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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   唐卿翊一晃神,保护妖兽的符光减弱。魔妖不顾一切俯冲而下,在她立起的第二道屏障上横冲直撞,却受到无形的阻碍,蚊蝇扑火一般,在惨叫中烧成焦黑。

      乌黑血淋的骨肉残躯,深深烙在她眼底。

      撤掉屏障,任由魔妖攻击百姓,西洲将尸横遍野。

      专心维护屏障,就无法阻止凡人自相残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在唐家武仆面前,与待宰的羔羊没有区别。

      妖兽气势汹汹,绝不会善罢甘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疼痛难忍,无法分心保护两边阵营。两边阵营同为生灵,她该如何选?

      救谁,她都对另一边于心难忍。

      唐卿翊眼睛在沈修卓身上落了一瞬,紧接着,沈修卓见她眼中流下两行银线似的泪,泪水如断珠,自上空滚落在妖兽焦黑的尸体上。

      尸骨忽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冒出缕缕白雾,转念间,视野中的血腥奇迹般地消失了。

      妖兽尸骨失踪得蹊跷,仿佛那些死得凄惨的妖兽,从没有来过世上。

      连仙界大能翘楚,也不敢吹嘘自己一滴泪,就抹消魔物残躯,渡化亡者戾气。

      可那一瞬间,沈修卓来不及细想,只看得到她熟悉的眉眼间流露悲悯。

      她言语间,也有与百年前和光仙子,同样的失望和厌恶。

      “你躲在我旁边,眼看着他们杀人,却一动也不动……堂堂玉衡沈仙君,竟然连凡人的法器都怕呀。”唐卿翊颤着嗓音轻笑道,“他们平日里鞍前马后恭维,一口一个仙君,你倒是很受用得很。”

      “算了,不指望你,我自己来。”

      唐卿翊抹了一把娇小脸蛋上的冷汗,而沈修卓耳朵烧得滚烫。

      沈家是仙界名门,沈修卓却一生下来就灵脉断裂。父母连灵脉都来不及为他续,就死在了仙魔混战中。

      他的父母是仙界唯一一对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仙界再无人能续接天生断裂的灵脉。

      魔物退散后,仙门重回秩序。沈修卓无法修行,忍受仙门望族子弟的排挤。

      医术未大成之前,他不知受了多少冷眼。即使闭关潜修医术,耳边也萦绕着恶意的嘲讽。

      后来,只好装成斗鸡走狗、纵情声色的纨绔,与那些人打成一片。

      直到姐姐沈雁棠终于寻来上古医书,妙手绕过万千灵丝,叫他忍过远超常人的麻痒苦痛,勉强接续经络,才有了入门修为。

      修为略有长进之后,少时受过的冷眼和委屈,终于丝丝密密地爬上心头。

      沈修卓凭借自己断裂的经脉,已将筑基境界的秘诀修为参悟至最高段。金丹、元婴及化神,要看天赋悟性,与他这种天生的废物无关。

      都说玉衡沈家二公子金尊玉贵,有玉衡宗赫赫威名在外,一生顺风顺水,不需要思虑什么。

      只可惜天生断脉的修士,与天生残废没什么区别。

      沈修卓恨命运不公,屡屡怨言。可沈雁棠只是恨铁不成钢,冷冰冰的眼梢饱含悲凉地看着他。

      ——“仙魔大战以来,姐姐一路护你,可曾让你吃过半点乱世的苦头?沈家世代高义,胸怀宽广,为何你眼中却只装得下自己受的那些鸡零狗碎的委屈?”

      他总是不懂姐姐的这句话。

      直至今日,两位仙子的面容目光重合,沈修卓脸颊更滚烫一分。

      生死关头,她忍着剧痛,不愿伤一人一妖。

      他却走了神,仍在回味自己那点求而不得的委屈。

      他行医三界,空有美名,辗转在高门贵族之间,未曾救黎明百姓于水火,更未曾赎清心中的愧疚。

      沈修卓咬咬牙,将乾坤袋中珍藏的法器都抖落出来。

      “不……九儿姑娘,你撑着屏障,我下去救人。”

      这次,这次他一定不会再让她失望了。

      ……

      贵妃帐中,唐锦烟站在狂风掀起的帐角边。

      缝隙漏出远处一片朦胧晦暗,她脚步轻抬,下意识想要出去。

      听到身后宁非镜一声冷哼,抛来一小片闪透的晶石。唐锦烟盯着它,忽然头晕片刻,眼前扭曲如湖水波纹乍起。

      这是仙门法器,人间罕有,能够留下影像,日后观看。

      看台上混乱的情景,在她眼前浮现。

      魔妖在看台不远处张牙舞爪,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唐家武仆挥刀斩落的头颅,开膛破肚的尸骨,血腥残忍的画面深深刻在她眼底。

      “这是朕留在看台上的留影晶石传来的。贵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家武仆,由老到少,大都是她熟悉的面孔,身上刻着唐家徽记的金刀玉牌,更是不可能错认。

      唐锦烟惊得瞳仁涣散,豆大的冷汗滚落颊边。可听见质问,却瞬间晃了神。

      宁非镜冷眼旁观,非要让她答个明白,难道只是想听她承认一句,唐家有罪吗?

