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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晨曦透过暗色的单向玻璃,在私密隐蔽的心理咨询室投下日光,无声惊扰持续大半个夜晚的对峙。
      机械时钟滴答滴答,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俞钦,三个小时了。”
      周晏摘下银框眼镜,重重按揉眉心,声音带着明显的喑哑。
      “面对唯一一个掏心掏肺的好朋友,你还是什么都不打算说吗?”

      咨询桌对面,俞钦坐姿完美无可挑剔,如同教科书般严谨。
      他目光无波无澜,扫过周晏面前的名牌: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

      “你只是我的心理医生。”俞钦陈述,语调寡淡。
      “你还知道我是心理医生?那你知道我每小时咨询费多少吗?”周晏拿起沉甸甸的病历资料,纸页边缘已经泛黄,“正因为我是你的长期心理医生,你才更应该敞开心扉,否则我无法为你提供治疗。”

      翻开病历,首页清晰写着:俞钦,男,首诊年龄17岁。
      初步诊断为:情感解离。

      情感解离——一种对待自我、他人、乃至整个世界的情感断裂。
      简单来说:莫得感情。
      诱因包括创伤、家庭环境、药物副作用等。

      在周晏看来,患上情感解离,几乎是俞钦的宿命。
      若把人类情感比作储蓄罐。属于俞钦的那个罐子始终空空如也,没有存入任何感情,自然也无法提取任何感情。
      分道扬镳的父母,步步紧逼的祖辈。
      就连身边偶尔出现一个稍微亲近的佣人,也会被怀疑包藏祸心——比如绑架、下毒、精神操控,然后没两天便从俞钦眼前消失。

      17岁那年,俞家人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终于开始关注俞钦异常淡漠的性格。
      起初他们不愿声张,偷偷从网络寻求解决途径,怀着侥幸心理买来许多可爱的猫猫狗狗。
      隔天又因为猫狗撕咬、抓挠俞钦,把它们通通送走。

      当俞钦终于坐到周晏面前,状态已经相当糟糕。
      再继续恶化下去,肯定会从情感冷漠演变为对生命轻视,最终导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周晏从事心理咨询师多年,没见过比俞钦更难搞的病人。
      整整六年,他拼尽全力,堪堪控制俞钦病情不再恶化,直到——
      俞钦结婚了。

      婚后,俞钦需要婚礼干预的频率越来越低。
      最新心理评估表显示,俞钦的情感淡漠指数,已经慢慢接近基线水平。

      周晏暗想:只要不是婚姻出现问题,其它都好办。

      “我的妻子要跟我离婚。”俞钦平静的说。
      “……?”周晏感觉他发出的不是声音,而是一道惊雷,震动得他脑瓜子嗡嗡疼。

      “等等,让我缓缓。”周晏抬手用力按住太阳穴,足足半分钟才重新看向俞钦,“首先,我们应该冷静分析,她为什么要跟你离婚?离婚前发生什么事?”
      俞钦顺着他的话回忆当时情况,复述到‘我们离婚吧’这句话,无意识皱了下眉。

      虽然很快,但周晏注意到了。

      “好的,我大概理解你妻子想要离婚的原因。”周晏翻看过往报告,同时客观分析,“我必须再次强调,根据Neuroplasticity(神经可塑性)理论指出,你目前处于治疗最关键的窗口期,极度依赖持续、积极的情感互动。如果这个时候离婚,恶化概率高达92.3%。所以我建议你先稳住妻子,尽量拖延离婚时间。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明白。”俞钦回答依旧简洁。

      俞钦当然明白,自己迫切需要烟惜祯。
      做出‘结婚’的决定之前,他总共见过烟惜祯三次。

      第一次,市中心的美术馆由于经营不善即将闭馆。
      俞钦作为俞氏集团代表,负责考察美术馆的残余价值。

      到达馆内,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霉味。
      烟惜祯当时只有19岁,在美术馆兼职赚学费。她不知道俞钦的身份,以为只是普通客人,满面笑容带他参观注定没有明天的美术馆。
      美术馆已经停摆很久,灯只亮了寥寥几盏,充满落幕前的颓靡。
      来到一副《向日葵》仿作前,她驻足,轻声介绍,“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幅画,身陷泥沼,向阳而生。”

