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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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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般问,兰郁也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期待奚南廷会答应。
但出乎意料的是,奚南廷这次并未一口回绝,而是思索了一会,才道:“明日不行。”
兰郁正点头,奚南廷又道:“你身体尚未恢复,今日出来游玩一整天,明日必定腿脚酸痛,小心又伤到筋骨。明日叫三元替你召来大夫看看。
“等过几日,寻个好天气,我再带你去。”
留云郡备有千人驻军,奚南廷去岁从京城回乡,随身又领了百名亲兵,如今这两批人都在军营一同训练。
军队驻扎青陶山中,营房依山而建,半山腰开阔平地处修有校场,山里还围了猎场,平日里练习骑射都在其间。
奚南廷带兰郁上山时,早间训练已经开始,还未到达军营门口,遥遥便能听见响亮整齐的口号声。
大门处站岗的小兵见到奚南廷,纷纷端正仪态行礼。又有一人迎面走来,体态魁梧,爽朗笑道:“将军,您今日来迟了!我已叫都尉带大家伙儿训练了。”
奚南廷道:“今日有事。”
副将一看他身边人,了然一笑,拱手道:“好说,那我便不打扰。”
兰郁闻言奇道:“奚将军,难道平日里竟是你亲自带兵磨炼?”
“有何不可吗,”奚南廷不以为意,“将军自当与士兵同样,若我在拳脚刀枪上尚不如普通士兵,又怎能服众?每隔几日还有比试,若有想与我一试高下的,都会在擂台上挑战我。”
兰郁目光掠过灿烂朝阳下正一招一式演练拳脚功夫的方阵,问道:“那挑战的结果呢?”
奚南廷一笑,只道:“我现在还是他们的将军。”
二人沿着校场而行,路过一处宽敞大厅,内里摆设有几十张书桌。兰郁不由停住脚步,问道:“军营里为何会有这样大的书房?”
奚南廷道:“那处是‘学堂’。”
“学堂?”
“是。每隔三日,都会有专门聘请的教书先生上山来给他们讲兵法。”
兰郁惊奇:“每个士兵都要学兵法?”
奚南廷一笑,道:“将军也是从士兵过来的,谁能预料下一个将军是不是你面前的小兵。”
“而且,”奚南廷顿了一顿,“征兵的队伍中,有许多人是因为家里贫困,父母养不起那么多儿女,便主动来参军混口饭吃,也能减轻家中负担。
“这些人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更没读过书不识字,教书先生讲兵法的时候也能教他们识几个字。比起蒙学书册,他们对兵法更有兴趣,学起来也更快。若他们会写几个字,出征在外,也能在家书里多写几个字。”
兰郁蹙眉不解:“军中应当有专门代笔家书的先生……”
“当然是有。但有一些话,还是需自己亲自来传达。
“出征时,往往军情紧急,士兵众多,若是因为来不及找先生代笔,或是对着先生没好意思说出口……”奚南廷语气平静,说出口的话却漠然残忍,“战火无情,或许这一念之差,便是一辈子的遗憾了。”
兰郁下意识道:“将军曾遇过这样的遗憾?”
“我见过太多,至于我自己……”奚南廷停顿,而后淡淡道,“还有一些话,你也永远不知道,当初是不是不该说出口。”
语毕,他自嘲似的一笑,再没开口。兰郁一时默然,二人忽的陷入沉默。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兰郁转头一望,先前碰见过的副官向他们二人走来,行礼道:“将军,有事相商。”
奚南廷已恢复平静神色,闻言点头,对兰郁嘱咐:“你可在军营里随意参观,但切记不可离开军营范围,青陶山中或有虫蛇野兽。”
兰郁应了声,目送二人离去。
日头渐高,校场上士兵都脱去上衣,光着膀子将刀枪舞得虎虎生风。
兰郁随意走动,周围营房大都空空无人。
前方有一房舍敞着门,还未靠近那处,兰郁就闻见浓郁的膏药味,明白是军中药庐。
屋内人坐在案前,手里一卷医书,抬头时正对上陌生面孔,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阁下是随奚将军来的那位?”
兰郁拱手行礼道:“在下兰郁,先生是这里的军医?”
