了府中。

　　江三玖跟在他们身后，还未走到六色堂，就被长侍叫走，长侍说，卫溍不让她此时过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卫溍还会帮她，但她已做好被卫溍责骂的准备，毕竟她刚刚的确狐假虎威，甚至假传了他的意思。

　　果然，佟氏的人一走，卫溍叫了她去。
　　她一进六色堂院中，就见院里跪着昨日的那两个小侍。

　　两个小侍哀嚎着呼痛，求城主放过他们，不要将他们赶出府。

　　江三玖闻言，再也忍不住，闯进了卫溍的屋中，朗声道：“是我让他们做的，你要罚就罚我，要赶就赶我！”

　　她一副不怕死的模样，但唯有她知道，她的手掩在袖中，微微颤抖。

　　隔了好久，室中仍是一派沉寂。
　　江三玖不知卫溍是何意，又道：“今日是我的错，但我就是想赶佟氏人走，我就是不想让他们进城主府。”

　　“难道不是为了逃避你的罪责？”卫溍终是抬眸，淡淡问了一句。

　　江三玖身子一僵，她是！她想活着，想活下来，所以要毁尸灭迹！
　　但……卫溍也帮了她，佟婴的尸体已被扔去乱葬岗，府中不可能有她的骨灰。

　　“江三九，你对他们二人说，你会担责，你如何担责？”卫溍目光移向院中的两个小侍，语气寒凉：“你是以为我真的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所以留下不肯杀你吗？才这般胆大妄为吗？”

　　“从未！”江三玖抬头，凝着他道。
　　“那你怎敢？怎敢擅自做主，将那尸首扔去乱葬岗？又怎敢在佟氏面前胡说八道？”卫溍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江三玖怔怔地望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见卫溍收敛了那漫不经心的模样，第一次见他动怒。
　　“我……”

　　“你是觉得你命长？还是觉得我一定会保你？还是觉得，你不过小小婢女，可与佟氏相争？”卫溍嗤笑一声，“我姑且告诉你，若今日佟氏发现佟婴为你所杀，我、绝不会为你与佟氏为敌。”

　　他的语气太过坚定，让江三玖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果然，这世上再无人可像青禾那样对她了。

　　她眼睫微颤，敛眸俯首，乖巧应是。
　　但卫溍一看便知，这小丫头丝毫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你不服气？”卫溍问。
　　江三玖摇头，但随即又点头：“不服气。我只是知道，我一定要这么做，若不这般做，我这辈子都会活得痛苦，我不想……”

　　卫溍从上方掷下她给那两小侍的两大包银子，“啪嗒”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江三九，魏青禾死了。”他的语气很淡，“你、还活着。”

　　江三玖猛地抬起头，眼底微微泛红，她梗着脖子，问：“所以，我就该放下对吗？可凭什么呢？凭什么我要放下仇恨？”

　　她想到青禾对她说过，她有一个很欢喜的人，说她在来天虞城，是想过到天都就去死的。

　　青禾还说，留下她，是为了阳春不会孤苦无依。
　　但青禾还说过，她要活着，好好地活下去。

　　“你们从未受过冷眼，所以你们不会知道，所有人都讨厌你时，有一个人她不顾一切地护着你，是多么令人欢喜，而这个人，为你不惜染红了手，染了一丝污秽，所有人都可以放下，但我不能！我江三玖不可以！”

　　如果连我都忘了她，青禾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幕遮，没来看过青禾，魏氏的人也说走就走了，城主府里的这些人，都不觉得青禾死了，会有什么不同，甚至隐隐窃喜。

　　卫溍看她红了眼眶，只是嗤之以鼻，他的确不懂，也不想知道。

　　毕竟，魏青禾之事，的确与他无关，他也未曾想过以美人得宠来夺地盘，更不屑这些女子争锋手段。
　　他只记得一件事。

　　“可她打过你一巴掌，对你的恩德不过是一种手……”

　　江三玖死死地咬住下唇，紧紧盯着他，那日他的确在，也看到了，却误会了青禾。

　　甚至，在他府上，死一个人或者说，死的是何人，他其实都不在意。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冷情之人？

　　她终是抑制不住地发抖，然后她日日藏在心中的一件事，也终于有了宣泄口。

　　她问：“所以，你便觉得青禾与佟婴无异？觉得死了也无妨。”
　　“我不是……”

　　“你就是！”江三玖咬牙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你们所有人都知道青禾是被佟婴害死的，但你们所有人都不想为她查出真相，都想放过佟婴！但是，我不会！我永远不会放过她！她就是死了，我也要日日向天神祈祷，让她永世不得超生！我也要她死后不得安眠，日日受野狗豺狼撕咬，我要她身死七七四十九日，魂灵都无家可回！”

　　那是第一次，卫溍在她眼中看到滔天的恨意。
　　卫溍看着这样的她，一瞬间恍惚看到了自己。但他的恨，不能像江三玖这样直白，再者，他恨的人，好像都已不在了。

　　他无需这样歇斯底里。
　　也是这一刻，他才突然明白，原来女人之间也有惺惺相惜。

　　只是，曾经过往的许多年，他都以为女人之间，不过是你争我抢，生死由命。
　　而男人，只会比女人更狠毒。
　　若不想万劫不复，便永远都要赢！

　　可这一刻，他看着江三玖，说不出这样的话。
　　她的模样充满悲戚。

　　她说：“凭什么呢？青禾不想死了的，想要好好活着，为什么她要害死青禾？她就是不配活在这世上！就算死了，也应成无主孤魂！再无来世富贵！”

　　“青禾把她的名字都给了我的，唤我‘青珠’……”
　　青珠。
　　即为：青青子衿，如珠如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