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献祭后小师妹满级复活了》小药罐

75、第 75 章

　　数月前还盛宠至极的贵妃转眼成了先帝遗孀，围猎这般隆重场合，便只能弃了鲜艳衣裳，着深色以示尊贵与哀痛。

　　墨绿锦缎上织金绣纹光华流转，层层压在她娇小瘦弱的肩上，雍容衣料，映得年轻的面容平静哀愁。

　　先帝威望仍在，新帝宁非镜到底还要尊她为长辈，座台矮了半阶，唐锦烟独坐高台，身边重重围着宫娥，宛如囚徒。

　　唐英枫也一身金红骑装，身下高头白马的鬃须缎面一般闪着光，与长姐相比，说不出的少年意气风发。

　　“陛下，臣此番一定能为您寻来稀有灵兽！”

　　宁非镜眼眸无神，闻言只是淡淡问：“哦？若是寻不到，朕要治你什么罪？”

　　帝王一言九鼎，嗓音冷了些，落在旁人耳朵里，便成了刻毒的问讯。

　　唐锦烟愕然抬眉，乏力的声音脱口而出：“小孩子难免轻狂，就算运气好撞见高等妖兽，也未必猎得到。陛下若要追究，本宫这个长姐，代为领罚就是。”

　　凝肃的氛围，已如水滴绷在弦上，一触即碎落。

　　宁非镜与唐锦烟对视半晌，轻笑道：“英枫头一次骑射围猎，朕为激励他，开个玩笑罢了。”

　　无人敢开口，静默的间隙，苍茫天地之间，忽然掠过一片雪白的影子，双翼舒展开来，映在营帐前的文武百官、看台上的西洲百姓眼中。

　　江玄遥也抬头。

　　那是雪隼，妖界幻境中，是为妖王传战报的种族。

　　雪隼盘旋在空如白纸的天上不肯走。

　　宁非镜沉声问：“这是何物？”

　　那宫奴吊着嗓子回：“陛下，此妖名为雪隼，乃妖中信使，各妖族语言不通，来往报信都要靠它。”

　　唐卿翊看了看江玄遥，江玄遥摊手轻摇头，两人心照不宣。

　　——凡人果真没有三界常识。

　　且不说妖族曾有通用雅言，连对妖族历史讳莫如深的仙界，也人人都知道如今雪隼是仙门灵宠，而非妖兽信使。

　　雪隼掠过上空，必然是在替修士传讯。至于为何忽然停下来，就无人知晓了。

　　唐卿翊忍不住嘟囔：“你不是说仙魔大战后两界来往密切吗？正派修士们竟眼看凡人蒙昧，而无一人来布道讲学？”

　　江玄遥只说：“临行前，我翻阅过藏经阁的档案。人间书卷用的不是鲛纸，而是木纸，木纸遇火即焚，百年前魔物漫天，许多藏书都毁了。先帝继位后几十年内，领大梁百姓重建故土，也屡次向仙门求过藏书……”

　　唐卿翊猜到了什么：“沧阳宗主不肯给？”

　　“只有帝都百姓见过世面、读过书，有许多大战前的知识口口相传编成新册，所以每年自帝都而来的愿力，比西洲、江南、东陵要少得多。”

　　唐卿翊顿时明白了：“越无知，越虔诚……那帝都和光仙子祠堂，是不是也没人去了？”

　　江玄遥沉声道：“这几日听来，帝都百姓仍尊和光仙子为救世主，只是并不全信沧阳宗庇佑。”

　　头顶雪隼仍在徘徊，长啸划破天际，宁非镜淡淡开口：“唐家受和光仙子护佑，自当为万民表率。英枫开场，将这只雪隼射下做彩头吧。”

　　唐锦烟骤然失了魂，紧攥着墨绿衣袖，细弱嗓音轻声说：“陛下……再好的弓箭，要命中天上疾飞的鹰隼，目力也需达到十里之外。”

　　宁非镜不为所动，淡淡应道：“唐家受和光仙子荫蔽，堪为天下表率，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唐家人。”

　　“英枫年纪小，还没有□□高。”

　　“唐家就没有其他族人门客可堪此任？”

　　贵妃环目四周，花瓣似的嘴唇微翕，无言以对。

　　唐家族人众多，无人应答。一个个垂头丧脑，恨不得没人瞧见。

　　唐英枫在马上牵着缰绳，迟钝如他也感觉到长姐与皇帝之间太过微妙，可他又听不懂两人话语中的机锋，只听出自己今日难逃一劫。

　　少年茫然无措，下意识想起江玄遥。

　　仙君神通广大，还答应保护他，总会有对策吧？

　　唐英枫焦急之中扭过头，望着人群中一处。

　　顺着唐英枫的目光，宁非镜忽然瞥到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身上深红鳞甲，是门客与武仆统一的骑装。

