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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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丹房外，宫人吊着嗓子的传讯，在空荡狭长的廊道里，莫名多了几分缥缈的凄楚：“陛下——雪坞将军求见——”
幻境中时间流速比外面缓慢，数日也不过片刻转眼的光景。江玄遥从宁煜强烈的情绪中抽身，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许多天没有见她了。
不知她查线索时，有没有迷路，有没有遇到刁难。
雪坞将军前线操练兵士，回越水想必也不会闲着，身体会不会更容易受伤？她最怕疼，最爱喊疼，身边都是幻境中的人，是不是有委屈也没处喊？
“唐雪坞”身着寡淡素雅的绿罗裙，本该脚步稳健，结果江玄遥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光泽莹润的法器，巴掌大小，鸟笼形状，气冲冲地跑进来时，绑在腕上的箱笼线绳都在乱晃。
看来是九儿姑娘本人。
他见到那双属于唐卿翊的眼睛，唇线不受控地往上扬。
可她一开口，眼里带着泪光，连声问候都没有，劈头盖脸地将他数落了一顿。
“我看着你现在这张脸就闷得很。”
“……”江玄遥怔了一瞬，“我怎么了？”
如他所想，唐卿翊确实跟着唐雪坞的身体受了委屈，却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委屈。
“你联合我兄长给我下药，毁我清白，还败我名声——”
“你知不知道，外面都说我以色侍君，不愿入宫只是欲拒还迎，吊着君王的胃口，其实背地里浪荡无耻，专做勾引人的事？”
她仿佛根本不懂得这些话里露骨的意思，一板一眼地将唐雪坞心中的苦楚，用最直白的话说了出来。
江玄遥听得脸热，她还嫌不够，掷地有声，咬牙恨恨地补了一句：“你根本就是强取豪夺！”
花瓣似的嘴唇吐出这几个字，嗓音再重，也仿佛极轻的羽毛撩过。
就算不齿宁煜的所作所为，他也是个男人。
听到这些话，没法压住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和画面。
可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唐卿翊只见宁煜那一副可恨的面貌上，一双天生带着艳丽弧度的眼睛眨了眨，垂眸低眼，别提有多委屈：“我怎么会这样对你？”
嗓音也是她最爱听的。
她瞬间就冷静下来，没那么气了。
到底不是她自己的命运，更不是江玄遥做过的事。
她这么咄咄逼人的，江玄遥着实有些冤枉。
江玄遥被她这么一闹，心中阴霾暂且扫空，情绪都鲜活起来，眼睛亮亮的。
嗓音春风和煦，对她笑道：“你要是委屈，尽管拿我撒气就是，我比宁煜脾气好。”
他被骂完，一点怒火都没有，倒是让唐卿翊更不好意思了，索性清嗓子板起脸来：“咳咳，谈正事。”
她掌心一开一合，鸟笼形状的法器闪过白光，一身深红绒毛，肉粉皮肤上泛着细微血丝的灵禽赫然出现，已经能够占满大半个御书房。振翅挣扎时，连皇帝书案上的笔墨，都被震得抨一声掀到地上。
笼形法器中留着一缕灵力丝线，死死牵着虚弱魔禽的两爪。它挣扎片刻未能脱身，很快没了力气，垂下脑袋。
“前几日还只有巴掌大小呢，每天窜高半倍，就连我从家门出来才不过半个时辰，它就又长大了。”唐卿翊瞪大眼睛，“这东西毛也秃，灵力也弱，只是浑身绕着一团血煞之气。你能认得出是什么来吗？”
几乎话音刚落，江玄遥神色凝重，答案脱口而出：“重明鸟一族。”
唐卿翊吃惊道：“难道就是那日混在沧阳宗弟子做宴席彩头的灵宠蛋里，闯入仙界的那一只？”
江玄遥没想到，那日嗓音嘶哑，奋力挣扎，浑身缠绕强大灵力，口口声声叫他杂种的魔禽，也有这样蔫蔫哒哒，霜打茄子一般萎靡的同类。
“寻常来说，五十年光景，不足以让妖兽将灵力修炼到那种地步。但既然它短短数日就能长大十几倍，应当是受到了某种催化。”
唐卿翊：“来之前，雪坞将军也正在怀疑，人间刚建立法阵切断与魔界的联系，魔物残余都已被缴清，哪里来的煞气，能将妖兽魔化？”
江玄遥脑海中破碎而模糊的童年记忆闪过，沉吟片刻，缓缓道：“不是人间煞气将妖兽魔化，是妖兽借由魔界幽冥深渊之力，自愿堕魔以恢复同族灵智。它们没能在雪坞将军建立隔绝法阵之前，全数逃回魔界，遗失了一只幼崽在人间。”
他解释完就有些不安，抬眸等着唐卿翊的反应。
“嗯？”果然，唐卿翊眨眨眼，困惑地瞧着他，“这是五十年前人间发现的第一只魔妖，连雪坞将军都想不明白它是怎么入魔的，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曾是……曾是它们的一员。
现在也仍然能通过妖族的语言，银皮斑虎的通讯，知晓妖族残余势力的分布，知晓它们的来路和去向，愤怒和苦楚。
可现世瘴雾漫天，民不聊生的江南，与魔妖脱不开干系。他不知她听了会如何看待自己。
