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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迷离劫(一) ...


  •   “父亲,您在那边过得可好?”
      这是离越澜城几百里的一个小镇。不算偏僻,却终究比不得帝都附近那般繁华。她宁静而安详,似乎人们的说话声都比帝都的人小了不少。偶尔做生意有了些摩擦,也只是双方好声好气地谈谈,得利的赔些铜钱给亏本的罢了。
      这座城,似乎把她的烈性的一面掩藏得太好,只在城东绵延起伏的山坳里稍稍显露出来。生遍了山坳的枫树,现在还是绿的,看不出什么动静,只要再过些时日,就会迸发出漫山的火红。红得血性的枫叶会在秋日飒飒的风中大把大把飘下,像上好的红缎面被子一样,掩盖了枫树林中一座又一座的坟茔。
      天色快暗了。
      山坳里没什么来祭扫的人群,只是在林子深处的一座墓前,立了一个英武的青年。
      “父亲,儿子明日就要动身回京城了。再来给您扫墓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莫怪。现在国家安定,玄晟那小子也是个好皇帝,您就代为禀告先帝一声,让他老人家别挂念了。”
      溯冰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晌,重新跪下,叩了三个头,起身整整衣服,转身离开。

      他家的祖祖辈辈都在这个小镇,可是他对这里并没有太多记忆。从他懂事的时候起,似乎就已经注定了要成为那个繁华帝都的一部分。
      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别人眼中的大人物。
      先帝从战场上打下了江山,他的龙座之下埋葬的都是敌人的尸首。虽说每一次皇位的交替都免不了残杀和鲜血,但比起玄晟那种怎么看都更像个文人的君主来说,先帝是个地道的武者。
      溯冰没有机会得见,不知道父亲在战场上曾经有怎样的丰功伟绩,曾经怎样和先帝并肩作战。单单是看见别人眼中的敬畏,也明白这个和自己至亲的硬朗男人在先帝心里是个什么地位。他隐约知道,先帝不只把父亲当做最忠心的将领,或许也是在双手染遍鲜血之后,唯一可以信赖的友人。
      就是在五年前的这个季节,先帝突然病重。而他此前并未立过太子这件事,似乎才是朝中各人最关心的。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大乱,那些皇子一时间和亲兄弟争得天昏地暗,各自的手下在宫内混战成一团。父亲守着弥留的先帝,却被硬闯进寝宫的人暗袭,伤重身死。
      玄晟最终得了帝位。溯冰婉拒了他赐予父亲的厚葬,按照父亲生前的意思,扶棺返乡,把那具的确已经苍老的身躯掩埋在祖祖辈辈安息的枫树林中。

      自己这段日子省亲,越澜城里不知道热闹成什么样呢。
      天空晴朗得很,渐渐染上晚霞,他的头顶却突然笼罩下一小片阴影。那是一只全身漆黑的鹰,矫健的翅切割着薄暮的风,灵活地绕过生得密密麻麻的枫树枝叶,在老将军的墓前落了下来。
      年轻武将变了脸色。他离开京城之前把影狄交给了紫冥照顾,叮嘱如果出了急事,就放影狄来找他。无论他在哪里,那黑鹰就像有根线牵着一样,总能准确地找去主人身边。
      溯冰不知道帝都中这十余天之内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五年前的纷乱已经继续上演,再次不由分说地把他缠结在其中。

      白衣少年一路被蒙着双目,起初还想凭感觉记记路,后来就放弃了。
      他似乎被带着进了一间屋子,又走了几步便被人按在椅子上坐下。那个说着“王爷坐”的声音倒是耳熟,就是之前那个易容的男子。他已经通报过自己的姓名,名叫邢远,在珞炎看来,既然这次碧觞被排除在外,他已经就势上位,成为了炼城会主的左膀右臂。
      “请王爷稍安勿躁,大当家马上就来。”
      “为何还蒙着我眼睛?”虽然双手没有束缚,但既然对方不主动替他除去蒙眼的黑布,他也不想妄动。
      “这是大当家的意思。”邢远礼节周全地说完,珞炎听得身边发出些衣料窸窣的声音,想必是那人还对他行了一礼。接着便是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房里转眼只有少年一个人。
      那个邢远,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扮成胡狼,能瞒过碧觞的眼睛;他扮成紫冥,竟然一点都不显得生硬,若不是之前留了个心眼,恐怕也会丝毫没有疑虑地被他诓过去。以他这种几乎是出神入化的易容功夫,早该是炼城会主的心腹,之前却没听碧觞和胡狼说起过他。
      同时那个人知道碧觞和王府的关联。珞炎虽然没有刻意地使用些残酷手段去掩盖这之间的线索,但信任碧觞和胡狼。这两人并不是莽夫,既然肯舍身藏匿在一个杀手集团中,就算为了自家性命也会小心行事。
      邢远掌握了这些,却又声称没有泄露到徐烈那里去。这种时候,尽管珞炎不该相信他的后一句话,却同样没有理由怀疑。
      只怕邢远是另有自己的立场,不帮王府,也不全为徐烈卖命。毕竟他有易容的高超手艺,探听别人的秘密实在太过方便,只要有一点野心,就知道自己不该屈居人下。
      少年静静地坐在原处,心里却没有停歇地把眼前状况翻来覆去地思考。蒙眼的布料缝隙中似乎透进些清亮的光线,不像是烛光,大概天已经亮了。耳边能听见些若有若无的风声,带着窗户纸沙沙地轻响。自从邢远走了之后,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再也没有其他人进来,连经过门口的人声都没有。
      他似乎被遗忘在这里。不要说那个想要“叙叙旧”的大当家,似乎连夏末正热的天气里本该活跃的鸟儿虫儿,都忘记了这个不知道隐没在哪里的小房间。
      这些人倒是信得过他。珞炎暗暗想着,抬手要把眼睛上的布拿下来。指尖明明已经触到了那还算光滑的织物,却突然一顿,缓缓地重新垂下放在膝盖上。
      少年白皙的面孔上先是有片刻的错愕滑过,接着便恢复了他一贯波澜不惊的浅浅微笑。
      “阁下不该如此失礼,既然请了本王过来,又为何只是不出声地监视着本王?”
      这个小房间里,原来,一直都并不只有少年一个人。
      “……或者,这就是你们炼城会的礼节?”
      恐怕是邢远走出门口的时候,便有一个人不动声色地进了来,这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里,就一直屏住了气息,暗暗地观察着那个被炼城会“请来”的年轻王爷。
      他不想让珞炎发现他的存在,还有他的身份,他的长相。然而方才珞炎想要拿下蒙眼的布,他大概是不自觉地紧张了一下,却被少年感受到了瞬间更加凝重的气氛。
      “……王爷莫怪。”
      一个奇怪的声音传来,瓮声瓮气。那显然并不是直接用嘴说出来的,而是用上了深厚的内功,直接传入少年耳朵里。
      “阁下可是会主?既不让本王看见长相,又不肯用真实的声音和我讲话,莫非是我熟知的人?”
      “也许。”那个声音不置可否。

