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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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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
浅川浩×浅川星
1
那年夏天过了一半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浅川星,是在人潮汹涌的长途车站,灼热的空气使视线变得模糊,呼吸里混合着汗水和灰尘。她安静地站在人群中,背着巨大的背包,矮矮的,瘦瘦的,在川流不息中惊慌地躲闪着。我望着她,视线里的旅人络绎不绝,她张望着,刘海的碎发贴在额头上,不断有汗水流下来。
你是星?我径直走到她面前问,其实当时我并不能确定,父母只是告诉我要来接一个叫星的女孩,没有照片,也没有任何关于外貌的描述。而我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她,后来我才知道,这也许就是那种叫做血缘的东西在作祟,亲密而残忍的关系。
她点点头,动作很轻,我把行李从她背上卸下来扛在自己肩上,引她去停车场。人流中她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我一直转过头对她微笑,告诉她我叫浩,浅川浩,她轻轻重复着我的名字,浩。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轻柔的,还带着一点点童音,她在叫我的名字。那年夏天刚满18岁的我考了驾照,第一次开车载的人就是星,后来我和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总是拍着胸口后怕地说幸好我们没出事。
那天晚饭的时候母亲说,她是星,是我最好朋友的女儿,现在她的父母都过世了,她是我们家的一员了。餐桌上气氛很奇怪,父亲重复着并不太真诚的客套话,我妹妹浅川泽沉着一张脸也不太吃饭,母亲和星都沉默着,我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夹了一块火腿放在星的碗里。她抬起头,那一瞬间一滴眼泪迅速地从她眼里落下来,顺着面颊滑到嘴角。那滴泪似乎落在了我的心里,激起了无法平静的涟漪,第一次我感到一个女孩子的恐惧和悲伤,我为她心疼,为她难过,想不顾一切保护她。
饭后我揪住泽对她说,别像灰姑娘的恶毒姐姐一样,要好好照顾星。泽白了我一眼,甩甩头发说,敢情她不是要跟你睡一个房间。我只当这是女孩子之间幼稚的斗气和小心眼儿,不去理她,我帮星收拾了被褥,然后站在门廊里目送她抱着行李走进泽的房间,她回过头逆着光笑了,笑容淡淡的溶解在昏暗的灯光里。
很久之后,星对我说,那天的我是她见过的最温柔的人,温柔得让她伤心。
2
后半个夏天家里的人似乎都出奇的忙,父母都有加不完的班,出了晚饭时间几乎都见不到面。而泽报了一个电脑班,早出晚归,班里教学的内容是高出她这个年龄知识范围的,这我并不奇怪,出类拔萃的泽一向是浅川家的骄傲,或者为了成为浅川家的骄傲让她必须保持出类拔萃。总之家里只剩下懒散的我,每天睡到自然醒,推开门走出卧室就可以看到客厅里的星。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读一本旧旧的书,上午的阳光在她周身流转,还有金色的光点从书页边角的裂缝了露出来,她听到我起床就会抬起头来,眼睛明亮,对我说,浩,早上好。她按照母亲的要求叫我的父母作父亲母亲,叫泽姐姐,唯独我,她一直叫我的名字,按照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告诉她的那样。
就是在那个时侯我们形成了那个属于彼此的亲密方式,我穿着拖鞋走到她面前,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说,星,早上好。她那时候是短发,柔软而浓密,像是幼小动物的毛发,又像是蒲公英的种子。我的手指记得那种温和的触碰。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个夏天大家都在躲藏着,母亲在躲着让她内疚让她心痛的星,父亲在躲着提醒他他曾经失去尊严的星,泽躲着分享她父母哥哥美好家庭的星,但是我并不在乎这些。我只是记得,那半个夏天,彻彻底底属于我和星,那是我们的时光。
还记得我牵着她的手追公车追到上气不接下气却发现只带了够一个人坐车的钱,还记得我们穿过半个城市去游乐场排队做摩天轮刚刚排到的时候却接到父亲催我们回家的电话,还记得星顶着太阳汗流浃背去看我打篮球我却犯规六次被罚下场……但这这些在我的心里从不是遗憾,我对那半个夏天的记忆,永远是满满的快乐。
