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下雪的冬天》狐言先生

61、命贱

　　在去找程小山的路上，梁幼喃觉得这一夜似乎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

　　她感觉自己一个人晚上都在奔波，都在和喝酒的人过不去。

　　晚饭的时候部门聚餐，被喝醉的同事羞辱，还被当众揭开隐藏的真实身份。

　　之后莫栩栩又因为乔琛和苏梦的事分手大醉，为了取下戒指而来到消防队找陆卓帮忙。

　　现在她受王旭的拜托，匆匆忙忙地从消防队出来赶着去找喝醉的程小山。

　　梁幼喃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从帝都来北宁的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

　　梁幼喃到的时候，王旭已经把程小山扶着出来了。

　　程小山醉得像烂泥，王旭扶不稳他，只能直接把他放在地上。

　　“王旭？”梁幼喃看到酒吧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径自走过去，王旭见梁幼喃来了便冲她招手。

　　王旭笑说：“幼喃，好久不见呀，你没怎么变呀。”

　　梁幼紧微笑：“你也是。”

　　以前王旭微胖，现在瘦了好多，身板都看得壮实了许多。

　　简单寒暄之后，一阵冷风吹来，梁幼喃哆嗦了一下，冻得鼻子发红。

　　她细碎地跺脚，打量着地上的程小山：“他还有意识吗？这里太冷了，赶紧带人走吧。”

　　王旭说：“有一点，刚才还发酒疯呢。”

　　“……”

　　“幼喃，拜托你了。”王旭将程小山从地上扶起来。

　　梁幼喃点头，从王旭手中将程小山扶过来。

　　王旭叫的车子到了，梁幼喃和王旭先把程小山塞进车子里，随后梁幼喃才坐进车里。

　　王旭加了梁幼喃的微信，随后把程小山家密码锁的开锁密码发给了梁幼喃，说一会他送刘阳回了家再去找程小山。

　　梁幼喃点头，升上车窗后让司机开车。

　　车内光线幽暗，梁幼喃瞧不真切程小山的样子，只隐隐约约看到他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梁幼喃不禁伸出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然而却在碰到程小山那一刻，被他猝然握住手腕。

　　梁幼喃脸都吓白了，想缩回手却被扼制住。

　　程小山迷离地睁开眼睛，眼波氤氲着微醺：“梁樱桃，你想干嘛？”

　　梁幼喃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极了做坏事被抓包，尴尬又羞耻。

　　程小山靠过来，漆黑的眼睛带压制着目光，梁幼喃提着一口气在胸口处，严阵以待。

　　”梁樱桃，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蛊？为什么我会被你随便一句话搞得生不如死？”

　　梁幼喃推开靠近的程小山：“你说什么呢，又关我什么事。”

　　程小山靠坐回去，仰着头哼笑道：“确实不关你的事，是我太没用了。”

　　“……”

　　走到一半车程，程小山胃部开始火辣辣地难受了，胃部抽搐起来，强裂的呕吐感涌上喉咙。

　　梁幼喃见状，立马捂住程小山的嘴：“别吐，这是人家的车！”

　　被强行捂住嘴，本来要呕吐出来的东西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一到目的地，程小山第一时间冲下车，吐得不成样子。

　　梁幼喃站在一边看着，眉头蹙得很深。

　　她去旁边便利店买了瓶水给程小山，又递给他纸巾擦嘴巴。

　　吐出来后，程小山好受了许多，直接躺在边上的草坪上，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自然伸开，胸膛上下起伏着。

　　梁幼喃踢了踢程小山伸展出来的腿：“你还好吧？”

　　程小山嗫嚅地嗯了声。

　　梁幼喃抓了抓头发，硬着头皮将人扶起来，委托小区门口的保安帮忙扶一下。

　　程小山个头高，体型健硕有力，梁幼喃一个人实在没办法将人扶回家。

　　保安难为情地说不能擅离岗位，不过他把一辆放快递的小推车借了给梁幼喃，让梁幼喃推着程小山回去。

　　当下无计可施，梁幼喃只能和保安合力将程小山放到小推车上，

　　奈何程小山腿太长，整个人靠坐在推车上，两条腿还在一大半拖在地上。

　　梁幼喃管不了那么多，用尽全力地在前头拉着小推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拉到A栋的电梯口。

