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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chapter 74 美人香 ...

  •   贺琛欢想:其实那个晚上自己本不敢杀那个人的,哪怕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非常憎恶那个人。
      那是一个很平静的夜晚,没有狂风,没有黑云压城。有人迷信,临动手前去算了一卦,也是成功,没有任何不吉利的征兆,虞净说这样的夜晚很好,杀完人放火会很方便。
      他到底是怎么下定决心杀死那个人的?他不记得了,那时候自己还很年轻,年轻的人想什么做什么大概都没有缘由,就算有什么缘由,他也不记得了。
      也不想记得。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和思绪飘得很远很远,飘到了非常久远的孩童时代,他不记得自己的年龄,更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后来的生日年龄都是胡诌的。
      如果一定要给童年的回忆寻觅一个合适的背景音,那大概就是那座天香楼。楼下有顾客叫骂或加码的声音,和贫民窟附近的小镇没什么区别;楼上有顾客享受时发出的浊声,那声音大概是惹人人作呕的。
      他不在天香楼出生,但除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住在那座如同鬼屋的老宅里,大半的时间都在天香楼长大。天香楼那些身带异香的女子都是打小泡在香里养出来的,泡上那么些个年岁,连骨头和血液都浸入,香味甚至能带进骨灰里。战乱的年代,还有人用天香楼的美人骨灰制过香薰,香名就大咧咧地叫美人香。

      美人香,香酥人骨,一根根美人香烧在梁上,烧出一卷卷美人烟,像是在烧一只又一只的美人魂。他母亲每日都要点上一根又一根的美人香,灭了一根就再点上,烧完了一根就烧下一根。
      他的母亲是天香楼的老板,也是天香楼的头牌,是所谓的帝国第一美人,名字叫做余笙。
      患有家族性遗传病,病症有二:随着异能的使用整个人会逐渐陷入疯狂,和一双因为病变得来的红色眼睛。

      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什么时候清醒,什么时候在发疯,就像他不知道她的母亲什么时候是爱他的,什么时候是恨他的。他只知道他的母亲热爱他的工作,热爱周旋于无数个赏金的贵客之间,不忌男女。他的母亲看着他的脸,把他也像那些姑娘们一样泡进香里,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做,也不想知道。
      戚家的大少爷当年也是个著名的风流公子,为天香楼头牌一掷千金的时候,也曾酿酒过一段风流肆意的佳话。后来呢,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像那一根根的美人香,烧着烧着,就没有然后了。
      他的母亲大概是比那一根根美人香要来得体面,来得坦然的,他的母亲不允许自己身上出演摇尾乞怜的戏码,所以她绝对不可以迁怒她的孩子——尤其是她的孩子和她一样有A级异能的时候。

      如果东西贯穿他的童年始终,那就是恐惧。害怕自己被做成一根根美人香,害怕自己有一日像商品一样被抛售,害怕母亲下一秒就开始发疯,害怕母亲使用异能。老宅里的母亲喜欢穿修身的黑裙子,精致、理性、且优雅;天香楼里的母亲喜欢宽大的红裙子,娇艳、疯狂......但是不好看,至少贺琛欢从不觉得好看。
      天香楼的玫瑰从早开到晚,每天仆从都要去花农那里购买新鲜的红玫瑰,他世界里红玫瑰终年不败,千万种开放的娇艳姿态他都看得生厌,因而倒是偏爱起红玫瑰的枯萎,就像他总想熄灭那一根根美人香,总想遮住自己眼睛里流转的红色。

      他的母亲没空教导他知识的时候,他在天香楼下的街道里奔跑,逛遍了整个摩尼埃尔城。他溜进过教会里,偷偷聆听过修女与牧师冠冕堂皇的言语;他溜进过剧院,和剧院门口的老头乞过一两颗落地了因而刻意不要的爆米花;他在广场上的花坛旁停驻,将爆米花掰碎喂给鸽子;他认识当时卖报纸的孩童,和他分享过无人购买的八卦晚报,他读,报童听,然后两个人一起捧腹大笑。
      ——那报童不知是否是受他影响,小小年纪会认的字比同龄的穷苦孩子都多,后来去一家学校做了老师,在此之前,他们家世世代代都靠卖报纸和送牛奶为生。

      她的母亲说他的眼睛颜色红得纯正,一定能孕育出家族最美好的异能。秦家的人和戚家的那位大少爷一样一掷千金,要用最昂贵的异能买下最昂贵的孩子的异能。
      美人香、美人魂,一根根香烧在房梁上。那秦家的人送他一盏新茶,说这是大好的茶,要他把这盏茶送给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看着茶笑,但他只觉得惊恐,他的母亲抢过那盏茶,一饮而尽,抓着他的胳膊,力气之大给他留下了一道道红痕。他的母亲要他记着,要他永远记住这盏茶,要他永远记着是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这杯有毒的茶是他送给了自己的母亲。
      有人说:异能受环境影响,且具有鲜明的遗传和地域特征。
      在母亲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无师自通了自己的异能,千万红玫瑰瞬时枯萎,美人香里的毒素被他吸收进自己的身躯,他仿佛听见千万个人在他的耳边哭泣,又仿佛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哭泣,秦家的人鼓着掌靠近他,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看他的红眼睛。
      母亲曾经和他说:“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人,只有我们是鬼,只有鬼才有红色的眼睛。鬼生来有罪,所以被神明抛弃,注定一辈子在生与死之间游历,颠沛流离。”

