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食梦貘（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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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去找冷大哥玩！他生气也不怕！”
“那是谁？” 云婶在一旁缝补着衣裳，听了这话，似乎好奇地问了一句。
“是店里新来的客人！”
“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个子高高的，不喜欢笑，总是板着脸。不过真有趣啊~”
两个丫头没心没肺地缩在被窝里吃吃笑成一团。暗淡的灯光只映亮了云婶眼皮底下的一小片，可是银铃般的笑声马上就让这间狭窄憋闷的小屋子敞亮了不少。
她们这么约定了。不久之后房间里没有了话语声，云婶把补好的衣服放在一边，收好了针线，端起小油灯照了照两张俏丽的面庞，无声无息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了些皱纹的脸上竟然无端浮起一个笑容。
“……这种男人不可靠的……丫头们……幸亏娘早有准备……”
灯灭了。
栾儿突然在黑暗中张开了眼睛，她没怎么睡熟，模模糊糊听见了娘的话。
娘所说的“准备”，她似乎隐约意识到了一些内容，只是没敢说出去，也未曾透露给染儿半分。她和自己虽是双生，终究还是两个人，不一样的。
只希望，这将不是一场惨烈的梦魇。
冷大哥竟然已经在这荒僻的村寨里住了几个月。她们起初还当他只是路过，三两天就会离开，却不想会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和这个不一般的大哥天天见面。
渐渐那人也习惯了两个多事的小家伙天天往他房里蹿。不知道是他真的什么也不带，还是已经把要紧的东西藏得妥当了，他大方地把自己包裹里的东西公开出来。于是栾儿和染儿又惊叹了，冷大哥似乎是个郎中呢，随身有两本她们连书名都不认得的医书，还有几个奇怪的瓶瓶罐罐，只是不许她们碰罢了。
他已经比之前显得温和多了，这似乎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只是之前防范太深，才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
冷大哥见她们一直对那把剑感兴趣，竟然带她们到竹林里面，砍了两段青竹教她们使剑。虽然只是花架子，却简直足够让女孩们骄傲得径直飞上云端去。二胖不过是家里有把破剑，算什么，哼。
后来有一天姐妹两个对练，栾儿一竹竿捅在染儿肩窝的某个地方，结果染儿就动不了了。栾儿扛着妹妹去找冷大哥，冷大哥哭笑不得，于是后来又渐渐教了些点穴的功夫。这下可好了，就算那些臭小子再来欺负我们姐妹，也有办法。只是她们一直点不住冷大哥，明明穴位是正确的，他却总能自己解开，神奇了。
他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他真的像个哥哥一样待这对小姐妹，见了她们也不会总是板着脸，虽然明显不是一个平日里就爱说爱笑的人，却毫不吝惜对她们做的傻事报以宽容的笑意。两姐妹中染儿更活泼一些，比姐姐更能玩闹，冷大哥免不了常常多数落她几句，于是也和她更加熟络。栾儿暗暗有些小吃醋，不过还是很开心。
冷大哥已经不再是冷大哥。
这样，一整年过去了，美好得像梦境一样。她们十三岁。
医馆门口熙熙攘攘地排了不少等着看病的人。
小厮在大门外走了一遭，收上来一堆字条。因为慕名前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怕是一个个地等，耽误了一些重症的医治。只好用这种方法，各人把自己的症状写下来，由医馆的主人判断哪个可能会危急一些，需要先顾着他。
苍崖翻了翻字条，眉梢一挑，从里面拣出一张。上好的宣纸，角落上黏了一朵小小的暗紫色翎羽。打开，果然是紫冥的字迹。
“碧觞被怀疑了。处境似乎不大好。”
“是吗？那个笨——蛋！”红衣少女在一边研墨，嘴上仍不饶人。