　　王旭告诉过梁幼喃，说程小山住在这个小区的A栋1801户。

　　来到A栋，按了18楼的电梯，输入开门密码，成功将程小山送到家。

　　程小山的家不算小，简单的三居室，客厅很大，有个大阳台，采光通风都很好，房子整体色调是黑白两色，是当下网上时兴极简风格。

　　梁幼喃没时间很细致地浏览观摩程小山的家，她把人扶着主卧，把人放到床上时，连带着自己也倒在了床上。

　　她半个身子压着程小山，急忙起来，将程小山扶着躺正了身子，帮他脱掉鞋子，盖上被子。

　　她累得几乎虚脱，额头都出了一层细汗。

　　不过看着程小山躺在床上睡着的样子，她倒是安心了许多。

　　梁幼喃从房间出来，环顾着程小山的家，感叹道：“房子不错，看来钱赚得不少，”

　　她走到阳台处，发现阳台有一个角落放满了盆栽，盆栽里都是半人高的小树盆栽，梁幼喃并没有看出是种的什么，只是觉得程小山的生活还真有闲情逸致。

　　梁幼喃将目光从盆栽那移到阳台外的，阳台视野不错，于是她就安静地站在那看了会城市的夜景。

　　夜深人静，风也渐渐大了，梁幼喃冻得有些僵了，转身回了客厅。

　　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她无意看到次卧门虚掩着，透过虚掩着的门缝隙，她看到一些东西，不由得停下脚步。

　　她推了开次卧的门，映入眼帘便是一面照片的墙。

　　次卧被程小山改成了书房，有一面墙贴满了照片，那些照片全都是高中三年她和程小山一块的照片。

　　有高一的时候，她和程小山，莫栩栩，陆卓四个一起的合照，也有大年初一去陆卓家和陆卓爷爷奶奶一起拍的大合照，开学典礼时上台检讨前在后台的合照。

　　也有高二的时候，梁幼喃在甲子校庆上台发言的照片，一起偷跑出礼堂的和王旭刘阳他们的合照……

　　墙上有太多她和程小山的共同回忆了。不仅如此，梁幼喃还发现了房间的书桌上，有一个陈旧的手机套和一个草莓熊小挂件。

　　梁幼喃愣怔地盯着这两样东西，那不是她当年送给程小山的东西吗？

　　她竟没想到，那么多年了，程小山居然还保留着！

　　她拿起来看，手机套已经很旧了，草莓熊挂件的扣也生了锈，都已经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却仍然保留至今。

　　然而最让梁幼喃意想不到的是那个鱼缸。

　　房间的一排玻璃柜子，其中一个格子里放着一个缺了口的鱼缸，像艺术展品一样展示在玻璃柜里。

　　那个鱼缸肚子上贴着两张小贴纸，一个是小山坡，一个是小樱桃。

　　鱼缸上的贴纸早已泛黄褪色，梁幼喃看在眼里却像色彩依旧。

　　她遗弃的东西却被他收在这里，视如珍宝。

　　那一瞬间，说不动容是假的。

　　他和她的那些美好时光，他都放到了这个房间里。

　　………

　　主卧那边有声响动静，梁幼喃匆匆赶过去，就见程小山踢掉了被子，整个人半梦半醒地讲了胡话。

　　梁幼喃没细听他讲了什么，却清楚地听到他呢喃着自己的名字“樱桃”

　　他在梦中呼唤着她。

　　梁幼喃坐在床沿，眼神一瞬不离地落在程小山脸上。

　　他似沉静地入睡，却在梦里一遍一遍唤她名字。那一刹那，她心里情愫涌动，不由得俯下身子，轻盈地在他微凉的双唇上落下一吻。

　　那个吻很轻，轻得像蜻蜓点水一点惊鸿而过，却是氤氲着无限缠绵。

　　程小山眉毛微动，呼吸加重。

　　梁幼喃像做贼心虚，急忙稳住心神，像没事发生。她重新帮程小山盖上被子，将他的手收回被子里。

　　许是触碰到他，只见程小山身子颤抖了一下，陡然睁开眼来，像是从梦中惊醒。

　　梁幼喃有些失神地看着程小山，一时间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程小山眨了眨眼，轻声唤她：“樱桃……”

　　这样轻声而带着一丝沉闷暧昧气息的呼唤让梁幼喃心头一动，她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程小山眼神似乎有了光彩，他又低低地唤了她一声，随即握住她的手：“樱桃，你回去了？我终于等到你回去了！”

　　他嘴角止不住上扬，眼睛明亮而有神：“樱桃，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了，我不想再失去你，求了不要再走了。我以后不会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他像个孤独而卑微的小孩，可怜又渴望爱。

　　梁幼喃最受不了的就是程小山这个样子，脆弱委屈，让她狠不下心来。

　　那一刻，梁幼喃眼睫垂落，眼前被一层湿润的水雾弥漫着，感觉眼泪要下来了，但她强行忍住。

　　程小山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捧着梁幼喃的脸，拇指的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眼角眉梢，继而划到她耳朵的位置，碰到她的耳垂，两指轻轻地揉捏着她柔软的耳垂。

