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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番外:夜巴黎的霍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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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霍水是在一个小山镇的卫生院里。
子弹已然取了出来,伤口也处理好。
男人一直守在霍水床边,寸步不离。
看到霍水醒来,他第一句话就是说对不起。
因为他的事,让她承受无妄之灾。
霍水叹了口气,只能自认倒霉。
为了弥补霍水,男人说:“你放心,你是因为我受的伤,我会照顾你,”直到你伤口痊愈,然后我会开车送你回家。”
霍水没说话。
一开始,霍水以为男人说的照顾只是帮她付医药费,安排她的一日三餐。
事实上,除了医药费和一日三餐,男人还死守着病床,要喝水时会第一时间倒上温水给她,想下床去厕所会搀扶着到门口。
每天按时喂她吃药,陪她去找医生检查。
这些日子下来,霍水忽然觉得这个十恶不赦的歹徒似乎没有想像中的坏。
过去那些日子,霍水一直喂喂喂地叫他。
她想知道他叫什么,于是问他名字。
他说:“关泽,开关的关,沼泽的泽。”
“我叫霍水,霍去病的霍,山水的水。”
关泽呢喃道:“怎么听起来不是很吉利的样子。”
霍水笑笑:“你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出院后,关泽在这个自己叫不上名字的小镇短租了一个房子让霍水养伤。
霍水有些意外,关泽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住进出租房第一天晚上,外面下起了暴雨,大雨如注,哗啦个不等。
巨大的雨声久久不息,霍水辗转难眠。
她扶着墙壁从房间出来,客厅很暗,只亮了一盏昏暗暖黄的小壁灯。
她看不清脚下的路,绊到边上的垃圾桶,没站稳,竟摔了下去。
就在要落地时,关泽扶了一把她,她扎进了关泽怀里。
霍水懵了一瞬,扑鼻而来是关泽身上的烟草气息。
关泽漆黑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明亮。他紧盯着霍水:“你不睡觉跑出来干嘛?”
霍水眨眨眼,嗫嚅地说:“口渴了。”
她说了谎。
“以后这种事喊我一声就行。”
说话间,关泽将霍水打横抱了起来,将她抱到沙发上坐好,随后去倒水。
关泽将水杯递过来:“小心烫。”
霍水哦了声,低头浅浅喝了起来。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尴尬,因为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关泽。”霍水喊他,主动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嗯?”
“你少抽点烟吧,身上味道重。”
说完这话,霍水觉得自己没话找话得太明显了。她和关泽非亲非故,人家抽不抽烟关她什么事。
关泽轻笑了声:“你怎么和我女朋友一样。”
霍水顿住,莫名地失神:“你有女朋友?”
“哦,是前女友,她已经不是我女朋友了。”关泽说。
关泽的语气有些哀然的情绪,霍水一头雾水,不由问:“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只听关泽哼了声,骂骂咧咧起来:“喜欢个屁,他妈的让老子戴绿帽子,还差点让老子喜当爹,妈的!”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
外头雨声哒哒,没完没了。
关泽说:“我和她是读书认识的,在学校时就在一起了,后来高考我和她都没考上大学,就一起出来打工了。我和她去了西江市,一起租了房子在西江工作生活……”
“我当时心里已经认定她是我老婆了,因为她是我初恋,所有我一直在努力地赚钱存钱,就为了结婚娶她,后来她怀了孕,我就更没日没夜地工作,我想创造好的条件给她和孩子……”
“直到一天,我发现她心里一直有别人,一直和那个男人私下往来,就连那个孩子都是那个男人的。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
“这件事被捅破之后,我没有和她吵,也没有怨她,或许是我没本事,没能给她好的生活,所以我不敢怨她。事已至此,我只想和她和平分手……”
“分手后的某一天,我一个人在喝酒,看到那个男人,他也在那里喝酒,我本来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但他在挑衅我,嘲讽我,加上酒精的麻痹,我和那个男人打了起来,打断了他一条腿……”
话至此处就停住了。
霍水恍然道:“所以,追杀你的人就是那个男人派来的?”
关泽点头:“那个男人家里背景是混黑的,他爸可以说是整个西江的黑老大,几乎垄断了西江市所有KTV,夜总会,酒吧这些□□所。
“据说他爸早年过海到香港混过,加入过社团当小弟,那时候就有了黑...道背景,后来又到澳门,靠赌..博赚到了一点钱,回大陆后自己做起生意,同时也开始培养自己的黑势力。”
“这两年,国家扫黑除恶政策之下,他家收敛了不少,但仍然在私下运作自己的黑暗帝国。”
霍水听完这话不寒而栗:“那你岂不是死定了,你把人家儿子的腿打断了。”
关泽哼笑出声,姿态悠然:“对呀,我要是落他们手里,不死也残废。”
听到关泽说的这叔,霍水就忍不住想起以前香港拍的那些古惑仔电影,抄着家伙把人往死里打。
一想到这些画面,霍水就心惊胆颤起来。
“关泽,你别管我了,你赶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霍水眼睛湿润起来。
“怎么?怕我被捉住,被他们弄死?”
霍水重重地点头。
“你怎么那么担心我?难不成你喜欢上我了?”
