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 100 章 ...
-
雪坞将军数月出征，是为平东陵魔物之乱。
东陵虽不比西洲矿采丰富，妖兽聚集，但东陵百姓人人匠工卓绝。坊间流传着一句话，天上有玉衡宗制器工坊，人间也有东陵匠人慧心巧手。
其实，凡人手艺自是不能与仙门相比，可这句话传唱甚广，也足以见得百姓以此为荣。
人间法器锻造冶炼，天锦云纱织造，都自东陵而出。只是有大半要进贡仙门，来换仙界五大宗门赐下的，护佑人间年年平安的气运。
人间有两颗易世珠，西洲易世珠与仙界相连，东陵易世珠与魔界相连。因此魔物作乱，煞气逸散时，人间最先受冲击的便是东陵。
唐雪坞虽是锦衣玉食的高门贵女，可六岁就能上马骑射。脸庞都未长开，还是个粉嫩的小团子时，与大梁武将们交谈，就已显出运筹帷幄的气度，是天生的统帅将才。
更难得的，她还是人间万里挑一的仙灵根。
她拜名师，悟仙道，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女，本可以高高在上享受追捧，却偏偏心系百姓。豆蔻年华时便敢为了求一味疗愈疫病的上古灵草，直往北境雪山这样的苦寒之地钻。
灵草摘来之后，她亲自捣药磨成汁液，放在施给流民的粥里。当时的疫病只需沾上一点点药草之灵便可痊愈，困扰数月的灾情迎刃而解，还未长大成人的唐雪坞一时惊艳天下，声望大噪。
女子挂帅拜将，比起男子，难于登天。可她掩不住的才华与名望势如破竹，同辈之中竟无人可挡。
数月前，唐雪坞更是领人间精锐兵士在东陵两道天堑之间蛰伏许久，将残余魔物一网打尽。联手徘徊人间不入仙门，一心为民造福的修士们，以东陵地脉为阵眼，在易世珠之前建立了一道灵力源源不绝的法阵屏障，以绝后患。
雪坞将军回城，唐家门前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唐卿翊身处其中，听着恭贺溢美之词，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江南瘴雾因煞气而起，可是五十年前的此时，魔界的入口都被唐雪坞封上了，煞气从何而来？
正想得出神，只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从背后脆生生地对她叫了句：“姑姑！”
谁？
转身看到一团活泼跳脱的身影，穿着水蓝衣袍奔向她怀里，她只听唐雪坞嗓音里带着爽朗笑意，开口喊道：“留昭。”
唐卿翊：“……”
唐留昭老气横秋的谄媚模样，被御林军押解下狱的狼狈姿态，似乎还在眼前。进了幻境，她居然要被这个人叫姑姑！
她嘴角抽了抽。
这可比唐英枫叫他太姑奶奶还难以接受。
稚童模样的唐留昭神神秘秘地说：“姑姑，我有样稀罕物件给你看。”
说完，扯着她的袖角，非要把她往宴厅之外，花苑回廊的方向拽去。
曲折回廊顶上爬满青藤，藤上紫花如瀑，熏来醉人清香。唐留昭拽着她，握紧的另一只手终于舒展开来，孩童一点点大的掌心里，竟然藏着一只布满绒毛的小球。
它太小了，一团深红的毛里透着肉粉，若不是恰好受惊吓，露出骨碌碌乱转的浑黑眼珠，唐卿翊根本没看清，这是一只毛色和骨骼都不伦不类，明显不似凡物的小雀。
周遭的深沉气息，淡淡地流动着，小雀颤抖的动作，敏锐地拨动了唐卿翊心中的警觉。
幻境中的唐雪坞好奇道：“哪里捡来的灵兽？怎么一股子血气？”
唐雪坞的修为和见识，不足以辨别，唐卿翊却一下子看出来了。
这不是寻常灵兽，是一只魔妖幼崽！
江南瘴雾四起，皆因魔妖作乱。
无论魔妖是不是罪魁祸首，她有强烈的感觉，眼前的这只幼崽，与其后五十年的阴霾和惨剧脱不开关系。
想起现世凄惨情形，唐卿翊下意识就夺回身体控制权，开口道：“给我。”
唐留昭现世里迂回圆滑又贪婪，抱在怀里的宝贝都不撒手，可是眼前的小男孩，竟然懵懂地伸出了手，别提有多乖巧。
“本就是给姑姑的贺礼。”唐留昭一板一眼，细声细气地说，“不要让爹爹看见，这样稀有的妖兽，肯定会被爹爹献给陛下炼化金丹。”
唐卿翊奇道：“这小雀煞气缠身，邪性得很，怎么能熬药炼丹？”
闻言，唐留昭凑近来，生怕有谁路过听见似的，趴在她耳朵边悄悄说：“陛下的炼丹炉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姑姑与陛下花前月下时，可别将这宝贝说漏了嘴。”
“……”唐卿翊脑海里闪过旖旎不堪的画面，简直要吐血，也顾不上学雪坞将军性子稳重，脱口就斥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花前月下？！”
谁知唐留昭嘻嘻一笑，满脸自豪：“现在谁不知道陛下最宠姑姑？就算不靠和光仙子的救世之功，以后唐家也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都说童言无忌，可孩子会时刻效仿长辈。
