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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游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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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望去,城中伤兵无数,只见六岁孩童跪坐在已然病重的老人身前大哭,皆是被朝廷所抛弃的百姓。
骆云昭只感到心如寒灰,她拭去泪珠。
相隔几尺,看向军师姜蒲,说道:“没有援军,你早就知道。”
姜蒲没有接话,那确实是朝廷密诏,无可厚非,他道:“还请郡主择日离开陵州城。”
骆云昭苦笑,说道:“我离开?那城中百姓怎么办,雍北的清和郡主弃城而逃,临难苟免的活几个月。”
她打量姜蒲的神情,依旧是淡泊宁静,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长阳野荒漠一战,撤回来的只有姜蒲先生,父亲战死,部将殒命,骆也没了踪迹。
骆云昭眸色渐冷:“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不知与他有没有关系,但他一定知道。
姜蒲眼底透出深沉,说道:“天命所定,无论此战输赢,骆王爷都得死,就连王爷他自己都清楚。”
“什么意思。”
骆云昭忖度片刻,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蒲迈开步伐,请她一同上城楼避开人来人往,“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郡主只需知道赶赴陵州的并非援军便是了。”
骆云昭才想明白,绝密诏书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他是故意的让她看到的。
姜蒲道来:“表面来的是援军,实则是屠城而来,只是为了掩盖骆王爷的死,一旦事成,雍北王就是乱臣贼子。”
“郡主在府中养病或许还不知晓,现在军营里的士兵们都知道那日战役并无沙尘暴虐,是皇帝陛下要除掉王爷。”
得知真相的骆云昭身形一颤,顿时面白无血,她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
那可是十万雍北铁骑,尽数屠杀殆尽。
实情令人痛心。
“是不是你做的。”
骆云昭眸色逐渐愤恨,低声道:“我父王与先生七年生死与共,视先生为手足兄弟,你竟加害于他……”
早知如此,当初姜蒲要归隐,父王就不该在酉子峰挽留他。
“我确实不是什么清白之人,但并非是我全权所为,推波助澜罢了。”
姜蒲坦然承认,看着她眼中的愤恨,七年之交,说心中无愧是假的。
不过终究他只是奉主人之命行事,身不由己。
就像骆王爷明知皇帝疑心重重,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长阳野战役是他提议的,但他并没有奔赴战场,而是留在凉州守城。
愈发作痛的心口使得骆云昭再难站稳身形,姜蒲伸手欲想搀扶,她将其挥开。
“姜蒲先生就不必跟我假仁假义了。”
想到这种城府深重的人在她父王身旁行事整整七年,她就深恶痛绝。
姜蒲收回手,便不再多言。
则是示意士兵把一个铁制鸟笼提上来,灰白相间的游隼被关在其中,一条锁链拴着左爪。
骆云昭见此,深深蹙眉。
惊诧难掩:“二凤?”
姜蒲说:“今早飞来,爪上携有信条,看来郡主是识得了。”
他从怀中取出信条,展开后上面写着:陵州城安否。
“当日混战,骆少将军率领麾下部将诛杀叛军,拼了个鱼死网破,到如今生死未卜。”
姜蒲看向她,继续说:“这可是少将军的字?”
骆云昭紧张道:“你想做什么?”
姜蒲道:“当然是希望他早日归来。”
他叫人拿来纸与墨,片刻后,纤细的毛笔沾好墨,他递向骆云昭。
“写吧,如果你想救这一城人的话。”
骆云昭神色抗拒,也不懂他话中含意。
姜蒲道:“现在我的主子改变了心意,只要能交出骆也,二十万大军就是支援雍北的,同样也会放过陵州城。”
骆云昭脚下半退,思绪百转。
姜蒲不容回绝的神色,她不禁想起两个月前,那个关于楚辽秘法的传言。
“焚印……”
骆云昭摇头,“我不会写的。”
她撑着这半口气,等的就是见骆也,她也写不出来。
姜蒲道:“这已是我为雍北求到的最大的情面,你真要见这一城的百姓皆惨死殆尽。”
骆云昭依旧退后:“你的主子是谁?”
他道:“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骆云昭已是心乱如麻,转身欲要离开,几名部将却将她的去路堵住。
“让开!”
部将不动。
她拿出父亲留下的玉符,“给本郡主让开!”
见到雍北王的贴身玉符,部将眼中一怔,却还是开口:“还请郡主动笔,我等是死不足惜,但陵州城的百姓是无辜的。”
她道:“百姓的命岂是掌握在我手上的,是当今皇帝暴虐凶残,是他们害我雍北!”
“郡主!”
骆云昭抿着微颤的唇,侧过首看向姜蒲,怒斥:“卑鄙!”
