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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逃避行 ...

  •   回到卧室里,章勋只觉得筋疲力尽,二人靠在床头沉寂无言。
      他本来尝试着放点纯音乐,但后半夜里放什么音乐都觉得嘈杂,干脆关了。
      不论多安静舒缓的纯音乐都配不上这样寂静的夜晚。
      而时北航则呆呆地望着前方的床角。
      没有实感。
      不敢相信。
      好像是在做梦。
      他不敢说话。
      小哥像是扎入指肚的小刺,会肿会疼,但却找不到根源。
      更令人绝望的是……
      我打了小哥。
      结结实实的。
      打在脸上了。
      他现在连转头都不敢,脖子像是干透了的僵硬的水泥,抬眼目光便落在眼前空荡荡的墙上,傻傻盯着上面繁复的花纹。
      嗓子发干,开口说话他也不敢,怕一张嘴就是嘶哑声,还要再用力清嗓子。
      身边有响动,一个身影站了起来,他敏感地瞪起眼睛,脑袋一动未动,唯独眼珠神经质地转向门口的方向。
      干嘛去?
      为什么突然要走?
      他险些应激想从床头弹起来,但他不想有那么大动作,这里又是小哥的家,小哥再怎么走也肯定回来的——这样想着,他没有动作,只是那双眼紧紧抓着章勋走出去的背影,直至它消失在视线里。
      眼里的光亮也逐渐消失,满是空寂的落寞,凝成名为委屈的水,盛在已经哭肿的眼眶里反着浅浅的光,瞳孔却黑洞洞的。
      他找了章勋两年,如今巧合般的相遇,反而令他有些喘不过来气,埋藏的情绪曾在一瞬间决堤,倾泻而出的委屈直直冲刷着他日思夜想的人,也将他自己深深埋没其中。
      他局促不安地坐在小哥的领地里,如果说刚刚小哥在的时候他只是尴尬,那现在才好似真正被扼住心脏,一切都仿佛他回到厂房的那一天,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空气凝得像钢铁,就连灰尘都尽数压进肺里,除了呆滞便是绝望。
      想不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想质问的有太多太多,可一切都在章勋说出那句“我以为你忘了”之时轰然崩塌。
      什么都不想问了。
      没有意义了。
      两年来的挂念,还有那些怨气瞬间都没了由来,就连身处低谷时将小哥作为精神支柱的想法都那么自以为是,太可笑了。
      章勋根本就没想过会在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生命里留下什么痕迹,也没想过他会找他,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这根纽带,从一开始就是断的。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自以为是,凭什么他说要别人忘了他就可以忘了,凭什么要听他的啊。
      凭什么,可以这么低估小哥在他心里的地位。
      章勋或许只出去了不到三分钟,可时北航的脑袋里已是思绪万千。
      他在原生家庭里养成的性格就是敢怒不敢言,一切的想法、埋怨哪怕在脑子里过了千万遍,恐怕也未曾有一句出口过。
      只有那晚他反抗了。
      被揍得进了医院,半死不活。
      章勋再度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时北航又打了个激灵,直勾勾地盯着他,还有他手上的一盆……芒果?里面还混合着白色的液体……
      他呆愣地看着章勋一步步靠近。
      “没什么吃的,家里还有几个芒果,混着酸奶拌了,算做了个芒果捞,你吃点吧,胃里只有酒挺难受的。”章勋将一盆芒果捞都端到他手里。
      凉意透过不锈钢盆准确地传达到他手里,清晰地摸进神经,唤醒大脑里斑驳的情感。
      橙色的方块之间流淌着奶白的小溪,里面还插着一只小猫把的不锈钢勺子。时北航呆了两秒,默默地摸上勺子,挖起一勺往嘴里送,酸甜的滋味儿就这样融在舌尖。
      随后章勋坐到了他身边,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
      时北航全程没再说话,埋头就是吃,吃完把盆底都刮干净后才又还给章勋,看着他又端着小盆离开,听着厨房里的刷洗声,不知不觉竟觉得安定了许多。
      再看到小哥回到这个房间里时,他已不再觉得惊慌了。
      他的目光落到章勋脸上尽力在低调的清透圆钉。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听到章勋问他。
      时北航摇摇头,用干哑的变过声的嗓音说:“凑巧。”
      是啊,小孩儿怎么可能知道他跑这么远来在市里一家酒吧里做酒保。
      他想找他都是摸瞎。
      “你在实验上学?”
      “嗯。”
      他才来得及仔细看看面前的小孩儿……不,两条自然岔开支撑在地面上的大长腿标志着时北航已经几乎要与他平齐,甚至因为吃得比他好和运动量足够,看着比他还要壮。
      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脸也长开了,虽然还是那张娃娃脸,脸庞边缘线条却利落了许多,雀斑也淡得不凑近几乎看不见,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看人很拽的三白眼,一抬眼,衬得整个人又乖又拽。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上了小崽子的头。
      手感还是熟悉的,柔软细长的发丝在指间温柔地拂动。
      小脑袋抖了一下,静止不动了,什么都没说,乖乖地让他摸。
      “知道吗,”他用叹息般的语气说,“人生就像一辆旅行火车,中途下车的人有很多,你不必耿耿于怀。”
      “那我也下车,”时北航毫不犹豫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坚定地望进他的眼底,“我就是想追上他。”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情绪,固执得几乎愚蠢,却清澈见底。
      章勋哑言。
      他苦笑。
      面对时北航他说不出任何说话,他的短短18年人生并没有教会他如何正确体面地与朋友分别,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迫不得已以伤害的方式离开。
      他认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终究是会分开、相忘,他以为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但这条规律却在遇见时北航时被完全破坏了。
      感动吗?
      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随之而来的是沉重而巨大的压力,是他现在这个状态双肩上所再不能扛的稻草,连同着这些日子带来的阴郁,将他的世界抽成真空。
      他本能地想推开。
      就像时北航想学鼓,但鼓已经没了。
      很多东西都跟着一起变了。
      很多东西都改变不了的。
      过去了,消失了,不见了。
      任何的话语在真空里都会变得支离破碎,扭曲得不成原样。
      所以这里那样的安静,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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