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下雪的冬天》狐言先生

66、漫长的暗夜

　　夜色中医院里亮着冷白的灯光，像刀锋上折出的幽森寒光，冰冷瘆人。

　　手脚被锁住的梁幼喃被推进了一间狭小的房间里，刺眼的冷白光照下来。

　　她闭上眼，不敢直视那些刺眼的光。

　　当脑门被贴上了电极片时，梁幼喃知道，她又要被电休克治疗了。

　　治疗开启时，她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随即开始抽搐，额头和脖子青筋凸起，一直到面色苍白，口唇变得青紫，脉搏变得虚弱，最后布满血丝的眼睛翻了白，再无声息。

　　她再次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全然不记得今天发生过的事情。

　　她只觉全身酸痛，动动手脚都能痛得抽气。

　　躺在床上缓了半晌她艰难地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走到房门处，想开门却发现房门被锁上了。

　　病房里空旷而寂静，门窗紧闭着却总感觉在寒气冷风在乱窜。

　　梁幼喃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正当她要回床上去盖被子时，一声巨响夹杂着火光冲击而来，玻璃窗霎时间震碎。

　　梁幼喃吓得抱头下蹲。

　　外头传来哄然大乱的声音，有人在笑，有人在叫，有人在哭，有人在骂人，也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救命，起火了。

　　她愣了愣，眼睫一颤，竟然起火了。

　　就在这时，门缝里浓烟滚滚，外头已然被大火笼罩了。

　　梁幼喃顿了慌了，她猛地去拍打着房门：“救命呀，开门，开门。”

　　外头已然乱成一窝粥，似乎没人在意这个幽深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

　　黑灰的浓烟弥漫整个房间，梁幼喃被呛得呼吸不畅，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无力地叫喊着救命……

　　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虚影重重。当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时，反锁的门被一脚踹开。

　　轰隆一声响起，只见沾了一身火灰渍，全身湿透的程小山，赤红着双眼站在门口处。

　　梁幼喃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呛了浓烟咳了小脸通红。

　　她凝着门口方向，以为是幻觉，朝程小山伸出了手，企图想抓住他。

　　程小山冲上前一把将梁幼喃抱了起来，他泪眼婆娑：“对不起，我来晚了，我现在带你走！”

　　梁幼喃仍觉不真切，但双手却紧紧地搂着程小山的脖子。

　　就算是一场梦，她也觉得能在程小山怀里是一件弥足珍贵的事。

　　“程小山，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出去的。”梁幼喃气若游丝地说。

　　程小山抱住着，穿过浓烟下楼，神经紧绷着：“你别说话，埋好口鼻，别吸这些浓烟。”

　　梁幼喃微微嘤咛了声，侧过脸将口鼻埋到程小山胸膛处湿透了的衣服上。

　　在程小山怀里，梁幼喃感受到无限的安全感，她甘之如饴，像是彻底沉溺其中不愿再醒来。

　　她失去了所有知觉，晕在了程小山怀里。

　　看到梁幼喃晕死过去，程小山急得大汗狂冒，鼻头发酸，但他不敢停留一刻。

　　现在大火四起，浓烟氤氲，他必须以最快速度将梁幼喃送到安全地带。

　　幸好梁幼喃所在的那层楼火势不大，程小山这一路来都没有太危险。整间医院最严重的是紧挨着的那栋楼，大火几乎将整栋楼吞噬了。

　　消防员以最快速度赶过来。

　　火灾现场外围，莫栩栩正心急如焚来揪着衣服，迟迟没见程小山和梁幼喃。

　　此时，赶来救火的陆卓往火场方向冲过去，莫栩栩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他。

　　莫栩栩像看到了希望，忙说：“陆卓，程小山和梁幼喃在里面，你一定要救他们。”

　　陆卓来不及说太多，只说：“我会把他们救出来的。”

　　说完，陆卓就带着人冲进了火场。

　　所有人都往外头跑，只有他们与所有是逆着方向前进，奋不顾身地奔赴烈焰当中。

　　此时此刻莫栩栩心里忐忑极了。

　　本来她和程小山，还有梁幼喃父亲梁永斌来医院办法出院手续，接梁幼喃出院，却不想办理完手续就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到，随即火光弥漫，大火熊熊燃烧起了。