      苍崖坐在岚王府的客厅里,看着一向稳重娴静的女子绷得紧紧的面孔,心下也跟着像打鼓一般。
      他昨夜接到王府来人的通报,只说是王爷叫他过去。可偏偏先前已经有两个紫冥在他的医馆出现过,料想已经不是“过去一趟”这么简单。等他赶到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不在,书房里没有什么厮打的痕迹。只是老郑受了些轻微刀剑伤倒在门口,估计是碰巧撞见,想要阻拦的时候被对方警告了一下。
      天已经亮了。
      王爷被人掳了,碧觞被禁,红沫昏迷不醒,现今只好他和紫冥二人充当一下主心骨,可以调派的也只有王府和医馆两处的人,暂时不敢报进宫中去。
      “先生!”跟着苍崖从医馆过来的一个心腹冲进房间,“先前派去的人回报,城外那座王爷借给大人的庄园,天明的时候突然烧起来了!”
      苍崖一惊,却只能挥挥手叫他下去。“真会添乱。”紫冥在一边一字一句地说。
      她已经放出了影狄去把溯冰寻回来。现在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观其变。

      珞炎不再试图看见对方长相。先前也听碧觞说过他们会主的功力如何了得,自己在这般人物面前手无缚鸡之力,不如老老实实地听人安排。
      他面上悠然得很,心下却惴惴不安。如果这徐烈果真曾和自己有过交往,那么碧觞的事情恐怕早就瞒不住。即便是邢远打过保票,如果这会主的心机更胜一筹,他们一干人都未必能算计过他。
      现在看情况,自己该是安全的,担心的只是那两个冒险当线人的家伙。他们如今被分开来软禁,若是徐烈想到要杀鸡儆猴,岂不是太容易。
      “会主找本王来,想问什么?”
      对方不应,珞炎停了一会,又接下去:“你会中的高手们,应该已经认定了这次买卖的目标了吧?那人和本王的确颇有来往,不过我这里不便透露他的身份。若你想知道他的踪迹,也实在无可奉告。”
      他现在要做的是把这群杀手查找线索的眼光从自己身上移开。那个玩扇子的家伙当初有本事在皇帝的追查下不露马脚地逃了三年,现在要从一些杀手刀下溜掉,想来也不是难事。何况还有一个忠心的苍崖接应,红沫也会跟上,有他们在问题应该不大。
      “在下关心的不是这个。”那个粗犷的声音再次开口,“我早已经不管会中接下的各种任务,全交给那群小子折腾。我在意的是我自己追查了多年的一件事。”
      多年?这两个字实在是一个隐语,有了它们,背后一定有更多事情可挖。
      对方似乎听见了珞炎心里瞬间闪过去的一个疑惑,慢悠悠地又补上了一句:“多年……其实就是五年。”
      五年。
      少年无声地笑了笑。“会主要问什么,不妨直说吧。”
      既然说到了五年,还大张旗鼓地把他弄来,他隐约已经猜到了这徐烈心里装的是什么事情。五年前的纷争,的确卷进去了太多的人,五年后的这个时候,有人突然提起当年的一档子事情,也不算奇怪。
      他隐藏了多时的好奇心又活了起来。
      “会主是否介意让本王一睹真容?”
      对方似乎沉吟了一下,接着便是一个声音说着:“也好。”
      已经不是刚才那个伪装起来的声音,而是这个统领一众杀手的男人真实的嗓音。然而少年听了却是一凛,暗自觉得一种莫名的寒意正沿着自己的身体攀爬上来。
      他确实是听过这个浑厚男声的,却似乎已经陌生,应该是多年前留下的记忆。他一时想不起对方究竟是谁,只是潜意识里警告着自己,一旦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脸,也许会落到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珞炎轻轻地摘下了那条蒙眼的黑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迷离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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