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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风掠北阳 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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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么?”少年视线一触即回,抛给他一句话,转而继续转手中的魔方。
“我有事找校长签字,他人呢?”
“买饭去了。”
“食堂?”
“校外。”
“哦。”明知该走了,脚下却生了根,沈致亭知道如果去校外买饭的话肯定要花很长时间,起码得有半个小时,于是便问:“我能在这儿等他吗?”
“随你。”
“嗯。”
其实校不校长早就不重要了,地球毁灭也无所谓。沈致亭立在沙发边,近距离和少年挨着,他展开证明纸,装模作样地低头看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只盯着少年的侧脸,心中不住惊叹他们学校居然有这么漂亮的男生。
办公室空调冷风习习,吹得他冷水淋漓的身上有些发冷,沈致亭没空后悔让人带走他的外套,只专心欣赏着眼前人。
少年这副散漫做派显然没去参加军训,衣着打扮和待人态度也不像普通学生,倒像是哪个领导的儿子。少年很瘦,削肩薄背,脚踝处两个小窝很深,凸起的手腕骨很白,也很性感,漂亮的手指飞快转动着魔方,几秒钟就能将散乱的六色拼好,拼好后又胡乱拆开再拼,能看出他是太过无聊纯消遣,也能看出他思维敏捷。
沈致亭眼花缭乱,却始终目不转睛。
他并不关心少年是谁的儿子,他只想知道他在哪个年级部哪个班,如果可以……
沈致亭一边暗恼自己龌龊,一边又实在忍不住偷看。
没几分钟,许是少年察觉到自己老偷瞄他,将魔方一扔,说了句“真没意思”,跳起身来朝饮水机走去。
沈致亭顺势就坐在刚才少年躺过的地方,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进鼻腔,手指轻摁了摁身下沙发,沈致亭望了眼少年背影,心想现在高中生也喷香水么?
怪好闻的。
“喝热水凉水?”少年回头问他,漫不经心的目光正撞上他紧跟过去的视线,面上没什么反应。
“不用麻烦,”他莫名有些拘束,说:“我不渴。”
“不渴你光咽吐沫?”少年不信,接了杯半热半冷的温水递给他,视线瞥到他手里的纸,随口问:“主任那栏都没签字,就来找校长?”
“主任说校长签了他才签。”他接过纸杯,手背故意和对方碰了一下。
“记过了,回家反省?”少年眉梢一扬,突然来了兴致。
“……”他说:“办走读。”
少年又嘟囔了句“没意思”,从沙发上抓起外套就要离开,沈致亭连忙站起身问:“诶,你去哪儿!”
“回家!”少年头也不回地说:“你们这儿真没意思。”
“校长不是去给你买饭了吗?”沈致亭脱口而出。不管少年是谁的儿子,那饭肯定都有他的一份儿,既然有他的一份,他就不能走!
少年转头皱眉看他,没说话,但那打量神经病一样的眼神,跟直接说出“我要去哪儿、吃谁的饭,关你屁事!”没区别。
直觉上,沈致亭觉得对少年用类似于“你这是逃课、逃训”或者“你这是不尊重老师”的威胁起不了作用,眼见着人要走了,他头脑一热,说:“我要不跟你一起走吧!”
少年愣了一下,问:“跟我一起?”
“办公室我下午再来吧,”他瞧着少年不太像是循规蹈矩的人,就说:“我也饿了,学校附近有家盖饭铺的老板,每天在小侧门口卖盒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我请你?”
“盒饭?”少年露出更为诧异的眼神。
“呃……”他再次打量了眼对方昂贵的鞋,试探问:“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少年看怪物似的看他:“我想吃什么你就请我吃什么?”
沈致亭点头:“你说。”
“我想吃肯德基,”少年脱口而出,然后郑重强调:“要两个芝士牛肉堡加大杯冰可乐。”
“就这?”
“嗯!”