军医放下手中书卷,起身也朝兰郁拱了拱手:“我姓陆,兰公子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兰郁左右无事,便没拒绝:“多谢陆大夫。”
陆冰从柜架上取来茶叶,又生起炉子,架上紫砂壶,开始煮茶。
他动作轻快,又有条理。兰郁坐在一侧,看他忙碌。
兰郁今日在军营里所见大都是身材健壮的士兵,在一众武夫对比之下,陆冰显得尤为清秀,一身青衣,身材高挑,眉目看着比寻常人深邃些。
一边煎茶换水,陆冰一边笑问道:“兰公子在看什么?”
兰郁坦诚道:“陆大夫看着不像留云郡人。”
陆冰展颜一笑,道:“兰公子好眼力,我是陇西郡人。”
兰郁惊讶:“陇西距此地有千里之遥。”
陆冰寻了一组冰白玉色的茶具,将热茶倒在杯中,做了个“请”的手势:“家父是西北军中的军医,我从小跟着父亲在军中,子承父业也当了军医。去岁边关大捷,家父让我随军前往京城,京城人才济济,擅长医术的能人不少,家父期望我能学得一些皮毛。”
“原来如此。”兰郁谢过他,伸手接过茶。
陆冰重新在桌前坐下,一手托下颌,注视着正饮茶的兰郁,忽道:“兰公子,昔日在京城缘悭一面,如今终于得见。”
兰郁举杯的动作一顿,抬眸正好对上陆冰意有所指的笑容。
他这才想起:陆冰曾在京城逗留,自然听说过自己和奚南廷之事。
二人喝茶之际,有几个士兵架着一伤员过来找陆冰。那伤员在练习骑射之时不小心被流矢擦过肩膀,胳膊上被削去一块皮肉,血流不止。
陆冰连忙放下茶杯,道了一声少陪,挽起衣袖绕去屏风后为士兵看诊。
兰郁自然表示理解。
带伤员来的士兵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兰郁,面上都露出热切神色,连忙道:“将军夫人。”
兰郁本想让出座位,几人摆摆手,毫不介意地往药庐门口台阶上一坐,等着回头再将包扎好的伤员送回营房。
药庐大门敞开,士兵几人低声闲聊的声音也能传进来几分。
一个说顺子你看看你奚将军都成家了顺子你什么时候去胡家提亲,另一个道还说我呢马哥你连个对象都没,第三个叹了一口气道想媳妇儿了,被其余二人一人揍了一拳。
几人玩笑打闹,忽然有个人提起:“别光说我啊,小陆大夫不是也没成家呢!”
第二个接话道:“是啊,也不知小陆大夫会看中怎么样的姑娘,我平日里也没见小陆大夫离开军营,怕是也没有看上的姑娘家。”
第三个则道:“可别忘了,小陆大夫又不是咱们留云郡人,你们说小陆大夫会不会在留云郡成亲……”
兰郁正放下茶杯,闻言动作一滞,浅青茶水在白玉杯中荡漾。
他的思绪也不自觉想到此处:陆冰方才说自己随军去京城是为了习得更好的医术,可若真是为了医术,最后为何又跟着奚南廷来了留云郡?再者,陆冰至今还未娶妻,也没有喜欢的姑娘……
不期然,陆冰方才别有深意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
兰郁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难怪方才见面时,唯有他没有称呼自己为将军夫人。
午时,奚南廷办完事回来,二人在厅中一起用饭。
军中伙食简单,奚南廷身为将军,也不过被伙房多塞了一碗蛋羹作为给将军夫人开的小灶。兰郁并不介意粗茶淡饭,倒觉得新奇。
二人安静用餐,奚南廷先放下碗筷,问道:“上午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兰郁喝了一口汤,摇头,忽然想起陆冰之事,犹豫了一会,并没有提起。
奚南廷瞥了他一眼,没有追问。
待兰郁用完饭,奚南廷给他收拾了床铺供他午睡,亲自端了空餐盘出门去。
再回来时,他唤来巡逻的士兵,问道:“上午可曾见到兰公子去哪儿了?”
不明所以的小兵挠挠头,想了想,道:“见着夫人去了陆大夫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