“别笑……炼城会这次盯上的就是王爷，王府附近都有人看着呢。”
“你说过的，可是你不让我去啊。”她委屈地瘪瘪嘴，“说真的，哥，你就让我去把他们揪出来，严刑拷打把知道的都招了，不就行了？”她直接去扯苍崖的衣裳，在那素净的袍袖上按了两个黑乎乎的指印。
“这事不急在一时，况且要是被人知道我们已经发现端倪，反而要坏事。”
“不会啦！这样，我只去看看，不会出手的。人家担心珞炎嘛。”
苍崖想了想。红沫从前每天在王府出出进进，想必盯梢的人也发现了。他这两天怕红沫莽撞不太准她出门，不过要是被人发觉那个显眼的红衣少女突然不出现了，反而可能招来怀疑。
“好吧。看到可疑的人也不要表现出来。”
“呀，哥你太好了！”
“冷大哥，你原先是做什么的呢？”
染儿整个趴在他房间的床榻上，支着下巴问那个正看医书的人。那本书一年间他总是在看，冷大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背也该背下来了。
“是郎中吗？”
男人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然而一偏头，看见她的姿势，吓了一大跳，似乎脸上还神奇地红了一红。“你一个小姑娘趴在男人床上成何体统？”
“有什么嘛，小气！”染儿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却还是不起来，反而在那里滚来滚去。现在没什么杂活要干，她也乐得在这里偷个清闲。她眨眨眼，突然支起身体，“染儿以后嫁给冷大哥好不好？”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好好跟她讲道理，还是索性大笑一通。“你说什么胡话，我的年纪都快赶上你们姐妹两个加起来了。哈哈。”
正说着，房门被一脚踹开，颤了颤，险些从门框上掉下来。两人大惊，却见栾儿端了一盘茶水点心进屋。不知道是因为用上了两只手，才拿脚把门踢开，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
“呀，这是隔壁那家店的糯米糕呢。”染儿识货，瞬间忘记了刚刚背着姐姐说了什么，从那张已经被她翻滚得一片狼藉的床榻上爬起来，“冷大哥，你来了这一年，看你伙食光是馒头白水，你又不是和尚，干嘛亏待自己的嘴。隔壁的老板娘手艺好得很，保证你吃了一口就放不下！”话没说完，已经殷勤地上手捏起一块，递在男人嘴边。男人偏了偏头，却不去接。
“怎么啦？怕有毒？”那女孩嘻嘻哈哈的，并不在意，咬了一口又递出去。他的脸色因为这种有些过火的亲昵而阴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这两个小家伙不会害我的吧。他突然因为自己一瞬间的疑虑愧疚起来。果然是太小心了，没有人会追到这里来，也不是所有的苗女都会用上那一手。
其实想想，确实也像她说的，自己这一年实在是过着苦修的日子。他不能被相识的任何人发现踪迹，便索性躲在了遥远的异乡。在这种处境，他一直不敢随便饮食，一来是担心水土不服，二来怕有人暗算。除此之外，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苗疆，一直也在某些地方有着不太好的名声。
她太美丽，太神秘，又把这些特质完完全全地传递给了这里凤凰花一般的女子。她们为了守护自己的美丽和神秘，偶尔会不择手段地把一些为之倾倒的男人拖进满溢甜香的牢笼。
于是就有了蛊这个东西。他从小学习医术，寻常的毒是能分辨出来的。碰上这种混合了情殇的杀机，还真是束手无策。
可是她们不会。
点心确实挺不错，没辜负了小姑娘天花乱坠的夸奖。
她们收拾了杯盘，仍旧是吵吵闹闹地嬉笑着，和他约定明天再拿更好吃的糕点过来。
“多谢款待。”他知道自己在笑，笑得真正像一个温和宽容的哥哥。他脸上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自然的笑容了，只是在这几个月，在她们面前，才能幡然醒悟般找回这种温柔的感觉。
那扇门渐渐地关起来，余下的缝隙中还能看见两个娇小身影正亲亲密密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他满足地长长吐了一口气，还沉浸在美好的余味中。