在沉静的外表下,星不过是一个12岁的女孩,当她卸下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后,也是会任性,也有耍小聪明,有的时候在我的纵容下也会气焰嚣张起来和我斗嘴。我喜欢安静的星,也喜欢生动的星,喜欢看她发呆时侧脸的轮廓,也喜欢看她嘟起嘴的样子。
唯一的遗憾是,我们相遇的时候,那个夏天只剩下了一半。
3
夏天过去了,星穿着新校服站在我面前,她比刚到我家的时候气色好了一些,但是还是很瘦,S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依然显得有些空荡。我注意到她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浅川星,我有些惊诧地问你也是姓浅川的么,她微笑着点点头。
我读的是寄宿制学校,学校离家里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懒惰如我在每个学期都回不了几次家,更何况是面临升学的高三,但是在我课业最忙碌的时候我还保持着和星的联络,通过电子邮件和手机短信,我还曾收到过她的一封手写书信,淡蓝色的信纸上她的字迹幼稚隽秀。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做题到凌晨两三点钟,临睡关手机之前总会习惯性的给星一条道晚安的短信,每次她都会在几秒钟之内回复。这让我惊奇,因为我在做题的时候常常忘记她还在等待着我的回复,短信之间的间隔通常都要长达半个小时左右,而她每次回复我的时间最长不过几分钟,我知道她是一直守着,在长长的夜里等待着我不知何时才能回复的只言片语。
我打电话过去故意用生气的语气说,你是白痴吗,为什么一直等我的短信啊,你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不好好睡觉会长不高的知道么。
她很乖的答应了我会按时睡觉,也会在每天十点半左右发来信息说她要睡了。很多天之后的一个凌晨我突然在准备休息的时候想到了星,鬼使神差的发了条短信过去,不到半分钟,我听到手机震动的声响,明亮的显示屏上显示着,一条新信息来自星。
晚安,努力学习哦。我盯着那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像是第一次见到她流泪的时候,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一种被柔软的东西瞬间击溃的感觉。
4
在樱花盛开的时候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东大新闻系,父母摆了酒席庆祝他们不成器的儿子居然也考上了有头有脸的大学。那天父母的笑容是少有的灿烂,但是那笑意也明显地堆叠了他们眼角的皱纹,那一道道纹理让我有些心酸。
气氛一直很好,但我的心情却一直莫名烦躁,说不清原因。席间开始有人举杯叫我的名字,在我面前的空杯里倒满酒,虽然之前滴酒不沾,但那天我执意整杯地把酒灌下去。啤酒的味道很奇怪,冰凉的液体划舌尖似乎无味,但口腔里又确实充满了特异的味道。泽一直在拉我的衣角,有些飘飘然的我却甩开她,自己给自己倒满又一次举杯,仰头饮尽放下酒杯时我看到,父母和星还有一些年长的亲友都被我的举动吓呆了。
才三、四杯啤酒下肚,我就已经感到胃里的翻滚和阵阵头痛,虽然放出了不醉不归的壮语,但我还是狼狈踉跄地离席奔向了洗手间。
因为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跑到洗手间里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扶着水池呕出一些酸水,眼泪像是被强迫地止不住地流下来,一开始也许只是因为生理上的难受,到后来却无药可救地伏在洗手台上抽泣起来。
到现在也一直不清楚我那天失态的原因,是对逝去的求学时光的感怀,是对是对未知的大学生活的恐惧,还是对父母一直以来纵容的愧疚,又或是突如其来的成长给了我实实在在的一击。
浩……你哭了。我转过身惊讶地看到星站在门口,虽然泪水模糊了视线,但也可以看出她面孔上满是担忧。
没有,是酒太辣了。我极力掩饰着,我不愿意任何人看到我那时的脆弱,即使是星也不行。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双手用力把水泼在脸颊上,很快冰凉的水流冲走了温热的泪。我抬起脸,残留的水滴顺着睫毛又模糊了视线,我从镜子里看到星走进来,她向我伸出手,手里是一张洁白的纸巾。
我喜欢看你笑,你哭的样子让我很伤心。
她轻轻触碰我的肩,一个孩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她满是泪的眼并不像一个孩子,而是那样的真挚,那样的热烈,那样的让我不敢直视,那样的……伤心。
我说了我没哭!