“我手机藏教室书柜了,你跟我去拿?”沈致亭试探说,“让外卖员从宿舍楼后墙送进来,我们坐台阶上——嗯这个是,我看他们都这么干,因为那边监控最近坏了。”
“行。”少年点头,有些雀跃地让开身,示意他前面带路。
沈致亭露出了自开学以来的第一次笑容。
两人并行回教学楼,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沈致亭终于打听清楚了少年是什么来头。
但当时他年纪太轻,对盛铭集团只是略有耳闻,没什么其他概念,少年话少,不爱卖弄,也不喜欢吹嘘,更不会特地跟他强调自己身价多高,即便后来沈致亭自己上网搜索,对几百万的家庭、几千万的家庭和数十亿豪门之间的区别程度,也只是在1后面的零多零少,并未切身感受到什么是天壤之别的差距。
陈北劲,也不过就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寻常富人家的子弟而已。
唯一的区别是,陈北劲的母亲,会为让她的儿子进重点高中而捐两栋崭新的教学楼,哪怕她儿子总是逃课交白卷、总是不及格;他的母亲,总会同意他一切不合理要求,哪怕他刚开学就要办走读,并且一句解释都没有,哪怕他后来问她要翻倍的零花钱,她也总是笑眯眯的温声说好,而从不问为什么。
这简直就是……
门当户对。
当隔过墙头接过外卖,两个人颇为默契地对视一眼,沈致亭在心底无声吐露出这四个字。
沈致亭自己也没想到,他一顿肯德基就把这么难搞的人收买了,心想陈北劲的父母肯定是那种严格勒令孩子不许吃垃圾食品的家长,以至于那人刚咬下第一口就两眼放光,接着又特别满足地吸溜冰可乐,尽管少年一直在低头掩饰,但沈致亭能感受出来,他很开心。
“诶,”沈致亭咬了口汉堡,看向对面埋头喝饮料的人,“我好像还没跟你说我叫什么?”
“嗯?”陈北劲百忙之中抬头看他一眼,“你叫什么?”
“我叫沈致亭,”说到成绩,沈致亭态度不免多几分骄气,“如果你路过教学楼前入学考试的名次表,第一列第二行就是我的名字。”
“哦,”陈北劲没什么兴致道:“原来是好学生。”
沈致亭见他这副样子,自然不会傻到问他名次排在哪儿,只笑道:“你以后也是要报理科吧?我在一部二班,你有问题的话,可以来问我。”
“不麻烦么?”
“怎么会?”
“我是说,”陈北劲皱起眉,“我干嘛要为了几个破题每天爬楼梯?”
沈致亭:“……”
“除非——”陈北劲忽然满眼算计地盯着他。
“除非什么?”
“除非你借我抄作业!”陈北劲昂着下巴说:“你是好学生,做作业应该很快吧?”
“也……行!”
如果非要以这样一种利用关系,也行。
陈北劲一句“刘叔,介绍一下,这是我新认识的好朋友”,副校长便眉开眼笑地点头称好,爽快地给沈致亭签下了字,之后年级主任也很快地签了字,事情进展的出奇顺利,沈致亭恍惚觉得是场梦,梦里还联想到了贿.赂这两个字。
只不过其他人是送礼,他是送两个芝士牛肉堡。
沈致亭也是和陈北劲认识了大半年才意识到,如果那天他拒绝了陈北劲随口提出的抄作业要求,陈北劲第二天很可能就又转学了,那是沈致亭第一次隐约感觉到陈北劲家貌似和自己家有点不一样,不然这人何以半点不考虑那两栋孤单飘零在风里的教学楼?
但他不想细问,仿佛他如果问了,就会彻底摧毁埋藏在心底的某种期待。
相处久了,陈北劲不抄作业也来找他玩了,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旷课绕着校园瞎逛,还有一起结伴放学。
他们班老师特别爱拖堂,他每天推开最后一节课的教室门,后门楼道靠窗永远会倚着一个逆光的冷少年,夏季那人身后绿叶葱郁,光影婆娑,灿烂霞光遍天,映衬着少年那双漂亮但总睡不醒的困顿眼睛;冬天那人身后偶尔大雪飘飞,偶尔气象萧瑟,枯树席叶卷过窗户玻璃,摩擦出滋滋声响,沈致亭总担心少年身上那细腻白嫩的皮肤也会被擦破。
他们走得一天比一天近,陈北劲会告诉他任何想知道的事,但从不会主动向他提起什么事,好玩的不好玩的,家里的学校的,仿佛这光鲜亮丽的少年内心世界一片荒芜,到处充满着“没意思”三个字。
没意思,也就没什么可讲的。
不说是懒得说,而非隐瞒,沈致亭觉得陈北劲对他算可以了,反正比自己强。
他老是接到的自己班上、还有别班上女生让他帮忙递给陈北劲表白的小纸条,因为差不多全校都知道他俩是死党,沈致亭却连当事人知会都没知会一声,将表白信全白送给路边背着蛇皮袋刨垃圾桶收废品的大爷大妈,然后转头对那些女生抱歉地讲不好意思,陈北劲不看这些。
他承认他嫉妒,很大一部分嫉妒来自那些女生,因为她们可以明目张胆地在最青春张扬的年纪向喜欢的男生表白,无论从传统社会角度还是从生理学角度,这种行为都完全属于正常现象,而他——他生来就被剥夺了理所当然大声说喜欢男生的权利,只因他也是男生。
还有部分嫉妒来自陈北劲。沈致亭不明白,他并不差陈北劲哪儿,怎么老有一堆人找他去给陈北劲塞纸条,没一个人找陈北劲给他塞纸条?