      贺琛欢想,其实母亲喝不喝那盏茶,只要自己的眼睛被那时候的秦家人看见,大概都是注定要死的。

      ——假若这世界上真有神明,假若虔诚的神明真的拯救了众生,那为何神明从来不曾回应过他的请求。定是因为他的眼睛太红太丑,声音太嘶哑,是魔鬼的后裔,就连最慈悲的神明看了听了也生厌,就连最宽容的神明都不忍心原谅他所有阴暗的欲求,所以他才始终不得眷顾,所以他才必须学会在神明的漠视下求生。
      但这没有什么关系,贺琛欢想,但这没有什么关系,这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他能够活下去,这要能活下去就可以,所以他究竟为什么要带领那些孩子逃出孤儿院,又为什么要帮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拿到身份证明,好不容易在皇城站稳跟脚,又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地为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们复仇,又为什么要在后来铤而走险地为自己杀人?
      为了获得那些兄弟姐妹的支持拥戴好利用他们,为了平稳自己的心神?不,他不需要这些,从贫民窟出来之后他们就不再是助力而更像是累赘,就像虞净问的:“你真的在乎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吗?”

      我不知道,贺琛欢想,我也不想知道。
      人们总会留念身边的亲人事物,因为留念母亲,所以没有第一时间从天香楼逃出去,所以才会被带到孤儿院;因为为了照顾那些孩子们,所以才处处被绊,明明他一个人可以靠母亲偷偷留下来的遗产在摩尼埃尔过的很好,犯不着去什么贫民窟、参加什么骑士大赛、当什么劳什子十塔首席......
      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的,为什么要告诉那个想当神明的小朋友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我不知道,贺琛欢想,我也不想知道。

      他被一声凄厉的求饶声打断了思绪,回过神来他脚下横着尸体,眼前是一个不停向他求饶的断臂男人,那断掉的手臂落在地上,还握着一把对着他的刀,断面被某种黑色粘稠物体腐蚀,触目惊心。
      “我想你似乎没搞懂十塔和皇室对你们这帮人的态度,”贺琛欢笑得异常温顺,“知道为什么单独派我一个所谓的治疗系A级异能者来找你们了吗?因为治疗系异能没有能力杀人,现场无论死了多少人,都是你们内讧,都是你们自相残杀的结果,
      “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自己带着所有的犯罪证明和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金银财宝去摩尼埃尔,如果你们金子准备得足够多,也许皇女殿下愿意对你们网开一面。二,现在就给你的手下陪葬。”
      “你们十塔不讲证据!”男人的声音里恐惧早已盖过了恨意,“帝国法规定过......帝国法规定过,没有可疑行为和搜查证明不能......不能搜查,违法搜查得到的证据是不能用的!”
      “我什么时候搜查过你了?”贺琛欢踩过脚下的人,靠近男人,语调轻柔,像是对情人的呢喃,“我为什么要关注搜查过程是不是合法合规,不是你洗心革面,自己带着证据去摩尼埃尔自首吗?一个罪犯的自首带来的证据还会有人质疑这证据的合法性吗?乖乖去自首,不去就杀了你,保证死得没有在摩尼埃尔的断头台上体面。”

      “......只要带的钱足够多,皇室就愿意网开一面?”男人似乎终于从混乱的状态中清醒了一回,虽然依旧面如土色,“......真的吗?”
      “真的喔!”贺琛欢站起身,转身离去,东方的刚刚升起鱼肚白,他挥了挥手,声音遥遥地传过来,“芙洛俪兰殿下会原谅你的!赶偷偷跑走就根据异能定位杀了你喔!”
      才不会原谅你呢,贺琛欢嘴角勾起笑意,这位殿下才不会原谅任何背叛了“人民”的人,她只会拿走你所有的金银财宝,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供认自己的罪行,直到所有错信你的百姓都明白自己受了骗,直到你再也没有一个信任你的教众。
      ——然后她会杀了你,把你送上断头台。
      网开一面?最开始利用异能崇拜去欺骗无辜民众的时候,你怎么没对那些无辜民众网开一面呢?

      贺琛欢从兜里摸出地图,还有十几个“洋金花山庄”的主人还没有去自首......距离他能赶回秦公馆还有些时日,但是他很想念秦公馆的玫瑰果酱,毕竟该果酱是免费且可以无限续杯的。
      ......这边吃个劣质的柠檬曲奇还要付钱,真是令人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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