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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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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北航在8分钟后跑了回来,章勋看了眼手表,小孩儿还挺守时。
两人边走边聊,最后坐到了江边。
黄昏的微芒吹动江面的涟漪,有橙红的圆阳撒下欢悦的精灵,跳跃在随风飘荡的芦苇从中。
夕阳,往往是黑夜的前乐,宁静而美好。
时北航缩在台阶上,双臂抱住双腿,望着江面的芦苇:“我妈妈经常跟我说,只有努力学习考上重本大学,家里才会有希望,姥姥姥爷爷爷奶奶都会很感动……”
章勋憋着笑:“然后全家族都以你为傲是吧?”
“嗯……”时北航挠挠头,思索了一小下,然后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章勋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揉揉孙北航的头:“小时候我爸妈也这么说。”
“那后来呢?”孙北航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他。
“后来?啊,后来啊……”章勋抬头望了望天,天边由紫渐粉,像幅安静的画,白云的形状也很漂亮,看着软绵绵的。
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他越来越偏离父母给他的既定路线,将爱好贯彻到底;后来父亲出轨,母亲吃安眠药被他救了,可再睁开眼后就像变了个人,泼妇般骂向了全天下的男人,就连他也囊括在内。
再后来,Rock乐队就解散了,四个人各奔东西。
时北航推开家门,正迎上父亲愠怒的脸。
“去哪儿了?五点半就放学了吧。”
时北航内心咯噔一下,嘴上撒谎道:“跟同学去文具店逛了会儿。”
“逛这么晚?”父亲怀疑道
“菜都好了,快洗洗手来吃饭。今天做了鱼,补脑的,小航正上学呢就该多吃吃这个。”好在妈妈前来解围,“你也别逮着小航就一顿问了,他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吧。”
父亲只好作罢。
吃饭间,时北航感觉家里的气氛有点儿不对劲。
“姥姥呢?”
“你姥姥回乡下了,你就专心学习吧。别听她的,不知道从哪学来那些花里胡哨的。没用,别总寻思怎么臭美,知道吗?”
“哦。”时北航没想到一个简单的问句会遭来这么多警告,干脆低头专心吃饭不说话了。
饭桌上的气氛更沉闷了。
“想考哪儿啊?”爸爸打破沉默。
考哪儿?
还不等他往下想,爸爸立即说:“我看一中就不错,去年市状元不就一中的吗,那市里实验都傻眼了呀。”
“这学校好,里面都是拼了命学习的孩子,没有鬼混的。”妈妈附和说。
时北航的筷子在碗里的鱼肉上反复戳着,有些吃不下去了。
“小时候妈妈都没逼过你上这上那的,现在初二了,也到该紧张的时候了。反正你放学也早,报一个数学报一个物理,不过分吧?还有你那个英语也该想想吧?”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嗯,”他的头更低了,“不过分。”
他就像一个被左右审讯的犯人,在这个饭桌上每吃一口都是罪恶。
“那就周一上数学,周二上物理,英语班我再给你找找,可得找靠谱的老师。”
“好。”
父母都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晚饭结束后,他掏出守护宝偷偷给章勋发了条消息:“小哥对不起,我可能没时间再去找你了。”
章勋回了他一句好好学习。
自此,时北航的时间都被剥夺了,放学妈妈就会在校门口蹲守,时北航只能直接上车去补习班。妈妈有时候会全程陪着,有时候会在外面等着,总之一下课就得回家写作业,而写作业的时候父母也会时不时突然开门看看他有没有在学习。
自然而然地,航模也没时间做了。
老师说,时北航上课竟然开始打瞌睡了,没以前那么积极了。
老师说,时北航变得没那么优秀了。
不再参加课外小组、校内活动,每天看起来都好累。
他当然累,每天晚上写完作业后都要做奥数,一天一套卷,不写完不让看电视,而事实上等他写完早就困得闭眼就着了。
考不好就要罚站,父母骂人也永远都是那两句:
“你怎么那么笨!”
“我上学的时候门门九十分以上!数语外一百二满不上百你考什么大学?啊?985211是吹来的吗?还是大风刮来的?”
“一点儿没遗传我!你说我是不是在医院抱错孩子了?”
“考那点分数你还有脸掉金豆了?给我憋回去!不写完不能看电视!”