当时高二已经要结束,相识两年,他没从陈北劲手上拿到过半张表白信。
难道就因为陈北劲老是在他教室门口等,而他很少去楼下找陈北劲,导致他在大众面前曝光率太低?
怀抱着疑虑的态度,沈致亭持续一周中午下了课就往陈北劲教室跑,却每一次走到楼梯半路被来人堵了回去。陈北劲难得主动问他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中午饭点不是要先上半小时自习么?
出于不服气,沈致亭撒了个小谎,说前几天有人给他往书柜里塞了小纸条,他要去赴约。
陈北劲嗤声一笑,然后沉眉盯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不可能。
这句话无疑彻底惹怒了好胜心强的沈致亭,他冷笑一声,带着火气问:“怎么不可能?”
“你是要考燕京大学的高材生,”陈北劲抱臂站在台阶下,视角仰视,态度俯视:“我怎么能让你在高中这么关键的人生阶段谈那种毫无营养的校园恋爱?”
“……”沈致亭无语:“这位教务处老师,您好像也没少勾引我逃课吧?”
“她们能跟我一样?”
“怎么跟你不一样?”
“你如果因为我考不上大学,我能供你去国外QS排名前五十的名校留学,”陈北劲神情倨傲,严肃又认真地质问他:“她们能么?”
“啊……”他从来没想过,陈北劲这样每天吊儿郎当混日子的大少爷,居然也会心思缜密地安排后路吗?
还是为他?
还是说,陈北劲的本质,从来就不是像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所以——
他还是有人给他写小纸条的?
“你做了什么?”沈致亭自责了句自己这该死的胜负欲,忍不住好奇问。
“没做什么,”陈北劲表情淡淡,“我说你只想安心学习。”
“嗯?”
“敢找我给你递情书的女生,每人一套兰蔻。”
“有病,”沈致亭扶了下额头,问:“一共几个人?”
“懒得数,”陈北劲说,“这么多女生,胆子大的,也就二三十个吧。”
“你疯了?”沈致亭简直觉得荒谬至极,气话到了嘴边,还是舍不得骂太狠,只愤声斥道:“这么多钱都够你吃多少次肯德基了!”
“有钱也没法吃,”陈北劲说:“不然为什么让你请?”
“嗯?”
“我妈会让人查我流水。”
“送化妆品就没关系了?”
“那是护肤品。”
“送护肤品?”
“送同学点儿小礼物不是很正常么?”
“陈北劲,”沈致亭气笑了,“你这个疯子,疯到我简直无话可说!”
“沈致亭。”
“干什么!”
“只有心智和目标不坚定的人才会成天想着情情爱爱,那种东西虚浮又没劲,”陈北劲轻蹙着眉,望着他,说:“你专心学习,行不行?”
头一次被一个寡言少语的哑巴搞这种类似于教务处主任办公室学习谈话,沈致亭很不适应,表情并不愉悦道:“为什么?”
“因为不止现在,”那人认真道:“未来的你也得和我做朋友才行。”
起初是没听懂,接着,沈致亭回味过来这话的含义,差点儿爆发出大笑。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问:“怎么,你是嫌我还不够格?”
天知道他为了爬到年级第一的位子费了多大劲,第一名和第二名,看似毫厘之距,跨越起来却艰难无比,临升高三时,他已经能保持在各种大小考中稳居第一了,他为自己的努力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甚至他觉得自己每每路过排名表,不去往那方向多看第二眼都是谦虚至极的行为。
他并不是瞧不起陈北劲,陈北劲自然有陈北劲的优势,只是一个在全年级两千多人中连名次都没有的人,对年级第一谈及未来时为他满是担忧和惆怅,难免会让他觉得有些可笑,还有些莫名的气愤。
那气愤却并不是对陈北劲,而是在这个亿万富翁继承人的面前,他这个普通人所有的努力、所有向上的攀爬突然之间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北劲那天的神态、口吻,还有眉间若隐若现的忧愁,都特别像个深思熟虑的大人。
而那时他还小,还很天真,也很目空一切。
那人当时就已经想到的,他要过很多年才能逐渐感受醒悟出来。
但少年沈致亭是不会醒悟的,他也并不是满脑子情情爱爱,除了学习,他满脑子都是少年。
“我知道了。”
知道,但他偏要试探他:“不过,以后你要是想传信也无所谓,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你拿给我,我悄悄扔了就行了,也省得你破费。”
“我不。”
“理由?”
“没有理由,问,就是我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