吼过之后我看到镜子里的少女楞了一下,眼睛出奇的亮,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我意识到自己话重了,迅速追过去伸出手抓住了星的胳膊,她单薄的身体被几乎被我拽进了怀里,她的背接触到我的胸口时我们都停滞了一下,随后我很快柔和了声音说,对不起,星。
她扬起脸,我们这样对视着,星双腮绯红,我想我也是,但那时候我的脑海是空白的,直到最后她慢慢把头靠在我的身上。星的头发长长了一些,但还是很柔软,让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闭上眼睛。
我很多时候不愿承认我在十九岁的时候和一个女生上演过如此烂俗的桥段,而这个桥段居然让我刻骨铭心。
5
在我在大学里轮换女朋友的时候,星和泽都还在题海里挣扎着,我们都很少见面,只是每次回家我都会明显地发现她们的变化,特别是星,个子长得很快,快到我的肩膀。大二的时候,星升初三准备升学,那一年我们的联系几乎中断,因为她上交了手机,也很少上网。倒是泽跟着他们的学校的数学竞赛小组来过一次,她听了我室友们的胡言乱语后调侃道说,没想到你也有变成花花公子的一天。
其实我并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那时候我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女友,叫小林玥,我们在一起将近一个学年,很多人都说是奇迹。我们的事也并没有隐瞒父母,在那个暑假我和她一起去冲绳之后带她回了家,给我开门的是星,她穿着淡紫色的吊带连衣裙,人字拖,开门带起的风把她的额发扬起来,她笑着对我说,浩,你回来了。
我抬起手臂去摸她的头发,本来以为手可以触到头顶却只够到她眉毛的位置,习惯的高度又一次变低了,她不再是小女孩的样子,举手投足间有十五六岁少女特有的青涩魅力,在我二十一岁的夏天过了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星以我猝不及防的速度长大了。
父母对玥的态度很好,就连泽也说我很难找到比玥更好的女孩子了。我问起玥对我家人的印象,她说我们一家都是很友善的人,待她很好,只是那个叫星的女孩,她看我的眼神并不像妹妹看哥哥,而是暧昧得像情人。我笑着说那是女人过分的敏感,然后把玥揽在怀里,我已经熟稔与这样的一切,再也不会因为肌肤的接触而有丝毫的不自然,那个会因为和异性身体浅浅触碰就会脸红的少年,永远留在了十八岁。
所以当星不小心撞见我和玥接吻的时候,我表情是坦然的,反而是她像做错事的孩子落荒而逃。那天的月色很好,她放下里面是速溶咖啡粉末的杯子,跑回房间的时候拖鞋溅起一串月光,关门的声音几乎要吵醒全家人。我让玥先去休息,自己帮星冲好了咖啡,轻轻叩响她房间的门。
她开门,一股温暖的灯光流出来,房间里有一站暖黄的台灯,书桌上散放着各种辅导参考资料,整个房间狭窄,因为父亲把泽原来的房间拆成了两间,但是在星的布置下凌乱狭窄的的空间里很温馨。
我们不该在客厅里亲热的,吓着你了。我端着冲好的咖啡,温度透过厚厚的杯壁进入我的手掌。
也不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电视里见多了。虽然脸上还是有残存的红晕,但她还是嘴硬。
那你怎么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我故意问道。
只是,我看到你……觉得很奇怪。星低下头去,声音渐渐弱下来。
傻丫头,当你遇到喜欢的人,也会和他接吻的啊,有什么奇怪的。我放下咖啡杯去抚摸她的头发,现在的星头发已经可以梳起马尾,没有烫也没有染,依旧如小时候那般柔软。
6
我决定考研是在大三的末尾,那时我和小林玥已经和平分手了,理由很简单也很现实,她得到了学校公费出国的名额,而我们都觉得相聚那么遥远的距离无法维持一段恋情的热度。她因为要补习德语提前离校,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她,她打来电话问我会等她么,我回答说不会的,隔了一会儿她淡淡地说,你真狠心,我笑笑,说,再见,一路平安。
我不是信不过她,也不是信不过自己,我只是信不过世事,信不过时间。