霍水滞住,懵了圈。
关泽勾起了嘴角:“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随他去吧。”
“你不怕死吗?”
“怕呀,难道怕就能不死吗?”
”可是……”
“别可是,你不用担心这些事,这是我自己的事,等你恢复了身体,我把你送回家,我们就再无瓜葛。”
霍水撇撇嘴:“我哪里还有家呀,我家里的人都觉得我是克父的不祥人,我妈不认我,在老家根本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说到这儿,霍水语气哀怨起来:“我好不容易来到大城市,却被男朋友出卖,天大地大,我哪里还有地方去呀,这些天我一直想着要回去,但静下来想想,我还回得去吗?”
雨声扰乱了她的心神,她茫然无措,心意彷徨。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霍水失意地摇头。
她什么打算都没有,什么想法都没有。
“我打算去黄雀市,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关泽问她。
闻言,霍水眨了眨眼:“黄雀市?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西南偏南的小城市。”
“你怎么想着去哪里?”
关泽:“那是我妈的老家……我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就死了,记忆中,她一直说黄雀市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那里多山多雾,经常能在枝头看到黄雀的身影……”
“我妈自从嫁给我爸后就再没回去那里了,她生病的时候对我说,等她好了,就带我回黄雀市,但没多久,我妈就病情恶化,走了。我妈到死都没能回到家乡看一眼。”
霍水轻叹了口气,感到无尽的唏嘘。
“关泽。”
“嗯?”
“我跟你去黄雀市,我们一起去。”霍水笃定地说。
关泽深深凝着霍水:“你想好了?”
“嗯!”她点头。
“这一路上可能会被人追杀,他们可是都有枪的哦。”
霍水咽了咽口水,挺直了腰板:“我不怕,生死有命,富贵有天。”
关泽失声笑了出来:“学得还挺快。”
霍水微微一笑。
………
一周之后,霍水的伤几近痊愈,她和关泽不日就踏上前往黄雀市的旅程。
在每日的行车过程中,为了防止沉默带来的尴尬,霍水总是主动找话题来期。
也是因为这是,霍水知道了许多关泽的事情。
原来他也是出身农村的孩子,母亲死后,他就和父亲相依为命。
他父亲是一个无行事事,吃喝嫖赌抽的男人,关泽从小是在父亲醉酒的打骂中长大的。
在关泽高一那年,他父亲因为去嫖染了性病,还和村里的一个女人搞在一起,传染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又传染给了自己丈夫。
事情闹开后,那个女人的丈夫带着一帮人打了上门,关泽父亲被打得半死不活,那个出轨的女人也被村民人人喊打。
后来,村民群情激愤,将关泽父亲和那个女人关猪笼里,要将两个人沉塘,浸猪笼。
但最后还是迫于法律,有理智的村民阻止了这一切,毕竟不是旧社会了。
再后来,关泽父亲便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关泽便成了村里头的笑话。
人人都嘲笑讽刺他有一个奸夫父亲,还是传播性病的病源体。
不仅在村里受尽言语攻击,在学校,他更是被所有人远离。
因为农村地区,十里八乡几乎都认识,地方不大,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不消两天便人尽皆知。
许多学生回家听父母家人说起,回学校再传播,便彻底流传开来。
关泽对此从来没有反驳过一句,默默承受着这些恶语凉言,甚至是同学的恶作剧。
高考后,没考上大学,关泽就和当时的女朋友离开了家乡……
了解到关泽的人生,霍水发觉自己和他是一类人。
他们都是在自己家乡里不被欢迎与接受的人,身不由己地背井离乡,随处漂迫。
累的时候,想回家,却蓦然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头。
天大地大,何以为家?
彼时,黄雀市像梦幻中的天堂,承载了他们许多的希望与期盼。
所以,他们星月兼程地往黄雀市去。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那遥远的黄雀,到底是天堂,还是墓场。
……………
在路上的时候,霍水并没有随时都能找到话题聊。
关泽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会选择放歌。
他的歌单很神奇,不像年轻人听的歌,大多数是一些老歌,比如《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你看你看月亮的脸》
这些歌霍水也挺喜欢听的,但听多了,她不禁问:“你还有别的歌吗,我发现你很喜欢这些老歌呀。”
关泽笑笑:“我妈妈很喜欢这些歌,我连带着就喜欢听,不过我也有一些年轻人喜欢的歌。”
说着,关泽切了歌。
前奏一出,霍水讶然地看向关泽:“你居然也喜欢听这首《在人间》!”
看到霍水像是找到知音的样子,不由一笑:“怎么?你也喜欢?”
