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抢夺我的身体》山与千岛

5、幻境

　　林嘉做了一个梦。
　　她在雾气朦胧的幻境中前行。时空仿佛停滞下来，雨滴漂浮在空中，一触碰，便化为泡影。
　　走不到尽头。
　　林嘉蹲了下来，双手掩面。无助感笼罩在全身，全然不知自己身处梦境。
　　她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被雾围着，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走来，他的脸却是一团阴影，无法看清，捉摸不透。
　　林嘉强忍惧意，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靠近，可随着距离的缩短，她却越来越不敢直视那个人。
　　那人走到了林嘉的面前，却一言不发。林嘉抬头的瞬间，便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仍在酒店。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只有一缕亮光透出地平线。
　　莫清伊不知所踪。
　　林嘉坐在床上，睡衣被冷汗打湿。
　　她不是没做过噩梦，比这恐怖得多的梦她也做了很多，已经能自如地应对恐惧了。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
　　这个梦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可以说是再普通不过了。可没有原因的，她就是害怕。
　　害怕梦中人来到现实，害怕自己仅存的理智也消亡。
　　久久不能平静。

　　莫清伊不在房间里。
　　林嘉以为她是去吃早饭了，便没多想。
　　她强迫自己下床，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持身体。昨天的晚饭没吃，现在也没有吃早饭的胃口。
　　她打算吃点缓解焦虑的心境稳定剂。明知空腹吃药胃会难受，还是伸手去够药盒。
　　手还没碰到药盒，林嘉突然敏锐地发现，床头柜和昨天不太一样——药盒的位置改变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将两盒药叠放在一起来着，现在它们却并排放在床头柜上。
　　昨晚自己没动过，林枫也没出现过，那么只能是…
　　好吧，一切都结束了。
　　要是昨晚把药藏在柜子里，或是原封不动地留在包里就好了。林嘉无奈地埋怨自己，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
　　毕竟那两盒药不是后悔药。
　　莫清伊也会离开的。
　　以往知道林嘉生病的人，早都躲得远远的了，无一例外。
　　他们说她不正常，说她是怪物、是疯子。
　　他们怕林嘉会发疯、会伤害他们。
　　林嘉拼命否认，那些人却只是充满厌恶地远离她。
　　那种眼神，她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之后几年，她一边向旁人隐瞒自己生病的事，一边尽力表现出别人所认为的“正常”的样子，就算现在是大家都讨厌的不良少女，至少也是“正常人”。
　　她成功地扮演好了“正常人”的形象，她骗过了所有人。
　　可她骗不过自己。
　　只有林嘉自己才知道，她是多想变成一个普通人。
　　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按部就班地上完高中、大学，找个稳定的工作，度过一生…
　　可这对她…不，对她和林枫而言，一点儿也不现实。
　　她迟早得面对现实，面对莫清伊走掉的现实。
　　莫清伊也会用以前那些人的眼神看她吗？
　　林嘉不愿想下去。
　　或许莫清伊一个人回去了呢？
　　林嘉无从得知。
　　她有点担心莫清伊一个人会遇到什么危险。
　　现在是在Y市，可谁又能保证那些追她要钱的人不会追到这里…
　　还是得去找她。

　　本以为自己要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林嘉，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莫清伊——她就坐在酒店一楼的沙发上，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睡得好吗？”看到林嘉，莫清伊没等她开口就先说话了。
　　“还算…”
　　林嘉欲言又止。
　　“睡得根本不好吧，不然为什么需要助眠药。”莫清伊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让林嘉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不知如何将对话继续下去，只能在莫清伊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做好了被莫清伊逼问、然后收拾行李回家、再也不和莫清伊产生交集的准备。
　　一旦莫清伊提到什么让她敏感的词句，那她们的关系就彻底玩完了。
　　林嘉神色黯淡下来。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莫清伊什么都没提，只是说道：
　　“昨晚你做噩梦了吧，我听到你说梦话了。”
　　“你…听到什么了？”林嘉小声问道。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过梦话，但转念一想，如果确实自己在说梦话，做梦的时候也不会知道…可能是她对梦里那人说话。
　　她希望那只是句普通的梦话。
　　“你好像叫了一个人的名字。”莫清伊看着愣住的林嘉，接着说道，“具体叫什么我没听清，总之当时你脸色不太好。”
　　林嘉一言不发，莫清伊只得无奈地说下去：
　　“睡不好就应该告诉我啊，不然平白无故地发现一盒安眠药真的让人担心…”
　　林嘉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惊讶。
　　既然看到了没见过的两盒药，大家普遍的反应不都应该是去查吗？一查就能查到那两盒药分别是治疗什么的…
　　莫清伊却只说“一盒安眠药”…
　　林嘉做出了两个推测：
　　莫清伊不是情商高得吓人，就只能是智商低得离谱了。
　　“做了个噩梦而已，没事。”沉默一阵后，林嘉说道。
　　“没事就好，咱们准备准备然后回去吧。”莫清伊站起身来拉着她回房间了。