为了安心复习我搬回家去住,爸妈不知为什么料定我大学毕业一定不会再回家,居然把我的房间改成了储藏室。那时候星已经升了高中,泽高三冲刺,她们都住校,因为生活习惯太邋遢又不想得罪泽,我只能暂时住在星的房间。
我喜欢星的那盏台灯,光线柔和的像是温和的触摸一样,在这样的暖黄里我可以一直背书到深夜也不会困倦,甚至都不用喝咖啡。记得星在初三复习的时候有冲咖啡的习惯,她用过的杯子一直放在书桌上,现在成了我的笔筒。
星不算整洁的人,虽然她一直说自己是乱中有序,我却时常能在犄角旮旯发现一些她留下小物件,比如旧杂志,便签纸,还有写给她的情书什么的,大多数时候我都把那些东西放回原位去,那是她的青春,总有秘密我无权知晓。
也许是房间里的东西都沾染了星的气息,我总是会无缘无故的想到她,想到关于我们过去的一个个细微的片段,那些是让我可以从浮躁里沉静下来的回忆,带着淡淡的夏日气息。坐在星曾经坐过的椅子上,我突然间很感慨,又会突然间失落,不知道是考前的紧张还是什么。
后来我跨专业考研成功,新的专业是电影理论,我很喜欢的专业。在这一次的庆祝宴上我漂亮地喝倒了好几个年龄相仿的堂兄弟,辗转过许多不同的酒桌,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才和几杯就跑到洗手间去吐的少年了。而星似乎还是那时候的星,她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我,她的唇形我看得懂,少喝点。
7
读研的时候我遇到过几个不错的女孩,也许只是没有缘分吧,一年多始终保持着单身。没想到的是在早稻田的泽居然有了男友,真不知道怎样的男孩能和尖锐好胜的她相处融洽,更令我吃惊的是,星居然也承认了班里有个优秀的男生对她很好,她在犹豫要不要答应他的追求。
我急急忙忙打电话给星,告诉她要学会保护自己,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女孩子总是很容易吃亏的,男人都是好色喜新厌旧的,要确定他心里真的只有你才可以答应他,而且就算答应他了也不能做太过分的事情……星在电话那边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说浩,你刚才让我想到一个词叫婆婆妈妈诶,好像你自己不是男人一样。我说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吃亏,星说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的。
后来断断续续的知道那个男生锲而不舍地追求星,而星却一直礼貌的谢绝,最后居然闹到男生说星如果不答应他他就放弃学业之类的,星忧心忡忡地求我扮演她的男朋友,好让那个男生死心,他是个有前途的好学生,不能为了她毁了未来。我自然是要拒绝,这样的男人根本就活该没学上,不值得任何的怜悯,而星一遍又一遍的哀求让我最终妥协。
我和星牵着手走在她们校园里的时候,夏日炎炎,校园里只剩下高三年级的补习班,来来往往的少男少女们穿着久违的洁净校服,脸上是那个年纪特有的神采,懵懂而自以为成熟的骄傲。我可以感到来自周围的注视,星的手在微微发抖,我握紧了她纤细的手指。阳光从树叶间落在石子路上,我很怀念这样的空气,草地,还有天际的浮云。甚至在我见到眼前那个徘徊在的男生时,我都觉得只是我早已失掉的青春里必须经历的,孩子们的小小的磨难而已。
你不是,星你告诉我他不是,你们在骗我!我很难想象,一个男生歇斯底里起来居然这么可怕又可悲。
我是星的男朋友。我牵着星站在他面前,尽量用自然微笑面对他种种激烈的反应。
那……你爱她吗?沉默了很久之后他问,嗓音里有哭腔。
我想那他已经接近崩溃了,居然问出这样没内容的问题,真是被肥皂剧毒害的小孩子。而我的回答竟然出乎我的预料,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说,我爱她,我比任何人都爱她。
那一瞬间星抓紧我的手一下子松了下来,随即又牢牢抓紧了。当那个男生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一片葱郁的光芒尽头时,我转过头看到星的样子,也许这就叫做泪流满面。
在我二十三岁时,第一次说出我爱一个人,那是偏巧是在夏天过了一半的时候。
8
没想到这件事以我预想不到的方式和速度传开了,内容简单而恶毒,一击致命,浅川星和她的亲生哥哥居然在搞不伦之恋。