      “西洲百姓有难,妾只恨不曾与父兄骑马射箭,不曾拜仙师修炼术法,妾为自保,只能呆在营帐中,救不了任何人。”

      狂风掀开营帐边角,吹过她单薄的侧颈,引来细瘦肩头一阵寒战。

      宁非镜没有想到,她想的竟是如何救人。

      心中深扎的刺忽然松动了片刻。

      “过去,淮安王幼子心肠柔软,连一只蚂蚁也不敢杀。先帝早年爱民如子,也未曾如此狠心。陛下,您究竟是……”她喉结鼓动,眼睫颤抖,轻声问,“这十年,您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他神色刚缓和,又冷言道:“贵妃不必明白。”

      唐锦烟心知唐家难逃一劫,反而神色平淡,冷静地猜测起圣意来。

      宁非镜如今的脾性,阴晴不定得有些可笑。

      对唐家有怨,便来问她的罪。不需要她认罪了,又说她不必明白。

      这是一出唐家自搭戏台,自唱的闹剧,看台下的皇帝心知肚明,顺水推舟,将唐家在民间树立威望的局面,扭转成足以定罪的滔天大祸。

      只有无数赶来观看大梁首度荒野围猎的百姓,尚未被魔妖剖开胸膛吸干血肉,就先被同胞斩杀枉死。

      只有她……空有一腔怜悯痛心,手中却并无长剑。

      一错再错的是唐家男儿,提心吊胆的是唐家长女。手辣心狠的是当朝皇帝,战战兢兢的是深宫妇人。

      谁又真的在意,阴风冷雨之下,暖烟醉榻之中躲着的贵妃娘娘,也曾有一颗想救民于危难的心?

      唐锦烟自枕下摸出一块木牌,厚重木纹中散着一缕清淡的点水香。咫尺之间,宁非镜看清了上面的字,忽然瞪大了眼睛,低声问:“她生前的东西?”

      她不懂宁非镜是怒还是惊,只是淡淡笑道:“宫中不许设仙子祠堂,妾早就偷偷留着这块木牌,恰好能向和光仙子祈愿,保佑西洲百姓度过此劫。陛下要怪罪,便怪罪吧。今夜过后,陛下要株连九族,妾一样逃不过的。”

      新帝因不敬和光仙子,恶名远扬。

      按理说,他见她藏着和光仙子生前把玩的木牌,应当怒火中烧,却只是愣愣地望着木牌,眼中流露出复杂的心绪。

      宁非镜难得目光柔软,轻声问:“你不恨和光仙子?还能如此虔诚?”

      “陛下何出此言?”

      “朕听说,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夫君心里另有他人。先帝为何纳你入宫……人尽皆知。”他说着,目光又如刀刃一般冰冷锋利起来,“莫非贵妃并不把先帝宠爱放在眼里?”

      十年前,淮安王府中男女公子同窗听学。

      宁非镜捧着书卷,眼中倒映天边云霞,一字一句,认真地对她说,阿烟与那些纨绔千金都不同,心中有天地,不拘泥于高墙宅院。

      既不拘于庭院,又怎会分不清大局小爱?

      眼前的人,却好像全然不记得了。

      最后的猜测落了地。

      唐锦烟裹紧狐裘,护着小腹,心里一寸寸地沉下去。却无心作他想,只是紧握木牌,祈愿狂风骤雨尽快平息。

      她顿了顿,隐匿压抑的真心话,慢慢说了出来。

      “陛下以为,女人心胸狭窄,不懂天地宽阔,只懂为夫君争风吃醋。对另一个女人,不是恨意,便是醋意。可是身为唐家后人,妾敬和光仙子为先祖。身为仙魔大战后受她庇佑的万千凡人,妾亦要敬她流尽神髓,为大义牺牲。”

      “先帝放不下她,是先帝的执念,与她何干?难道是仙子逼迫先帝许诺,不许他忘却旧情,还是仙子要先帝将我纳为妃嫔,做她的替身?”

      她终于在“宁非镜”眼中,看到了令她胆寒的怒意。

      “先帝崩逝,贵妃倒是越来越敢直言了。”

      “就算先帝在此,也不会生妾的气。”唐锦烟只是笑了笑,深深地望进他眼底,“心爱之人,才会企盼心意相通。先帝对妾并不求真心,妾的想法有什么要紧?”

      面容年轻的帝王片刻微怔,细品方才这番言论。

      忽然发觉,唐锦烟与和光仙子,其实不只有容貌神情相似。

      帐外风雨骤息。

      明媚天光自帐幕缝隙倾泻而下,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道浮沉飞舞的影。

      她盘着木牌的玉手停住,眼中亮起难以言说的希冀,而后珍而重之地,将木牌收回锦囊中,心中默默地想——

      果然心诚则灵,仙子显神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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