　　少年隔着人群默默看着宁非镜，眉目冷淡，唇边微微向下撇着，是一副明显不悦的神情。

　　百年了。

　　连一个小小的唐家门客，都毫不畏惧天子威严，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

　　这大梁朝，究竟是借着她的名望作威作福的唐家说了算，还是宁姓帝王说了算？

　　宁非镜指尖一抬，冷笑：“就他吧。”

　　唐英枫喜出望外，忍不住惊呼出声。

　　好家伙。

　　数百人里全是纨绔、武夫和充数的草包，统共只有两位仙君，其中一位还只会治病。

　　陛下可真会挑。

　　宁非镜以为他怕了，讥讽之言到了嘴边，余光忽见唐锦烟焦灼的眼神。

　　想了想，还是假意安抚道：“莫怕，就算射不中雪隼，朕也不会治你唐家的罪。”

　　皇帝发难后，唐留昭盯得目眦欲裂，等他亲口点了江玄遥，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身旁同僚替他不安：“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丞相还不想些对策？”

　　唐留昭摆摆手：“果真是和光仙子显神，庇佑我唐家。”

　　同僚：“？”

　　陛下不就是因和光仙子才对唐家发难的？！

　　唐卿翊躲在隐身结界里，困惑道：“……这皇帝看唐家不满，平白无故又扯上和光仙子做什么？”

　　“和光仙子，是唐家百年间，威望足以媲美帝王家的根本。三言两语就妄想动摇百年信仰根基，太不沉稳。”

　　江玄遥默默站起来的那一瞬，台下百官简直不忍细看。

　　那少年虽然高挑挺拔，气度自现，人却清瘦。看那白瓷似的脸，骨节纤长的手，断不是能张弓拉箭的人。

　　身为唐家门客，给唐家丢了脸，以后还有活路吗？

　　可那少年只是面无表情，走向围猎台上鎏金架托着的弓箭。

　　宁非镜身边的宫奴忙说：“这位公子，围猎台上摆着的弓，是仙魔大战时封存下来的天阶法器，足有千斤重，寻常人连碰一下都要断了胳膊。还是让奴家为您另换……”

　　话音未落，江玄遥左手虚握，千斤重的□□轻松抬了起来，密密麻麻的纹路在毒辣的日头下溢着波光似的流彩。

　　场下一片惊呼。

　　江玄遥张开弓箭瞄准上空。

　　雪隼好似与他对上了目光，察觉到了紧绷的弓弦。一个不开灵智的妖兽，豆大的眼睛竟有几分如泣如诉的灵性。

　　雪隼是修士灵宠，如人间信鸽一般。它在为谁传讯？

　　方才疾驰而过，明显是要去另一个方向，在此处停留盘旋，难道只为了与他隔着十里苍穹无言相对？

　　为何……明知箭矢上有一触即发的杀意，仍然不肯走？

　　那一瞬间，江玄遥忽然有些头痛，指尖力道偏离，却已经来不及回转。

　　箭羽飞出，强大灵力擦过弓弦，划出一道白日流火。

　　唐留昭悬了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站在唐家身边的同僚们背后也冷汗涔涔。

　　陛下既已搬出和光仙子的名号，要唐家出人射下雪隼，正是要借机说唐家不顺天意，不承民心。

　　前几家大姓氏族就是这么倒的，相似的话术他们已经听过好几次。

　　若是先帝还在就好了。

　　仅靠攀附唐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珍奇财宝。

　　箭消失在云端，头顶盘旋的雪隼长啸，不见了踪影。高门世家心凉透了，一个个盘算起自家后路……

　　倏地，天空中有三片雪白羽毛飘落，落在少年抬起的掌心。

　　四周鸦雀无声，半晌，才从稀稀落落的惊叹中回过神来。

　　寻常人命中鹰隼飞禽已是登天般难，遑论让三片羽毛恰好落至自己手中！

　　唐家门下随便一个看似柔弱的少年，就有这般神力？

　　果然唐家实力不可小觑！

　　江玄遥早有预料似的，踏上高台阶梯，对皇帝行了平礼，没有跪拜，将三片羽毛交予宫奴，呈在丝绒软垫中。

　　宁非镜正要开口。

　　可就在此时，那少年不慌不忙，食指抵唇，竟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贵为帝王，何时被旁人命令过？宁非镜正要发怒，却忽觉那少年貌美的五官皮囊外，似乎隔了一层朦胧的威压。