唐家此时显赫无双，功勋加身，唐卿翊却已经从只言片语中，听出未来唐家子弟糜烂堕落，不思进取的底色来。
靠唐雪坞一个人前线拼杀，以及尚未得到婚聘名分，就被迫委身帝王的雨露恩宠，撑着一大家人的纸醉金迷。
她似乎比唐锦烟身强体健，意气风发，却又好似与未来哀戚柔弱的贵太妃，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眼前这个肉乎乎的可爱团子，是怎么变成……
都说凡人生命转瞬即逝，岁月刀刀催人老，可也不能老得面目全非，良知都磨没了吧？！
她三言两语的干涉改变不了幻境中人的命运，最后这只雀鸟形状的魔妖幼崽，应当是真的交到了唐雪坞的手上。
回宴席中入座，唐卿翊怕错过重要的情报，依然将身体交给幻境中自然的时间流动，目光仔细观察着身边人的眼神。
风光之下必有阴影，唐家宾客中，每个人都可能是唐雪坞暗中的仇敌，也就最有可能成为阵法镇压的那个活人。
当然也不排除，破阵关键是宁煜与唐雪坞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恋纠葛。
若是如此……
她可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江玄遥了。
几乎人人脸上都写满崇拜艳羡，前来祝贺的人话里话外，都是真心钦佩唐雪坞的文韬武略，也是真心倾慕她清冷妍丽的容貌。
爱慕者众多，仇恨者一个都没见着。
一整晚找不出线索，只见唐雪坞烈酒入喉，千杯万盏尤嫌不过瘾。
三更时分，锋利如钩的银月洒下光辉，婢女悉心为她披上轻软斗篷，被她一把推开。
婢女轻声说：“将军仔细夜里着凉。”
唐雪坞醉得迷蒙，清冷嗓音里，竟然甜滋滋地，多了几分勾人心软的女儿情态。
可见平日里是为立威，刻意压低了嗓子。
“我不要穿这锦缎衣裳，忒不痛快。”
筵席已散，有个高挑的青年身影拦住她的去路，屏退左右家仆，看起来是要说什么悄悄话。
“雪坞。”
唐雪坞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兄长。”
原来是唐留昭的父亲，上一任唐家家主。
看到他的第一眼，唐卿翊就忽然明白，唐留昭那一股讨人厌的圆滑气息，是从谁身上学来的了。
唐雪坞的兄长，眼睛里就透着精明算计的光，开口更是目的明确：“你今日进宫面圣，没顶撞陛下吧？”
“岂敢。”唐雪坞一偏头，软缎似的黑发垂落肩侧，有几分挑衅地笑道，“不过是与陛下讲了几句道理，扫扫他的兴致。”
青年脸色立刻绷了起来，也不管她正醉着听不进话：“大梁过了百废待兴的重建之期，如今百业昌盛，四海安定。东陵魔物残余已除，你就算要立功，人间也没有仗给你打……只要你肯向陛下点头，今后唐家风光空前绝后，无人能及。不服唐家的几位言官，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兄长那晚，亲手给我下了药，把我送到陛下寝宫中……原来，是早就打了这个主意。”
唐雪坞明知故问地点破，说得对面青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目光都冷了下去。
连占着身体的唐卿翊，一时都分不清，她是借着半真半假的醉意在痛斥兄长手段下作，还是心中有无限苦楚，只有烂醉时能抒发。
“雪坞，陛下盛宠，多少高门贵女求而不得。只有我唐家能得此殊荣，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女将军像是醉得不解其意，皱着眉头等他下文。
“陛下赐你的那件红衣，是仙子拜入沧阳宗之前最爱穿的样式。”青年用着劝解宽慰的语气认真道，“只有唐家的女儿，才能长得最像她。”
话音刚落，唐卿翊几乎立刻感受到这副身体胸口抽痛，瞬间清醒。
世间女子人人共通的悲哀苦楚，融着快要散尽的醉意，一点一点，涟漪似的在胸膛晕开。
无论她在战场上如何骁勇擅谋，灵力化作磅礴剑意斩落多少作乱的魔物。从亲人到手下兵士，再到朝堂、百姓，还要说她此生最大的殊荣，是她长了这张多么多么讨男子喜爱的脸。
她该自折脊梁，感恩戴德。
唐雪坞轻轻一笑，带着冷冰冰的讥诮：“仙子后人，沦落到以色侍君，何等耻辱。”
青年正还要劝，唐雪坞踉跄地后退几步，月光照不出她脸颊上的醉色，却勾勒她清冷的轮廓，映衬出杀伐洗练之下迫人的气势来。
她再度开口，嗓音贯珠扣玉般掷地有声：“正因是唐家女儿，宁可死得天高水远，埋骨黄土寒沙，也不要在后宫中日夜等待君主垂怜，苟活余生。”
作者有话说第100章 第 100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