　　大火猝不及防，当时的程小山捉住一个往外逃的护士，追问了梁幼喃的情况，得知了人在哪里，程小山跑去卫生间，淋得全身湿透这才冲进了火场去救人。

　　现在火势猛烈，莫栩栩坐立不安。她望着眼前的灼灼烈焰，咬着牙自言自语：“梁幼喃，程小山，陆卓，你们所有人都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不一会儿，程小山抱着晕迷的梁幼喃从火灾现场出了来，莫栩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梁永斌着急地问：“小喃怎么样了？”

　　程小山大口喘着气，说：“晕倒了，情况还不清楚，得赶紧送医院才行！”

　　梁永斌说：“救护车已经在等着了。”

　　程小山和梁永斌急忙把梁幼喃送到了救护车那里，莫栩栩想跟过去，却又莫名纠结了一下。

　　她回头看向火场，心里想着陆卓。

　　他应该会没事的！莫栩栩在心里告诉自己。

　　………

　　凌晨两点多，医院大楼灯火通明。

　　夜里的医院却比白天还忙活。

　　因为这夜北宁的精神病医院因故失火，引发爆炸，造成十九人受伤，其中包括医护人员，医院患者，以及医院行政人员。

　　不断有生还受伤的人往医院里送，因而夜里医院依旧繁忙。

　　住院楼里相较于急诊楼就显得安静许多。

　　程小山从病房里出来，带着一身疲惫，眼窝看上去有些凹陷。他出到来，不自觉深吸了口气。

　　莫栩栩买了瓶水回来，递给他：“幼喃醒了没？”

　　程小山点头：“刚醒了一下，现在又睡了。”

　　莫栩栩彻底放心：“她没事就好。”

　　程小山没见梁永斌身影，问道：“梁叔叔呢？”

　　“我让他先回去休息了，大家轮着来照看更妥当，不然到了明天所有人都犯困就不好了。”

　　程小山勉强笑笑：“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你也先回去休息吗，明天再来。”

　　莫栩栩摇头：“我不用，我现在不困，我来守夜吧，你回去休息，这大冬天的你全身都湿了，仔细感冒了。”

　　被这一说，程小山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全身上下都湿了。

　　刚才一直精神高度紧张，根本顾不上自己冷不冷，现在放松下来，倒还真觉得凉嗖嗖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程小山说：“那你看着樱桃，我回去换身衣服。”

　　“去吧。”

　　………

　　程小山走后，莫栩栩小心翼翼地进了病房。

　　病房里的梁幼喃躺在床上睡得很迷，但脸青唇白，虚得不成样子。

　　莫栩栩心疼地抚着她额着的头发，帮她掖了掖被子，随后坐在床边守着。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点开屏幕发现有不少消息和电话。

　　从听到梁幼喃出事，她就整颗心都在梁幼喃身上，去找程小山，再到去梁幼喃公司，联系梁永斌，去医院接人遇火灾。

　　这一整晚，她根本没有时间看手机也没有多余的心情看手机。

　　现在可以放松下来了，莫栩栩才发现自己已经好几个小时没碰手机了。

　　大部分消息是工作相关的，她趁现在有时间一一回复了。

　　回到最底下的最新消息，居然是陆卓给她发的。

　　内容是这周有时间吗，我休假，我想约你出来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个消息是下午的时候发的，那个时间点，她应该是在Cherry咖啡店找程小山说梁幼喃的事。

　　下面还有一条陆卓的消息，时间是晚上八点多。

　　那句消息是一段长语音。

　　他说：“我想了想，还是想现在和你说，你之前说高中的时候喜欢过我，其实我当年也喜欢你，一直到现在我也是一样，你喝醉酒那晚说得不到偏爱，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偏爱你一辈子。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吗？”