这种日子过得如同耶稣受难,一星期也长如一年,时北航只觉得活着越来越无聊,除了学习还是学习,生活越来越灰暗。
后来几乎不怎么吃饭了,多的时候一天也就一顿。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班主任看着日渐消瘦的孩儿,心疼得紧。
瘦得皮包骨的时北航咧开嘴,露出疲惫的笑:“没事,老师,不用担心我。”
老师更担忧了。
终于,三天没怎么吃饭的时北航在学校晕倒了。
他睁开眼,久违地看见父母眼里满满的关怀与担心,又安宁地闭上眼,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幸福的时光了。
十月末,广袤的黑土地为了迎接冬天的到来,转首披上了一身白袄。
初雪落后,高二学生们欢快地冲出教室扫雪。
“章勋!这儿!”张奇兴奋地朝章勋招手,“咱组扫这儿,扫完给它堆成个马桶怎么样?”
周围的人听了一阵狂笑。
章勋也笑了一声:“行啊,堆完你上吗?”
又一片哄笑。
扫得差不多了,班主任老李拍了拍手:“孩儿们,扫完了吗?”
张奇正用锹努力地给马桶塑形,听见老李的声音后仰起脖喊道:“老李你快来看!”
“就你主意多!”老李很满意他的作品,并迅速走过来踢了他一脚,“别做你那马桶了,5班男生少扫不完,你们几个跟赵老师去帮帮忙。”
张奇立正敬礼:“Yes,sir!”
老李笑了:“走吧。”
“兄弟们走走走!”张奇回手搭上章勋的肩膀。一群人乌泱乌泱地跟在5班班主任身后,大有打群架的气势。
章勋什么都没说,到了现场也没多看,只管埋头跟着清雪。
力工多好办事儿,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多了一片游乐场,没多久就清完了5班的分担区,广场的小树都被雪丘裹了一身雪衣,
一群人清完雪就开玩儿,章勋拍了拍张奇:“我先回去了。”
“啊?”张奇一脸懵逼。
“冷。”
“别介啊,不是,你还怕冷?”
“怕。”
“不是吧章勋。”张奇满脸失望。
章勋拖着铁锹刚要离开,忽然间听到一句:“堆余海怎么样?”
他猛地回过头。
余海坐到人群中间:“来来来。”
章勋的目光冷下来。
算了,不管了。
没下限的家伙。
他看到有人用铁锹把冰冷的雪洒在余海身上,有的甚至灌进衣领里,在炙热的皮肤上化为雪水。
那小霸王怎么没来管?
他皱起眉。
“这样太慢了!我来我来!”有个男生铲了一大板雪来,顶上三四锹,这要从头顶拍下去岂止从头冷到脚,恐怕有一阵都无法呼吸。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差不多行了,你们知道这里特别像校园暴力现场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刚铲起一铲子雪的也回手把雪倒回去了。
“余海你冷不冷啊?”5班一个男生蹲下来问,又摆摆手张罗说,“行了,拍张照片发个空间纪念一下就给海哥放出来吧,一会儿感冒了。”
章勋轻轻嘲笑一声,转身离开。
这场闹剧连着围观看戏的带参加表演的,都荒诞无稽。
——多好的演员呐。
回到教室贴着暖气暖和了会儿,他掏出手机,发现消息通知里特别关注发了条空间:
“雪地表白,五块钱一次,赶紧的啊,一会儿回班了。PS:附赠我男朋友的脚印。”
配图是两个名字:余海,边潮,外边还圈了个心。
果然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啊。
这么一想,之前那一幕便更可笑了。
看着底下老朋友们刷的99,他也跟了一个。
其实主角是谁无所谓,真的无所谓,他俩当初当初公开的时候,底下不过比这多几个人而已。
什么都会散,开了再久的宴席也会散,关系再铁的哥们也会散。更别说谈恋爱这种事情,也不过是相拥取暖里靠得最近、最容易互相烫伤的两个人罢了。
他收起手机,发觉捏着暖气管的左手已经很热了,他抬起手看了看,手心已被暖气烫得发红。
人就算再冷,也是不可以拥抱火焰的。
时北航喜欢医院,可三天后身体恢复他就出院了,他感觉自己也就是在病床上看了场雪而已,老天爷也没为他委屈多久。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一步三回头,满是不舍。
回到家又应该继续学习的时候,爸妈开始跟他解释:
“我们这是爱你,就是方式不一样而已。”
“你要理解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是给你生命的人,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
殊不知时北航后来在书的扉页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好害怕爱。”
还是更喜欢“喜欢”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