蓦然，他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似乎都随着这口气出去了。他连着椅子一起重重倒在地上，腹中剧烈地疼痛，那感觉仿佛吞进了小蛇，在身体里扭动不休，还不停啃噬着他的血肉。他头脑中瞬间就是一片恐慌的惨白，分明凸显出一个字来。蛊。
门外的两个女孩听见房里巨响，连忙推门看去，见了这情景，手上的东西直接撇在地上摔个粉碎。他恍惚中感觉到那对姐妹惊恐万状地摇晃着他，嘴里喊着什么，却只觉痛得更厉害，仿佛两人身上正附着致命的蛊虫，一见他这般尊荣，便愈加开心地上来缠住了他的心肝。
“你们……”女孩们正急得掉泪，突然听见男人挣扎着挤出两个字，倏地收回了紧紧抓着他肩膀的手。他仿佛只是这样便又耗尽了气力，匍匐在地上，弓起背脊，又积攒了好一会，才像下定决心般一股脑说出一串话来。
“……给我吃的是什么？是不是蛊？……”
她们呆呆地跪在地上看着男人写满疯狂恨意的脸，连摇头都忘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是说糕点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她们也吃了啊。她们安然无恙，却更能让男人有理由怀疑，认定两个少女会因为想要留下他这么一个单纯的愿望，用上这一份令每个人都绝望的爱情。
呵呵。是我想太多？
他用尽力气想去相信这两个相处了一年的孩子，可是身体内部一直都在用剧痛告诉他，这就是蛊，这就是他之前在书上读过很多次的蛊，这就是那些只为了惨烈的爱而美丽的女子，不惜代价用在男人身上的蛊！
“……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相信我们！”栾儿先跳起身来。她的眼睛因为惊恐而瞪大，却满脸都是认真和坚强。
而染儿只是跪在原地哭个不住。
糕点是栾儿端来的。自己吃的那块是染儿递的。
两个都有下手的机会。
可是他已经不愿再想了，不愿再把疑虑加在两副稚嫩的肩膀上。如果真的注定这般客死他乡，他也认了。
旅店老板和几个帮佣的人已经冲了进来，惊惶地看着突然就发生的这档子事情。他微微睁着的眼睛却看不见旁人，只在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上停留。
一个坚定地争辩着，平日却是更温柔一些的；一个只知道在一边哭个没完，平日却是最能吵闹的。
呵呵，我终于能把你们分清了。
……而且，似乎还是她更像一些呢。
他闭上眼睛，梦魇得了空隙就钻了进来。
少女明媚的笑脸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漫过整片视野的血污。
红沫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当心着自己的一溜小跑不要撞到别人。
渐渐能看见王府的大门了，门口的两个侍卫仍然是站得笔直。她跑过去，却发现两个男子有将要睡着的倾向。
难怪，这大中午的，是容易犯困。她心里装着事情，便不像经常做的那样去戏弄侍卫，而是不停地偷眼四处看。
斜对面茶棚下坐着的男人，没有人和他交谈，却端着茶不喝，虽然没面向这边，但他坐着的位置倒是刚好可以看到在王府进出的每一个人。
贴着墙根摆了摊子的卖糖人的小老头，明明面前就有两个孩子在掏铜板给他，却抻着脖子往别处看，目光不时往大门这边扫过来。
红沫到处看了半天，突然记起那个医生叮嘱过她不要过多地往别人脸上瞧，连忙收回了视线，准备弄醒侍卫给她开门。这时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正往旁边的胡同里走进去。
她眼睛一亮，追过去。原来想直接喊他的，却怕被有心人发现，只好耐着性子跟在对方身后半天，一直到他走到巷子深处，周围没有别人，才欢欢喜喜地上去重重拍了一巴掌。
“胡狼哥！”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食梦貘（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