　　听完这段语音，莫栩栩内心像巨浪翻滚，久久平复不下来。

　　她用力地呼吸着，双手按在心口处，心脏跳动得快而响亮，身子不自觉发热发烫。

　　下意识的身体反应最真实。

　　她没有不安，没有抗拒，更没有厌恶，而是平静中带着一丝惊诧，以及一丝不露声色的窃喜。

　　那份窃喜，有一种少女时期的遗憾被弥补的感觉。

　　当年的她偷偷喜欢着他，而他也悄无声息地喜欢着她。

　　其实当年广播站那场乌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乌龙。

　　更像是一种上天控制着她通过那种方式将对他的爱意宣之于口。

　　直至今日，听到那段语音，莫栩栩那段晦暗不明，略带苦涩的少女时光才渐渐明朗，得以窥见天光。

　　然而，她在想，这到底是青春的收场，还是余生的开端。

　　此时此刻，她如置身一条十字路口，茫然无措。

　　她并不能全然看清自己的内心，但她却要做下选择，不然，这个问题就成了薛定谔的猫，永远存在两个答案。

　　她心乱如麻，脑海中猛然闪现出陆卓的脸，还有乔琛的脸。

　　她是深爱过乔琛的，只是在乔琛的思想认知当中，他把她当作家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有种夫妻间的一体同心。

　　所以，乔琛从来不会优先考虑她，因为家人不需要经营，不具有利益相关，所以，他会花心思在同事朋友之间。

　　这样的乔琛有些功利，目的性很强，或许乔琛与苏梦的交际，仅仅只是乔琛希望在同事面前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好男人形象，只是为了自己自身给人的感觉。

　　但尽管如此，这都是莫栩栩不愿接受且不愿看到的东西。

　　明明什么都没有，偏偏就膈应得要死。

　　再者，莫栩栩并不喜欢乔琛对待爱情的态度，至少现阶段她想要的爱情并不是乔琛给予的那样。

　　她承认自己是一个很红尘俗气的女人，她想要鲜花和惊喜，也追求仪式感，更希望能得到独一无二的偏爱。

　　从小她没得到过什么父爱，稍大了些有了继父刘培国的父爱，但一开始那份爱是来源于一个死去的女孩。

　　即便后来刘培国是全心全意待她，但总归是会对曾经的那些晦暗不明的成分有一丝介蒂。

　　所以，她一直想要一份仅对她一个人，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偏爱。

　　这份偏爱，乔琛给不了她。

　　她和乔琛分手这些日子，说不难过是假的，但她却没有后悔过。

　　因为她很确定自己想要一份怎样的爱情。

　　………

　　程小山并没有听莫栩栩的话回家休息。

　　他到家之后，第一时间脱掉湿透了，穿得难受的衣服裤子鞋袜，进去浴室淋上一个热水浴。

　　再大的疲惫，再累的身心，在被冒热气的水从头淋下来时消失殆尽。

　　他双手搓着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洗完热水澡出来，他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鞋袜，开车去了医院。

　　他到医院时都凌晨四点多了。

　　莫栩栩看到程小山一身清爽地出现时，有一丝诧异。

　　不等她开口，程小山先说：“我洗完澡整个人都精神了，现在快天亮了，你先回家吧，我来看着就好。“

　　莫栩栩看了眼时间，确实要快天亮了。

　　思及此，困倦感渐渐上来，她不由伸了个懒腰，说：“那行吧，我先回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从住院大楼下来，莫栩栩将大衣的扣子系上，围巾裹得更紧了。

　　凌晨的风格外刺骨，冷得人都要成冰块了。

　　她低着头往外走，忽而见两名消防员往医院里走。

　　她蓦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心想到陆卓，不禁追上他们。

　　“你们是参加精神病医院火灾救援的消防员吗？”

　　其中一个高瘦的消防员点头。

　　“救援结束了？是不是有人受伤了？”

　　那名消防员有些懵地说：“很早结束了，我们站长受伤，我们过来看看他。”

　　“站长？”莫栩栩心一紧，“陆卓么？”

　　他惊讶：“欸，你认识我们站长。”

　　莫栩栩怔了几秒，问：我能去看看他吗？”

　　两名消防员交换了个眼神。

　　莫栩栩跟着那两个消防员来到急诊楼的留观病房里。

　　陆卓躺在病床上，仍处于晕迷状态。

　　来的路上，那两名消防员和她说陆卓在救援的时候为了医院清洁工的五是八岁的女孩，把空呼给了小女孩，自己吸入了有毒气体。

　　莫栩栩听得直颤抖，不敢去想像那个画面。

　　到了病房时，莫栩栩问了一下医生关于陆卓的情况。

　　医生说陆卓吸入的有毒气味不算多，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就是个未知之数。

　　莫栩栩闭了闭了眼睛，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