“喜欢呀,我很喜欢这歌,只可惜这首歌被全网封了。”
“是呀,听说是因为歌词太现实悲观,不够正能量,也有人说是因为版权问题。”
“不管哪个原因,现在是听不了的。”
”还好的一早就下载了……”关泽一脸得意。
霍水放下了车窗,手肘撑着窗边,手掌支着脑袋,吹着风,听着《在人间》情不自禁地随着旋律哼唱起来。
关泽挑眉,有些意外:“你声音很好呀,很适合唱歌呀。”
霍水只是笑:“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我还经常自我调侃说如果以后找不到工作就去歌舞厅唱歌。”
“我觉得你真的可以去歌舞厅唱歌,你是我见过唱歌最好听的女生。”
霍水受宠若惊:“真的假的。”
“真的。”
也许是被夸赞,被肯定,霍水笑不拢嘴,然后跟着歌曲唱了出来。
“也许争不过天与地”
“也许低下头会哭泣”
“也许六月雪要飞进心里”
“会有柏林墙出不去”
“一生与苦难做邻居”
“伟大时光已夺走你什么”
“谁能证明你在人间来过……”
她的婉转的歌声在风声中经久不散,萦绕耳间。
霍水不禁去想,都说这是一首悲观灰暗的歌曲,但她和关泽就格外地喜欢。
或许她和关泽是一类人,都见过了人间太多的阴风诡雨。
恰如《在人间》歌词语的那样:“挂在脸孔上是面具,流言比刀箭还锋利,金钱的脚下又太多奴隶,人心有多深不见底,灵魂在逃亡无处去,现实像车轮我是只蚂蚁……
所以,年纪尚轻的她和关泽早已对人间失去了乐观主义的态度。
………
夏日将至,雨水倍增。
这一路上几乎都是与雨水相伴,也因为多雨,一些山路出现了泥石泥,山体滑坡的现象。
好几次在行车过程中,差点被泥石流冲下山崖,惊险万分。
关泽打算改道时,却发现前后的路都被泥石流挡住了。
他们被困在山里头了。
不过事情并没有很糟糕,因为山里有一条小村庄,村子里住的都是些老人。
年轻的几乎都外出务工了,只留下这些孤寡的空巢老人在山里的村子守着。
霍水和关泽在一个村民家借宿。那家人是一对年过七旬的夫妻。
他们很热情地招待霍水和关泽,给他们收拾好客房,而做了热腾腾的饭菜。
老人的屋子不大,只有一间空余的房间,霍水要和关泽住一块。
霍水并无意见,毕竟是非常时期,她不会矫情。
关泽很绅士,主动让床给霍水,自己打地铺。
但一连几日都下雨,屋子潮湿阴凉,睡地上不舒服。于是霍水让关泽上床睡。
关泽本是拒绝的,但霍水一直在叨叨,关泽有叔烦了,就答应了下来。
床空间很大,躺两个人足够。霍水和关泽一人睡一边,中间隔着一些空间,他们谁都不敢轻易占领那片区域。
这些天一直在下雨,所以泥石流阻碍的道路要三四天的时间才能彻底疏通走车。
霍水和关泽不得不滞留在这户老人家里。
这对老人让霍水和关泽安心在这里住下,等路通了再走,不用着急。
起初霍水是担心会打扰到老人的生活,但见他们这样说,她倒放心了许多。
住在老人家里的这些日子,关泽没有白吃白住,会主动帮着奶奶去菜园里摘菜,灶台烧火,井边挑水。
瓦顶漏水,他会穿着雨衣爬上屋顶修补,下来时大半个自子都湿了,雨水是从雨衣的领口洒进去。
关泽在做这些事情时,霍水都看在眼里。
和关泽相处这么点日子下来,她对关泽的印象一点点在改观。
她觉得关泽是一个很好很实在很有责任感的男人。
他没有那些花花肠子,少说话,多做事,总是默默在背后做很多事情。
霍水不禁想,如果一开始她遇到的男人是关泽而不是宋铭,那该多好。
因为淋了雨,晚上的时候霍水煮了姜汤给他。
关泽嘴上说不用,身子硬朗,淋点雨没事,但还是将热辣滚烫的姜汤一饮而尽。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霍水问他。
关泽想了想,说:“喜欢吧,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霍水笑:“我也这么觉得,如果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与世无争,安安乐乐地生活在这里该多好呀。”
“你会有这样的生活的。”
“借你吉言。”
“对了,这个给你。”关泽从枕头底把一支木簪子拿了出来。
木簪子做工不算精细,但看得出用了心思。
霍水顿了顿,诧异地看他:“你做的给我?”
关泽指了指霍水后脑勺挽着头发的筷子,说:“对呀,我觉得用簪子方便一点,以后就不用再拿筷子了。”
霍水微微而笑,抽掉挽头发的筷子,头发丝滑柔顺地垂了下来。
她拿着关泽做的簪子再次搀上头发。
“好看吗?”她笑眼看他。
关泽点头,笃定道:“好看。”
“谢谢你啊,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行,我就是闲来无聊做的,怕你嫌丑不要。”
“不会,一点都不丑。”
霍水觉得那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去往黄雀市的行程搁浅了五天。
五天后,道路疏通,霍水和关泽再次启程。
临走前,关泽悄悄在留了一些钱在房间枕头底下。
从房间出来,老人给他们准备了馒头和水果,还让他们有时间再回来。
霍水和关泽都说会回来的,随后挥手向两位老人道别。
车子在两位老人的目送中驶离了村庄。
关泽说,他们离黄雀市好近了,明天能到了。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霍水心里不禁开始期待起来。
她想,她在黄雀市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