江玄遥把话咽了回去，喉咙里堵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含混地答道：“现世百姓交谈时，提到过魔妖具体的来历。”
“哦？”唐卿翊下意识歪着头喃喃念叨，“凡人也知道魔界有个幽冥深渊吗？”
趁着她没有深入怀疑，江玄遥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今日是雪坞将军主动进宫面圣，要将这魔妖交给皇帝去处置？”
唐卿翊懂了他的意思：“我们将神识撤出来，看看他们两人是怎么谈这件事的。”
江玄遥嗓音低哑：“好。”
结果，有上次的前车之鉴，谁也没敢先放松神识。
两人脸上都是一热，大眼瞪小眼，眨眼间半炷香时间都过去了，仍然是他们在掌控着身体。
唐卿翊试探道：“江玄遥？”
他没敢多说话：“嗯。”
唐卿翊沉默片刻，嗫嚅道：“其实，若是你的脸和身体，我跟着幻境演一演也就罢了。”
明知她是懵懂中的无心之言，江玄遥仍然从她下意识的偏爱中，尝到一点点甜蜜。
“我不做占人便宜的事。”江玄遥轻轻摇头，“我们用咒文屏障遮住神识和五感，等雪坞将军离开皇宫时自动解除，就不必看了。”
“可是我好奇。”她说得理直气壮，“男女之事，你没教过我。”
“你连这两人到底要做什么都不懂，就说愿与我一起演？”
“你又不会害我。”
她天真得不掺一丝杂念的眼神，让他无言以对。
松开身体控制权，期待听他们二人谈论魔妖如何处置。
可宁煜见了唐雪坞的脸，就将什么正经事都忘在脑后了。他满口敷衍地答应她，刚收好了笼形法器，空气里就陡然黏腻起来。
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有绝对的威压。
生杀予夺，都在一念之间。
即使没有那一晚的药，宁煜强要了她，她也无从反抗。
在唐雪坞惊恐绝望的眼神里，唐卿翊和江玄遥两人都立刻切断了五感。
漫长空洞的黑暗，江玄遥神识清醒而躁动。
人间男女耽溺欲念，而修士风餐饮露，结道侣大都是因道心相合，气运共享。
情念欲念一事，本该免俗。
可是，大概他身体里真的流着卑劣的血，此刻脑海中那些纷杂的念头竟然挥之不去。
若不是以幻境中的躯体行动，若是神识化形，只是拿着宁煜与唐雪坞的身份。
她说愿意随着幻境中的身份，与他演一场，是愿意做到什么地步呢？
她本就长着一张令他日思夜想的面孔。
和光仙子皎皎如月，高不可攀，身边环绕着无数等着向她献殷勤的仙门子弟。他只能如宠物一般盼着她回到仙宫，施舍自己一丝怜爱的目光。
九儿姑娘若真的纵容他一次，他只会害得她承受自己压抑百年的求而不得。
她打从心底里愿将自己托付他，他扪心自问，却连专注看着她，不想起故人都做不到。
单是想一想，江玄遥就觉得自己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沸腾的血液在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无边黑暗里叫嚣着，神识中仅存的理智狠狠斥责着他。
江玄遥，你这和脚踏两条船有什么区别？
辜负仙子的宠爱，辜负九儿姑娘的信任。
真是厚颜无耻。
江玄遥睁开眼正是在帝王寝殿中，已是后半夜，身旁空空荡荡，唯有枕席散乱。
桌案上摆着压制重明鸟的箱笼法器，在深夜烛火中闪着幽微润泽的光。铜镜里，宁煜脸上最后一丝柔情也沉下来。
修道之人，只需看一眼，便能透过这只血脉不俗的灵禽，辨认出妖丹中细密复杂的天生纹路，蕴藏的磅礴深厚的灵力。
这种稀奇的大妖，妖丹至少能助他再突破一层近期的修为瓶颈。
修士突破一层瓶颈，至少以十年百年计，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宁煜已顾不得细想，入魔的妖物来历蹊跷，贸然取妖丹后患无穷。一味宽慰自己，前些时日唐雪坞出征东陵，已经将人间魔物缴清。
如今人间，苍穹之下，黄土之上，满溢着清正之气。他修道数十年，一直走的是为生民立命的帝王之路，道心坚定纯正。就算走偏了些，只要心志稳固，不再接触更多魔气，应该也不要紧。
强烈的心绪传到识海中，江玄遥几乎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睁开眼仔细看着，看人间帝王，能为了走捷径提升修为，做到什么地步。
绝望的渴求淹没理智，他眼睁睁看着宁煜的手嵌入魔妖心脉左下寸余，伴着血肉挤压，令人牙酸的闷声，将滴血淋淋，金光环绕的妖丹生生挖了出来。
重明鸟无力抵抗，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利长啸后，那惊惶震怒的漆黑眼珠里，瞬间迸发一团煞气极浓的黑雾，在宁煜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散在了空气中。
作者有话说第102章 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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