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沈兮和

41、第四十一章

　　认亲宴倏忽而至。
　　宴会摆在郑国公府荷花池附近，借着凉亭水榭徐徐清风，闻着花圃中芙蓉蔷薇馥郁香气，别有一番滋味。
　　天色刚刚擦黑，受邀的宾客便乘着香车宝马，迤逦而来，在仆妇婢女引领下，缓缓走来。
　　贵妇淑媛俱梳华贵高髻，点缀珠玉翠翘，各色百鸟裙留仙裙款款摆动，如鲜花般绮丽盛开，引人眼花缭乱。
　　管弦丝竹之声隐隐飘洒过来，与轻风流水相应和，为首一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夫人，微微站定身子，鸦青色绣宝相花的大袖袍服猎猎当风：“国公府真是好风雅，竟摆弄起了曲水流觞宴，只怕你们小孩子施展不开拳脚，反倒贻笑大方。”
　　话是好话，但话中深意却不好细品，分明透着几分凉凉嘲讽。
　　“祖母。”
　　位于老夫人左手处，小心翼翼搀扶着她的正是京城中闻名遐迩的无双公子，顾鹤顾清正，他恭谨温和地小小声说道：“祖母出来之前不是答应过孙儿，今天绝对不会生气的吗？气大伤身祖母。”
　　原来那老妇人正是宣平侯的母亲，娘家是人才济济的陇西郡望清河崔氏，后嫁入宣平侯府顾氏门楣，时人称其为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面色不虞，有心再说几句，但见自家孙儿一身玉色锦衣，洁净如鹤，温润清朗，正一脸关切的看向自己，再大的怨气也消散了些。
　　有一年轻女子穿着大红色湘绸石榴裙装，嗓音甜腻腻地逢迎道：“顾老夫人，您说得真是对极了，我们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这宴席上酒色果品，歌舞乐曲，还需要您多指点指点呢。”
　　却是四品骁骑参领张仲平之女张真真。
　　今天晚上的认亲宴本是一场小范围家宴，所邀请者无非是大老爷岳家宣平侯顾氏，以及参与当年之事，且清楚内情的二老爷三老爷几位连襟府中亲眷，再有就是外嫁女鹤莲娘膝下独女张真真。
　　看到张真真凑了过来，顾鹤眉头微微一皱，只听得祖母顾老夫人单刀直入道：“哦，想必你就是郑国公新娶的那位继夫人吧，怎么也没有传说中那般美貌啊，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张真真臊了一个大红脸，尴尬道：“老夫人，您误会了，我，我是真真啊，郑国公是我外祖父……”
　　周围人也都被这番波折惊动，饶有兴趣地听了起来。
　　顾老夫人毫不客气地怼道：“是吗？老婆子看你直愣愣地撞上来，一副操持宴会，应酬来宾的女主人款儿，又穿了这么一身张扬夺目的大红色衣裙，还以为你是那位新婚不久的郑国公夫人呢。”
　　人群一阵小小喧哗，有人窃窃偷笑。
　　虞九歌本在围栏边观察诸位宾客，思索今晚这场硬仗该怎么打，顾老夫人走来时，不妨被张真真抢在前头，她也浑没在意。
　　不想顾老夫人脾气这么泼辣直爽，怪道大家都说顾老夫人年轻时在家受尽万般宠爱，出嫁后又得夫婿公婆爱重，一生顺风顺水，半点苦头都没吃过，因此养成了这么一副怼天怼地见谁怼谁的性格。
　　顾老夫人这话字里行间，分明是在骂张真真喧宾夺主，在客居的外祖父家却越了女主人的权，且装扮得过于艳丽华贵，失了闺阁女儿应有的端庄矜持。
　　虞九歌暗中一想，很快就明白了顾老夫人的心态。
　　坊间曾有人开玩笑说，顾老夫人许是观音坐下玉女转世，否则怎么有如此大运道，一辈子泪都没掉几滴。顾老夫人妥妥的天选之人人生赢家，就连生儿育女都让一般人望尘莫及，旁人多是一胎一个，最多是双生胎或龙凤胎，但顾老夫人不一样，她嫁入顾氏家门后，不到一年就身怀六甲，且一胎三子，一男两女，一口气把别人半辈子的指标给完成了。
　　然而，命运跟崔老太太开了一个极其残忍的玩笑。
　　老太太一路幸福安乐地玩到将近四十岁，紧接着就先后为二女三女操碎了心，哭伤了眼。
　　顾老夫人前半辈子省下的眼泪，全都宣泄在后半辈子上，一双眼险些直接哭瞎。
　　郑国公府是顾老夫人的伤心地，她见不得这个地方，受邀不得不来，自然触动愁肠，满腹怨气，这个时候的顾老夫人，谁惹谁倒霉。更何况张真真在外面疯狂追求顾鹤，几次三番让冲淡谦和的顾鹤退无可退，屡屡避让，护短的顾老夫人能给她好脸色才怪。
　　到底还是顾鹤厚道，指着虞九歌道：“祖母，这位才是郑国公夫人。”有意帮张真真化解难堪。