姜蒲面不改色,只是让部将退避:“清和郡主回去好好想想吧,莫忘了您的亲弟弟还在京城,那可是骆王爷唯一的血脉。”
骆云昭心头一抖,泪珠从眼眶里滑落,她将其抹去,最终提着裙摆匆匆逃离。
一路上寒风凛冽,远处的粥铺施粥,排着长长的队伍,拥挤推搡,也只分碗米汤。
陵州的物资粮草早就不够了,援军不来,后面戎狄入城,是个死字。援军到来,也是个死字。
骆云昭停步,望着不同往日的陵州城,凄然萧瑟,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梦中的屠城历历在目,怎的就是绕不开骆也。
如果可以,宁愿她去死。
***
数百里之外,夜里的大漠寂静荒芜,使一簇篝火显得分外渺小,狼嚎声声。
几名残兵围坐在篝火旁,甲胄破败,灰头土脸,宛如丧家之犬。
火焰吞噬着木柴,跳动的火光映照着骆也的容颜,他深蹙着剑眉,额角已渗出一层细汗。
骆也半边身的衣服敞开着,万俟霁正在包扎着他被砍伤的肩膀,携带的金创药已经没了,只能用清水清理下发炎的伤口。
三天前他们才从戎狄营地中逃出来,少将军趁着大火烧营,一举砍下戎狄王的头颅,还能活着逃出,这事迹够吹一辈子了。
不过奋战数日,从叛军到戎狄营地,虎威营的几千铁骑只剩下寥寥几人,个个精神萎靡。
正在这时,夜空中传来鹰隼的叫声,吸引了疲惫的众人,张望四周。
骆也的肩膀与胸膛皆缠着纱布,他还没把半边衣衫穿上,就起身走到空旷的地方,吹响隼哨。
很快,飞来一只迅猛的灰白游隼,落在他穿着护甲的左臂上。
万俟霁见此,便行到骆也身旁,询问:“是郡主的回信?”
“应该是。”
骆也回答后,便取下隼爪上系着的物件,信筒里没有信,倒出来是玉珠耳饰。
没有回信,来的而是一只玲珑精巧的玉珠耳饰。
万俟霁一猜就知道,笑说:“是郡主之物吧。”
女子的贴身之物,又怎会随意给出,看来是盼望早日回城了。
“是。”
骆也虽然回话,但神色却没他那般轻松,转而去看游隼的爪子,有刮伤的痕迹。
耳饰成双才对,选择二凤带来耳饰,一只不圆满,为何不写信。
万俟霁道:“行了,有回应便好了,再过两日就能走到陵州城了。”
骆也则是把游隼放飞,转而走向篝火旁,从不多的行囊中拿出红木盒交给万俟霁。
“能不能在这里炼药。”
万俟霁一脸愕然:“开什么玩笑。”
这荒郊野岭的要什么没什么,炼什么药啊,况且需要的药材可不止赤藤花。
骆也接着道:“你取我心血吧,然后找一处人家休顿,陵州城你就别去了。”
万俟霁不解:“为什么。”
骆也眸色微沉,斟酌道:“我担心郡主出事,我先行一步陵州。”
万俟霁道:“不行,要走一起走,再说取了心血,你身体虚弱可不是闹着玩的。”
骆也却抽出一把匕首,递给万俟霁:“你听我的吧。”
他的固执让万俟霁感到头疼,叛军皆在荒漠时被风沙淹没,想必援军已赶往雍北了,陵州城还能有什么事。
两人僵持片刻,万俟霁犟不过他,还是妥协了。
在篝火前万俟霁打开自己的针灸包,取一根样式奇特的针在火上炙烤,随后喷了口酒,他在骆也胸口上取血。
短短半刻钟,万俟霁已是大汗涔涔。若是拿捏不好分寸,就是一条人命。
篝火旁的将士们也纷纷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生怕出差池。
直到良久之后,万俟霁的针尖取出嫣红的血珠,滴入玉瓶中,众人才安下心。
再看向少将军,脸色有些苍白,并无异样,他起身把衣物穿整好。
万俟霁看骆也这个样子,从自己的药箱里找到瓶参丹,说道:“百年人参制成,很金贵的,你可别死了。”
这可是他最舍不得的参丹。
骆也一笑:“不会的。”
话刚说完,嘴里就被塞进颗参丹。
万俟霁把丹瓶也交给他,里面还有两颗参丹,有他的灵丹妙药,骆也想死也难。
夜间的大漠辽阔而孤寂,时不时伴有狐狼的叫声,倒是夜空满是星辰,璀璨夺目。
难得惬意,共赏星辰。
万俟霁瞥了眼骆也捻在手里的耳饰,仰身看向天上星河,说道:“也不知我师妹没有我的消息,得有多慌张,她小时候可紧张我了。”
骆也道:“夏姑娘?”
万俟霁拉长尾音:“嗯。”
骆也道:“我只想阿姐。”
万俟霁轻啧:“你这人眼里怎么只有清和郡主。”
骆也眉间微蹙,可他只有阿姐啊。
等到一切都平息,他想和她在一起,想保护阿姐,就只是那么简单。
到时她病好后,就不会再拒绝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