我没有去理会,想来流言蜚语似乎也是青春年少的一部分,况且我和星只是名义上的兄妹而已,所以这种彻头彻尾的谎言更不必在意。但星毕竟生活在这些言语的中心,她还要面对高三沉重的课业压力,我想要安慰她,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她,最后只好打电话回家。
你和星……究竟是不是真的?这是电话接通后母亲的第一句话。我有点懵,说妈你怎么也问这个?母亲的声音越来越急切,你说实话,你们之间……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更被她的追问弄糊涂了,说妈你怎么了,我和星又不是真的兄妹……
我从没听到过端庄贤惠的母亲声音这样失态的颤抖,她几乎是尖叫,你难道……你难道不知道星是我的女儿?
后知后觉。星那总让我感觉似曾相识的样貌,星的年纪,父母和泽对星微妙的态度,我对星特殊的亲切感……一切全都指向了那陈年往事:母亲在我四岁时,刚生下泽后不久就因为工作原因被急调出国,我六岁时回国。她回国前父亲一度消沉,对我说外遇离婚之类似懂非懂的话,后来母亲最终还是回到了他身边,维系了我们家庭的完整。我原以为这就是一段应该被遗忘的尘封往事,但是没想到,星居然就是这段往事给我们所有人的伤。
泽说,星是身世我们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以你的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她的身份。只怕,是你不希望承认她是你的亲生妹妹而已。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极有道理,但这时候父亲已经急病住院,星依旧没有消息。
父亲一夜之间苍老了,我站在看护室外隔着玻璃,有反光让我无法看清他的皱纹和白发,只是感觉他被仪器维系的生命好脆弱,再也不是那个高大的让我总喜欢跳着脚摸他肩膀的父亲了,我早已比他高出许多。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母亲流着泪不说话,但是手机却24小时开机,我知道她也在等待星的消息,也许我此刻的立场与母亲相同,都是生命中重要的人,我不能选择伤害任何一方。
父亲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有一天泽打电话说星被警察送回了家,我说了声知道了就立刻挂断电话,生怕她告诉我星憔悴的样子,虽然我知道这不是泽的风格。随后的一段日子我依旧日日夜夜守在医院,父亲虽然还是不肯和我讲话,但态度却不像原来那般冰冷了。母亲说我是有担当有责任的男人了,可我知道我是怯懦地在逃避,我实在无法面对星。
最后母亲决定送星出国去读大学,既免去了家人的尴尬,又可以截断我们之间的关系,她还神经质地要我发誓不会再联系星,我除了服从没有选择。父亲出院的时候,星已经从家里搬了出去,我的房间又变回我的房间,星的房间是储藏室。
这样家庭和睦得以维持,而到最后牺牲的只有星,也许她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带着永远的悲哀。
9
我在那之后不久认识了希,素不相识的她在我喝醉的时候照顾我,她说我那时又哭又笑像个孩子,还吐脏了她几十万块的新衣服。的确,在希没有成为我女朋友之前,我几乎夜夜酩酊大醉,这样我才能忘记星,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
也许时间总是最好的治疗剂,或者我本来就是薄情寡义。我可以忘了小林玥,也可以忘了浅川星,选择认识新的女孩子,选择过平静的生活。其实我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继续我的学业顺便留心工作,有事没事儿都会回家看看,泽也会放下课业比往常更频繁地回去,有的时候我们帮母亲买食材,一起煮饭,柴米油盐,琐事中一切安好。
圣诞节的时候我去机场接一个远房亲戚,那天从早上天色就阴沉沉的,果然在车开到一半的时候下雪封路了,等到重新上路再赶到机场的时候,我得知那位亲戚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自己叫了出租车。没办法,只好无奈地准备回去,不知还来不来得及中午和希的约会。