　　红衣女孩眼眸含泪，感激地看着顾鹤，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呢喃道：“我就知道清正哥哥心里有我……”
　　别看顾老夫人老眼昏花，视力不济，实则心里什么都清楚，她对着顾鹤叹了句：“优柔寡断。”明明不喜欢，还要如此体贴回护，只怕反而给了别人一线希望，遗祸无穷。
　　这老太太消瘦精干，哪里是传闻中那般傻白甜，若没有雷霆手段，焉能在老宣平侯亡故后，以孀居之身，护着宣平侯府在偌大京城屹立不倒，甚至将二女顾婳送入皇宫，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虞九歌欣赏顾老夫人的行事做派，但她却无意将姿态摆得太低，只不卑不亢地说道：“酒宴已经备齐，老夫人请入座，今日有您最喜欢的浮光醉。”
　　严格算起来，虞九歌与顾老夫人是同辈人，若以诰命封赏来看，也足以与顾老夫人平起平坐。只是顾老夫人毕竟年岁放在这儿，又是已故先皇后顾婳和大夫人顾娴的亲生母亲，在先皇后仙逝后，曾蒙陛下亲自下旨抚慰诰封，虞九歌便也不敢托大。
　　顾老夫人对郑国公府所有人都没什么好感，闻言冷冷嗤笑，带着孙儿顾鹤入席。
　　等到虞九歌和顾老夫人落座之后，其他人也依次入席。
　　眼见自家主母已经有些急不可耐，担心她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让虞九歌面上过不去，顾鹤便替她问道：“虞……虞夫人，听贵府说我三姑母当年所产下的那位表兄，眼下已经找到了？”
　　虞九歌心道：帅哥就是帅哥，蹙眉着急的样子也让人馋兮兮的。
　　“啊，确实已经找到了。”
　　顾老夫人这回是再也等不得了，左顾右盼道：“那孩子在哪里？”
　　顾鹤心疼她的眼睛：“祖母您别急。”
　　其他几家也纷纷催问，还有人道：“贵府三位老爷怎么也不在？”
　　虞九歌掐算着时间，示意婢女们奉茶倒酒：“诸位稍安勿躁，我们府上这位小公子毕竟初来乍到，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三位老爷稍后就会带他过来见客。”
　　“可怜见的。”顾老夫人感叹了一句，浑浊的眼眸中已有潮湿之意，低声道：“听说那孩子是自己跌跌撞撞地摸索回家的，也不知以前吃了多少苦头，若是娴儿听到，还不晓得她会哭得怎样……”
　　怔了一怔，顾老夫人哑然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忘了我的娴儿已经疯傻多年，早已成了道观里的一尊泥塑木雕，任人摆布……”
　　顾老夫人素来要强，难得显露如此脆弱神态，顾鹤心头酸涩，喉中阻梗，只温言温语地劝慰：“祖母莫要难过，倘若那人真是表兄，我自会带他将京中风光景物一一赏遍，便是世家贵族的繁文缛节，会不会有什么打紧，说不定三姑母见了表兄，一时高兴，就不药而愈。”
　　顾老夫人转忧为喜：“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虞九歌闲闲欣赏歌舞，眼角余光却飘向铜壶沙漏，暗道：梅蔺那孙子该不会办不成事，露馅了吧？以那小子说话时阴一句阳一句，画风之中自带黑化buff的模样，他要是被人发现，绝对掉头就跑，才赖得管我死活。
　　就是不知道那孙子会不会为了保命告发我？
　　这郑国公府里一群虎豹豺狼，个个虎视眈眈，等着将她拆皮削骨一口吞下，要不是郑国公那老色批有个怪癖，喜欢舔食那啥血，最憎别人抢在他头里，虞九歌这段时间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饶是如此，鹤长枫每每见了她，眼神里面恨不得流出三斤黄汤来，简直昭然若揭。
　　一曲歌罢，虞九歌的心已经凉掉半截，计划着找时机跑路了，因为梅蔺脸上的伤只需再用今天最后一次药，疤痕就会完全脱落，与正常人无异。
　　鹤长松三兄弟在宴会之前就都去了十方阁，他们急着赶在众宾之前先看一看，梅蔺到底像不像她……
　　虞九歌默默祈祷：希望那位未曾谋面的大夫人顾氏，天生一张大众脸。
　　不过看顾鹤的长相，顾氏应该也不会姿色平平，毕竟侄儿像姑也是常有的事。
　　虞九歌回忆良久，心说我虽然未曾一次完完全全看清梅蔺相貌，但猜想他应该不会是个丑八……
　　“拜见祖母，拜见外祖母。”
　　青年站在水榭之外，锦袍银带，玉冠丝履，隔着满座宾客，遥遥揖礼，此一拜风姿飒飒，昂藏八尺，唇畔噙着笑意温柔，似林下清风。
　　虞九歌当场窒息：麻麻我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