　　是只有修道之人才能察觉的术法灵力。

　　“雪隼不是什么稀罕物，陛下既然只为图个百发百中的寓意，在下便不杀生了。”

　　宁非镜顿觉自己可能选错了人，却也骑虎难下：“你叫什么名字？”

　　“门客而已，姓名何足挂齿？”

　　底下不知哪位唐家幕僚福至心灵，喊道：“猎得彩头而不杀生，公子高义！”

　　唐英枫面露喜色，唐锦烟一双杏眼仍然不安地看着皇帝。

　　“公子好箭法。”宁非镜终于松口，“赏。”

　　她也眉目舒展，层层华服下的身体终于松快了些。

　　江玄遥笑道：“在下不要赏赐，只有一个小小心愿，待围猎之后说与陛下听。”

　　在场的人都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可是心想，一个半大少年能有什么愿望？无非财宝、美人、功爵，哪一个帝王家给不起？

　　宁非镜也是如此想，答应得很爽快。

　　只有唐留昭双手藏于袖中，掌心冷汗冒着，神色凝重起来。

　　仙君下界，只有一个愿望未偿，那便是开唐家宗祠。

　　若是以新帝威压来逼迫唐家，唐家如何抵抗？

　　江玄遥回到人群之中，只见唐卿翊对她笑着：“不杀雪隼还能蒙混过关，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确实是想杀它的，手偏了杀不成，随机应变。”江玄遥想起台下的高呼，心里说不出的怪异违和，“实在称不上高义。”

　　唐卿翊认真道：“怎么不算？高义不在于心，而在于行。若是有人，心中残忍嗜杀，却从未滥杀无辜，心里冷漠不屑，却一辈子锄强扶弱，仍是君子。”

　　江玄遥愣了愣：“你……”

　　“怎么？”

　　“没什么。”江玄遥轻声说，“仙子与我说过同样的话。”

　　江玄遥一听和光仙子被无故贬损就脸色沉沉，像心中软肋被戳中一般。为唐卿翊无心之言而感怀，也因想起和光仙子。

　　唐卿翊初觉欣喜，恍然又酸楚。许多陌生滋味涌上心头，弄得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也有点不知所措。

　　不知怎么地，心里话脱口而出：“若是没有这张脸，你还会与我当朋友吗？”

　　溯游镜中一片空白时，他数日不与她相见，是逃避什么？为查明唐家宗祠内情奔走时，他心里又期待什么？

　　江玄遥轻声说：“初见时，我以为你是魅魔伪装的，却下不了手。”

　　有一种高等魔物，最擅长勾动别人心魔，心魔因谁而起，眼中便会看到谁的样子。

　　天下心结，多为情结。天下心魔，也多因心上人而起。故此，得名魅魔。

　　今日才知，江玄遥初见她，第一眼便以为是魅魔。

　　可是他的心魔，也未必限于心上人吧？若换成她，至交好友为救苍生流尽灵髓，她也是忘不掉的。

　　唐卿翊若有所思：“如果不是这张脸，便下手了。”

　　她不会杀他，但也不会留一个杀意腾腾的修士在自己身边。

　　无人指引，她或许会懵懂混沌地循着三界的路四处游荡。

　　也就没有此后种种依赖信任。

　　“世间没有如果。”

　　江玄遥望向远处苍茫天际之上浮空的岛屿，那方向，恰是他们来人间时造访的第一处祠堂。

　　祠堂中的仙子石像，慈眉善目，却好似不通人情，只有圣洁泽被众生。

　　第一眼，唐卿翊就觉得，和光仙子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是爱哭爱笑，时而任性活泼，时而温柔恬静，虽活在众人艳羡目光中，却并不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

　　就像江玄遥眼中的样子。

　　若是有这样的女子在她面前，她也一定会很喜欢，很想和她当朋友的。

　　何况和光仙子还和她长得一样美貌！

　　修士百年时光，弹指一念，可少年眼下才百余岁，他思念和光仙子的时光，与寿数并齐，如何忘得掉？

　　他没说下去，她却懂了：“若有如果，你希望她从来没有成为救世主。”

　　没有仙魔混战，没有救世牺牲，他就还能在仙宫长久陪着她。

　　唐卿翊又难受，又心疼，无法言表的酸劲拧在一起，最终化成一句——

　　“你答得不好，我今天一天都不要理你啦！”

　　江玄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