　　他的指尖温热，动作缓慢温情，目光微漾着清浅的爱怜。

　　房间只开着一盏昏暗的暖光壁灯，暗黄的光线让程小山的视线多了几分朦胧缱绻感，她像是受到蛊惑一样，竟有些沉溺在这种春水荡漾的悸动。

　　“樱桃，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话落，就见梁幼喃倾过身子，紧紧地将程小山抱住。程小山回抱着她，比她抱得更紧更热烈。

　　她感受到他的灼热体温和潮热气息，被裹挟着像浮于虚空，那种带动心脏狂乱的氛围让她想在这一秒与他拥抱，狂吻，陷落。

　　可理智尚未消亡殆尽。

　　她热泪盈眶地合上眼，微不可闻地说：“程小山，我很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但请你原谅我吧，我不能答应你。”

　　这话，只有她知道听得到。

　　梁幼喃松开了程小山，抿着嘴角在笑：“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告诉你答案。”

　　程小山笑着点头：“我等你。”

　　他已经等了她八年，又岂会在意这一晚上呢。

　　梁幼喃守在程小山的床边，一直到程小山再次入睡才离去。

　　她从房间出来，王旭刚好赶了过来。

　　王旭疲惫得很，他把同样醉酒的刘阳送回了家，安顿好，又马不停蹄地往程小山这边赶。

　　王旭问程小山怎么样了。

　　梁幼喃往房间抬了抬下巴：“没什么事，就睡着了。”

　　王旭点，松了口气：“那就行，没发酒疯就好。”

　　梁幼喃问：“刘阳怎么样了，好多年没见你们了，你们都还好吗？”

　　“挺好的。”王旭笑说，“我现在自己开民宿，日子过得还行，刘阳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公司，刚起步，因为忙工作经常和女朋友吵架，今晚和女朋友分手，喝得大醉。”

　　梁幼喃无奈一笑，感叹着今晚真的是一个神奇的晚上。

　　她给了程小山迟到八年的分手。莫栩栩和乔琛提出了分手，刘阳也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冬夜分了手，仿佛他们几个都在这座城市里宿命交缠着。

　　王旭说：“今晚小山喝那么多都是因为你。”

　　梁幼喃不意外，她猜得出。

　　“除了你，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这么失控。”王旭看向梁幼喃，道出作为旁观者看到的真相。

　　“是么？”梁幼喃冷淡一笑，“他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我也不想看到他这样子。”

　　“他也不想自己这样，但他爱你，爱到骨子里了……你知道吗，你当年走了，没提分手，他就一直对外人说自己有女朋友，大学四年，他一直和所有人说自己有女朋友，他说他的女朋友叫梁樱桃，所以他拒绝了所有对他有意思的女生，他一直在等你。”

　　王旭说到这，顿了顿，控制住情绪，继续说：“因为你说想去北方上大学，想去北宁，既便你消失不见没了音讯，他依然选择了来到北宁读书，每年冬天下雪的时候，他都会发朋友圈，他是在喊你回去一起看雪啊。整整八年了，刘阳一直让他放下你，忘了你，他总是嘴里说忘了，甚至有时候在我们面前提到你，会生气地说你是一个天生凉薄的女人。可是你又知不知道，他骂完你凉薄，说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却转头在每年生日许愿的时候许下希望你能回来的愿望。”

　　“这八年，他每一生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你能回来。现在可能是上天可怜他吧，真的让他和你重逢了。他把八年所有的委屈难过都吞到肚子，他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只想和你重头开始。”

　　“有时候我真替小山不值，为了一个女人至于这样吗？可他总是苦哈哈地笑笑不说话。小山从小就被他妈抛弃，寄人篱下，后来又被你这样抛弃，他的命就那么贱吗？”

　　“不要说了！”梁幼喃双手捂住耳朵，用力地摇着头，眼泪簇簇落下。

　　她带着颤抖的哭腔哀求着王旭不要再说下去了，她受不了了。

　　那一刻，她心痛得呼吸都难受，王旭说的这些话像一片片锋利的刀片划过她故作坚硬的心肠。

　　当年许下的的诺言，她每年陪他过生日，他陪她冬天看雪。

　　然而第二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她没有做到每年陪他过生日，他却每年冬天都在等她回去看雪。

　　他那飘摇的年少时光，被母亲抛弃，被大伯父一家抛弃，还要被最爱的女孩抛弃。

　　他不是命贱，他也是有妈生的一个人，却被所有人轻贱着。

　　一想到这里梁幼喃就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