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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chapter 69 骨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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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好奇也是一种优秀的品质与能力。
秦一在教会的那些年,一直对教会里的各种内幕或者潜规则不感兴趣。然而他的异能实在是太好用,只是在神明的教导下稍作练习,一不小心就偷窥到了别人见不得人的隐私——一度陷入过抑郁,偌大一个教会,竟是找不到几个干净纯粹的人。
日子久了,秦一就开始秉持“三不”原则:不听、不看、不知道。除非什么事情真的捅到了他面前,他一概从生理和心理上一齐屏蔽自己的感官。
他刚和虞净一同为贺琛欢送行,虞净说贺琛欢一般不走水路,出行,除非必要,他绝对不会出海。
秦一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他的异能,”虞净转过身,海风撩起她的头发,“他那样的异能,他可以靠自己在野外生存,只要能找到吃的,他可以依靠毒素的运用来完全掌握自己的身体。不会生病、不用担心饥饿,无论有毒没毒都能作为他的食物......但你要知道,人对异能的驯化从来就不是单向的,
“当你掌握一项异能的时候,你会反过来被异能驯化,”虞净笑了笑说,“因为陆地上太安全了,所以不可避免地对大海感到恐惧,怕船翻了自己在海上无法存活、怕自己出了什么事不能杀了整条船的人灭口......总之,海上不如陆地上那么随心所欲。”
如果虞净说的是真的,那大概被异能驯化的不止是贺琛欢,还有他。给他定制服装的设计师是个喜欢聊天的老头,他说无论是再好的服装,都要记住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
同理,也许他应该记住是人用异能,不是异能用人。
他踏入这个用信仰装饰的庄严教会,一瞬间居然觉得这里其实他非常陌生,因为三不原则,他再没关注长廊上的雕花,花坛里的植物,于是此刻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新鲜,都没见过。那只名为齐声的猫似乎还记得他,只是有些怯怯地远远看着他,不再那么亲昵地靠过来。
秦一走上前,捞起胖了些的白猫。太久没回来,他记不清地图,干脆放开了异能,忽略那些他不该也不想知道的内容,向档案馆走去。
处理完事务登记完手续的秦尧一路跟了过来,识趣地只跟到档案馆,在门边靠墙站定,全程不发一言。
管理档案馆的是个带圆框老花镜的老太太,秦一很少在档案馆之外的地方见到她——不,他只在档案馆内见到过她,她两鬓斑白,身材有些发福,眼睛眯起的弧度和微扬的嘴角和十年前几乎没有任何不同。齐声卧进她的怀里,像一个依恋母亲的婴孩。
老太太睁开了她的眼睛,尽管只睁开了一小点儿,她唤住了准备绕开她们去翻档案的秦一,用和蔼的老声问道:“小戎,你回来看我了吗?”
戎......戎。秦一转过身,他的父亲单名一个戎字,后来入赘了秦家才叫了秦戎。老太太的脸正对着他,笑眯眯的,看起来精神饱满,又做着管理档案馆的工作,大概精神上并没有什么问题。
稍稍犹豫了一小下,秦一还是走到老太太身前,柔声道:“我不是他,我是他的孩子,我叫秦一。”
“怎么会呢,小戎,你又要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吗?”老太太依旧慈祥地看着他,却丝毫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你身上有小提琴的味道,你是小提琴的孩子,我不会认错的,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种味道了。”
秦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攥住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把多漂亮的小提琴啊,”老太太摸过白猫的毛,似乎只是捉住了一个孩子来听他絮叨,秦一一瞬间觉得地方并不在意自己是谁,只是单纯地想讲,“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掌握那把提琴的时候,你对着猫咪和犯了错的修女牧师练习,把他们折磨得嗷嗷叫。”
“因为太难听?”秦一眯了眯眼。
“哪是因为难听,你天生就有极好的音乐天赋,”老太太笑了,笑得像个天真的少女,“是你的异能呀,异能。你怎么忘了?这可是我们一起发现的,用那把你的旧骨头塑成的琴,拉你编的曲目,能让悲伤的人高兴,让高兴的人悲伤......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掌握这个能力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要拉琴去给神明冕下听......”