人群中我看见星,在形色匆匆的人群中她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很瘦很瘦,似乎总是要被来往的人们撞倒,像我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机场天花板上明亮的灯光落在她的眼里,随着人流她似乎失去了神志一样,我想转身离去,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无论如何也想再看一眼她的样子。
她终于在左右张望的时候看到了我,四目相对,我无法移动。她艰难地从人群中挤过来,白色围巾散下来垂到膝盖,她的样子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里似乎已经沧海桑田。
浩,我没有告诉你你是我的亲哥哥,你恨我吗?
不,一点也不。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早知道我们是兄妹,如果我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还会爱上她,我就会更早的承受现在的痛苦了。
那你爱我吗?星在问一个无数女人都会问却难倒了无数男人的问题,只是,我们的关系又不同于寻常的男女,我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尽管我曾经对她说,我爱她,我比任何人都爱她。
我无法回答,只是低下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嘴唇触到她的皮肤是冰凉的感觉。我的唇移开后她一直没有抬起头,我不知道她是在哭还是努力不哭。
很久之后她抬起头,对我微笑,踮起脚很迅速地在我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说,浩,我爱你。所以从我第一见到你,我就在伤心,我知道终于有一天会失去你。
我伸出手去摸星的头顶,她剪短了头发,做了烫染,摸起来的感觉不如从前柔软了,还似乎有微微的扎手,我能看着她的眼睛强颜欢笑,却因为她头发的触感无法控制眼泪。
她走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说再见。
10
后来我研究生毕业,在一家影视制作公司有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泽毕业保研的那一年我和希结婚了。婚礼在五月,希穿婚纱的样子很美,眼睛很亮,我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时,手在微微颤抖。婚宴上那些从小一起喝酒的兄弟们还有同事们一直猛灌我和希酒,但奇怪的是我那天尽管喝了酒很多还是很清醒。
第二年我们有了女儿,都说她长的很像我,我们给她起名叫绪。生产时医生说希的胎位不太好,提议剖腹产,可是为了孩子的健康她依然决定自然分娩,女儿来的很不容易,全家人都很宠爱她。绪满月的时候我们拍了全家福,照片洗出来满满登登的,父亲,母亲,我,泽,希,还有希怀里的绪,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我却觉得这样的完满里一直缺少了什么。
女儿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我们带着她去公园,公园里的游人都喜欢看着绪可爱的样子一直夸她,有的人还会忍不住捏捏她粉嘟嘟的小脸,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这样。我有的时候让希带着绪坐在长椅上,自己和小男孩们去玩足球,有一天我回来的时候绪告诉我刚才有一个很奇怪女孩子,她喜欢摸绪的头顶,还说绪长得像她的爱人又像她的哥哥。
我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望向远方,草坪上踢足球的孩子们才刚散去,绚烂的阳光从面前葱郁的植物穿过里刺进我的瞳孔,我突然发觉,夏天刚刚过了一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