      幽微光芒映亮烟惜祯的侧脸,那瞬间,俞钦从人类身上感受到蓬勃且疯狂的生命力。
      原来,人可以这样活。
      像战损的向日葵,根茎断了,也要固执攀附每一缕微光。

      第二次见面,俞钦22岁生日。
      暴雨天,俞钦坐在咖啡厅避雨,接到孟歆昭的电话。
      她说,因为家里安排,自己要跟俞泽订婚。
      挂断之前,还祝俞钦生日快乐。

      俞钦隔窗望着外面滂沱大雨,让整个世界变得无序。
      一种既定规则被打破的失控感,悄然蔓延。

      按照俞家为他制定的人生计划,自己应该跟孟歆昭结婚、生子,复刻父辈的轨迹。
      就在刚刚,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竟然也存在变数。

      “先生,打扰一下。”
      身穿店员制服裙的女生走过来,在他咖啡杯旁边,轻轻放下一块精致的小蛋糕。
      “这是店里赠送的,祝你生日快乐。”

      俞钦目光微怔,目光追随女生回到服务台,读出她跟同事交谈的唇语。

      同事抱怨,“他又不是店里的常客,干嘛白送蛋糕?”
      女生浅笑,“他今天过生日啊。”
      “就你好心!店长回来肯定骂你。”
      “没关系啦,我用员工价买单。”女生绕到收银机前,熟练地打出收银小票。

      俞钦看清她的正脸。
      是那株攀光的向日葵。

      离开咖啡厅时,俞钦带走那张收银小票。
      数日后一个大晴天,他鬼使神差再次光顾。店员却说,那个女生已经辞职了。
      她是兼职员工,店里未留联系方式和住址。

      后来,俞钦在警察局,第三次见到烟惜祯。
      她拖着大行李箱,身形单薄飘摇,却努力为自己争辩,“……求求你们,我真的不能回老家!我父母从小虐待我,让我跪着挨打,后来还逼我辍学照顾弟弟。去年高考,他们把我关在地窖,幸亏姥姥把我偷偷放出来……高考结束,他们擅自篡改我志愿,报了家附近的大专,就为了把我困在老家。我假意接受,才借着上学的机会逃出来!”
      烟惜祯苦苦祈求,“别通知我父母,我不想下地狱。”

      “放心,即使你父母报警,我们只确认你的安危,不会透露具体住址。”警察们听得心生怜悯,“我们会通知你老家那边派出所,做你父母的思想工作。”
      “他们不会听的。”烟惜祯摇摇头,语带嘲弄,“他们知道我在京市,肯定会想方设法抓我回去。”
      有个警察忍不住问,“你们那边的风气……你一个小姑娘,还不到二十,无依无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烟惜祯攥紧行李箱拉杆,仰起脸,目光投向远方,“如果京市留不下,我就去沪市,去港市,或者去国外。天大地大,总有我能容身的地方。”

      话音落下,目光猝不及防撞进俞钦眼底。
      这个男人有些眼熟,可服务业接触的人太多太多,她一时间想不起。

      俞钦来到她面前,淡声问,“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留在京市,要不要做个交易?”