——你说,你想要用音乐让神明冕下感到高兴。
然而神明冕下口中却是另一个版本,秦一想,真遗憾,神明冕下和自己聊过父亲,神明冕下说他当时早早就知道父亲在偷偷练琴,那天父亲带着琴兴高采烈地去找神明冕下的时候,神明冕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且屏蔽了父亲奏出的音乐。
为什么?秦一当时问过神明冕下。
不为什么,可能开始以为这孩子是想要刺杀我或者恶作剧吧。神明冕下说。
父亲兴高采烈地问这首曲子有没有让神明冕下高兴起来的时候,大概想不到他精心演奏的曲目神明冕下其实一个音符都没听见,不过神明冕下还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感谢他愿意做出的奉献。
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一些琐碎的事情,然而秦一的思维早已飘到了别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应答,老太太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半是探寻半是希冀地问道:“小戎,无论如何,你说你以后要给所有生活得很痛苦的人们带来希望和快乐,你做到了吗?”
——他做到了,秦一向老者点了点头,转身走入了档案室。
档案馆东西很多,毕竟谁也不清楚教会到底存在了多久,但分门别类得很好,找起来很方便。虞净的档案和他的档案放在一起,一届又一届的圣子圣女整整齐齐排在书桌上,像是某种陌生的隐喻。
虞净的档案很干净,太干净了。一个因为走投无路拜入教会的孤儿乞丐,一路兢兢业业地工作,一路升上了圣女。她总是这么幸运,每当她的资历和功勋刚碰到某个职位的基础时,这个职位上总会空出一个位子让她荣升。
他毫不怀疑这些让位者的落马有虞净的手笔,但他也相信这些落马的罪状确有其事:教会里的绝大多数人并不干净,这点他比谁都清楚,但他害怕整个教会里没有一个干净的人。
干净的人......干净的人。鬼使神差的,他转而去翻找有关贫民窟的资料,人们在转述自己的往事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扭曲和美化,他相信贺琛欢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但也同样相信他说的永远是一部分事实......好奇心是一种品质和能力,有时候能让人们发现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比如,他从来不知道秦家曾经参与过贫民窟的建设,也从来没有想到秦家撤资不再参与贫民窟的时间和他幼年时期出海的日子刚好对上。
那不是一段很好的回忆:舅舅生死、北岛密谈、美人鱼骨,还有一些扎在他心口上的软刺,十年之后那根软刺似乎还若有若无地扎在那里,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和皇室一同管理建设贫民窟这样的事,作为家主怎么都不会不知道的。他记忆里的舅舅高大温和,是个体面的家主,可这样体面的家主,也会漠视一个地域的人的悲欢喜怒吗?芙洛俪兰一直想清除帝国的余毒,是否舅舅和贫民窟,很早就是她想清除的余毒的一部分?
......贺琛欢知道这些吗?
某种隐晦的,难以名状的情绪钻进他的肺部,他站在那里,没有出声也没有落泪,甚至也感受不到恐惧,只是感到无边的厌憎,和强烈的被背叛感:然而这种对家族的厌憎和被背叛感最终又化作了对自身的厌憎和强烈的愧疚感,他想起归海煜曾经和他说:
“孩子,你能选择自己的家族吗?”
他有些机械地将档案放回原处,和图书馆的太太打了个招呼,最后一次强调了他叫秦一不叫秦戎,秦尧依旧站在门前,看到他的表情先是一愣,接着识趣地什么都没说。秦一转过头看着他,问道:“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你问过我,是否要告诉一些有关秦家的孤儿院的事情?”
“是这样,秦先生,”秦尧也是一愣,答道,“按照安排,接下来您要去拜访圣女阁下,我是在这段时间整理成纸质文字还是直接给您口述?”
“不用了,”秦一深呼吸一口气,“我暂时不用也没办法整理好心态去找她,现在准备一下,带我去秦家的孤儿院,我知道摩尼埃尔城内就有一家,在马车上,和我详细地说明一下孤儿院的什么情况,以及,前家主对孤儿院到底参与了多少。”
他说完后又笑了,转而向秦尧问道:“某种意义上我也算是最神奇的秦家家主了,母亲没有给我安排系统的家主培训,也没有把诸多秘辛说与我听,怎么,她是打定了主意把一切掩埋进过去,好脱胎换骨,响应芙洛俪兰殿下的号召,从家主到家族一起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