　　回程的路上两人几乎没怎么交谈，林嘉戴着耳机听歌，莫清伊看着窗外发呆。
　　信息提示音突然响起，是林嘉的手机。
　　-来Y市了？最近怎么样？
　　是李医生的消息，大概是看到她在朋友圈发的照片了，林嘉简单回复了句：
　　-还行。不过昨晚做了个梦，有些在意。
　　-下次有空过来聊聊吧。
　　-好。

　　说实话，她其实有些反感李医生。
　　他给林嘉做心理咨询的时候，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话从来不是直截了当的，还要拐一大堆弯弯绕绕，最后才得出一个林嘉早就明白的结论，而且语速也极其缓慢。
　　对林嘉这种很容易不耐烦的人来说，如果李医生不是医生的话，他那个表情配上说话的内容，足够让林嘉把他揍一顿了。
　　心理咨询本身也挺令她反感的。她自己内心的想法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外人面前，会慌乱、会逃避，总之很没有安全感。
　　她每次都有所保留，这或许也是没有成效的原因吧。

　　有一次李医生给她做了催眠，把林枫叫了出来。林嘉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她醒来后就在家里了，头痛得好像要裂开一样，身上也受了点伤。
　　林枫不喜欢被动出现，他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帮一下林嘉。除此之外，他不想过多的占用身体。
　　可李医生催眠了林嘉，让林枫失去了决定的权利，被迫出现在他面前。
　　那次，林枫采取了极端的方式——伤害他们共同的身体，以此来报复李医生。
　　他不想伤害林嘉，可情绪完全不受控。
　　林枫有时会陷入抑郁情绪当中，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独立的人类，只是一个人格罢了。
　　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人格。

　　又回到了熟悉的城市。林嘉深吸一口气，是熟悉的味道。春日里空气特有的味道。
　　夏天快要到了吗。
　　林嘉拖着行李箱朝家的方向走去，被莫清伊拉住了：
　　“再去走走吧，随便去哪。”
　　她们打了辆出租车，准备去江边。这条江是这座城市著名的旅游地，正是五一假期，江边人流涌动。远远望去，耳边似乎都充斥着人群的喧闹声。
　　林嘉有些头痛。她讨厌人多的地方。
　　“师傅，去开发区吧。”林嘉说。
　　出租车司机似乎很不情愿。在人多的地方堵车了很久，现在又要掉头，费油费力，但他还是照着林嘉说的往开发区驶去。
　　这边的道路没那么拥挤了。大家都聚集在值得拍照留念的景点，好像忘了这片区域也有江似的。
　　对岸就是另一个国家了。林嘉的手机甚至自动更换了时区，被莫清伊看到了：
　　“已经这么晚了吗…？看来白天变长了啊。”
　　林嘉无言以对，只得打开闹钟，让她看了看北京时间。
　　晚上五点，天还很亮。雾好像一直没散。
　　最近的天气真是令人厌恶，不是下雨就是起雾。
　　下了车，她们步行到江边的台阶上坐下。对岸的城市被雾掩盖，看不清，令人心慌。江面也是雾气蒙蒙，下一秒就要钻出什么怪物似的，起落的潮涌一下一下的击打着林嘉的心。
　　莫清伊突然开口了：
　　“那天你遇到我的时候，知道我为什么被那些人追吗？”
　　“不知道。”
　　莫清伊轻咳了一声。停顿了许久，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
　　“我是个孤儿。那些本来不应该是我承受的。”
　　这次林嘉又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