      那之后,俞钦把烟惜祯娶回家。
      利用她野蛮、茂盛、取之不竭的生命力,填补自己空空如也的情感储蓄罐。

      五年。
      即使没灌满,至少灌了一半。

      对面,周晏翻看他的病情报告,语气沉重地重申,“俞钦,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维持这段婚姻。所以你现在应该……”

      俞钦打断他,说:
      “答应离婚。”

      “答应个屁!”周晏只觉得血气上涌,手下用力,硬生生折断签字笔,“俞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周晏差点没喘上气,感觉自己更需要请一个心理医生。
      “为了维持这段婚姻,我付出不必你们少!你告诉我,为什么答应离婚?”
      俞钦完美的仪态出现裂痕,挺直的腰背垮了几分,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无法回报她对等的感情,所以,应该补偿她自由。”

      周晏听完,陷入长久的沉默。
      最终,发出一声极低、极低的沉重叹息。
      “看来是我——不,是你妻子,把你治得太好了。”

      .

      人逢喜事精神好,烟惜祯一改前几日的精神萎靡,抱着装有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的档案袋,轻快地走进民政局办事大厅。
      前两天抢号时,预约页面显示:材料齐全可当日办结。

      当、日、办、结!
      也就是说,只要再走出民政局大门,自己就恢复自由身,摆脱金丝笼,从此当个快乐小富婆!

      “俞钦,我明天就从家里搬走,跟姥姥一起住。家里的东西暂时不带走,省得律师说我转移婚内财产。对了对了,我听说豪门婚变会影响公司股价?什么时候公开由你决定吧,如果需要我配合演夫妻,要提前三天约时间。”烟惜祯掰着手指细数,最后总结道,“先这么多,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俞钦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欣喜,明显沉默几秒才答,“没有。”

      办事大厅广播响起,机械音提示:“请A09号到3号窗口办理离婚申请。”
      烟惜祯看看手里的取号单,连声催促,“快快快,到我们了!”

      烟惜祯坐到办事窗口前,把准备好的材料递给工作人员,表情比隔壁结婚的新人更兴奋。
      工作人员按照流程审核资料,登记,严肃地确认道,“请问俞钦先生,烟惜祯女士,你们两个人协商一致决定离婚,是吗?”
      “是!”烟惜祯点点头,回答得铿锵有力,眼神坚定仿佛要入党。

      工作人员看向俞钦。
      烟惜祯小声提醒,“快回答啊。”
      “……是。”俞钦尾调不似往常清冷,像将而未融的高山白雪。

      “好的,这是两位的《离婚申请受理回执单》,请收好。从现在开始计算三十天后,同时来民政局领取离婚证。若期间任何一方反悔,则本次申请作废。”
      “啊?”烟惜祯呆呆接过回执单,小声吐槽,“结婚没有冷静期,凭什么离婚要冷静?”
      俞钦收回自己证件,还礼貌地对工作人员说了声‘谢谢’。

      烟惜祯兴致勃勃期待了好几天,结果被告知还要等一个月才拿到离婚证,失落的情绪卷土重来,胃里再次翻涌起酸水。
      “当心。”温热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腰,俞钦低语,“不舒服?”
      烟惜祯捂住嘴,摇摇头,“可能是最近忙着准备离婚的财产分割,太累了。”
      见她对离婚这么上心,俞钦眸色深了几分。

      相处五年,烟惜祯很少见他脸上出现情绪波动,紧张地问,“俞钦,你是不是后悔了?”
      俞钦几乎想回答‘是’。

      ——曾几何时,俞老爷子用尽方法,也没从他嘴里听到‘后悔’两个字。

      烟惜祯瞪大眼睛,纠结地蹙眉,“你如果后悔了,不想分给我那么多钱的话……撤回婚内赠予也可以。但是那间美术画廊一定要给我,我跟朋友约好……唔!”

      烟惜祯话没说完,甩开俞钦的手,匆匆跑向卫生间。
      冲进隔间一通干呕,胆汁都快吐出来。

      后进入厕所的女生听见声音,递过纸巾问,“你还好吧?”
      “还好,谢谢你啊。”烟惜祯接过纸巾擦擦嘴,吐得小脸苍白,暗想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客气啦,咱们正处于特殊时期,出门在外互帮互助。”女生拖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安慰道,“孕初期干呕是正常的,熬到12周以后就好了。”

      “……哈?”烟惜祯一脸懵。
      什么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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