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鬼舫惊魂》有缘人

29、人生如戏（二）

　　船舱破洞之处，弯腰进来一个女子，一身素布青花已经十分破旧，倒还算得齐整，身形虽然高大，但窈窕有致，抬起头来，吓了楚楚猛一大跳。但见她面上都是交错的伤痕，颜色深浅不一，大大破坏了清丽的面颊，眼睛深得望不到边际，淡淡瞟了楚楚一眼，道：“这位姑娘倒很眼生-------”

　　几个幼童从楚楚手中用力挣脱了开去，撞痛了都不管，直扑到壁板上，仿佛这样才可以安心些。好几个衣裳污损的女子紧跟着钻了进来，闻言都是一惊，几双凌厉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都从船舱里揽过一个孩童，紧紧抱在手中，七嘴八舌道：“得赶紧叫她下去，说不定是奸细。机会难得，一个月才只有一次，不能被她搅了！”

　　越来越多乞丐模样的妇人挤了进来，年龄不一，但看着楚楚，目光都满是恨意，一双双都恨不能把她剥皮抽筋，还有人低声道：“鬼母最喜欢耍花招了，看她这身陵罗，怎么也不像是我们的人，若又是她化身--------”后面声音渐渐高了起来，汇成一片，叫道：“滚，快从我们这里滚！”

　　就在此时，船身猛烈抖动了下，灌进了一大片江风来。不少妇孺被这下震落在地上，连那女子也不例外，啪的重重一声，正好跌在了楚楚身边。百忙中她还不忘一个转身，扑在地上。却原来她背后是个小小的竹筐，夷族女子都喜欢用它来背负孩童，上面盖了厚厚一层青花棉布，是她身上最干净的地方。一缕细碎的鬓发从里面漏出来，软软耷在她背上。

　　楚楚伸手去扶，她却警惕地往旁边一让，尖叫道：“别碰我孩子！”楚楚十分同情，柔声道：“没摔着罢？好，我不碰她，来，你慢慢起来。”托起了她双臂，慢慢拉她起身。

　　那女子犹豫了下，到底还是顺势站了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孩子病得很重--------”楚楚点了点头，道：“那更要早些逃出去为孩子延医才是。”看了四周敌意的眼光，眼里堆出几滴泪来，抹了眼睛道：“其实我也是来找我孩子的------”

　　那些女子面色都开始缓和起来。那女子哦了声，打量着她道：“看你衣着，不像是这里人，倒有些像那边的。这可奇怪了，这里好久没来那边的人了。”楚楚心里咯噔了下，面上却更酸楚了，低了头道：“孩子不见了，我做母亲的，拼了命也要过来找她的。”那女子声音柔和了很多，道：“你先莫哭，孩子都在这里，你且瞧瞧，哪个是你家的？”楚楚摇头道：“我看过了，这里没有。能不能告诉我，哪里还关押着孩子？”

　　那些妇人纳罕道：“这里的幼儿都集中在此，好些都是孤儿，若还没有，就不在此地了，你会不会听错了？”楚楚又左右望了一遍，肯定道：“真没有我家宝宝。”团团施礼道：“我家宝宝看上去三四岁的模样，个子不高，才刚过我腰，皮肤白白的，脸蛋圆扑扑的，下巴是兜的，大眼睛，长睫毛，就像个小粉团-------” 越说越觉得心里发酸，哽咽了下，再也无法说下去，眼圈已自红了。

　　那些婆娘刚才还凶神恶煞一般，此时倒静默了下来。有人皱眉道：“我们都逃出来了，真没见过这样的小女孩，除非是刚才已经落水了。”楚楚倒吸了口冷气，惊呼道：“对呀，说不定已经------”面上变色，扑到舷边，便欲纵身跳下。谁知顶上突然一凉，饶是她警觉，将身子就地一滚，但见一支箭几乎是擦了了她头心射了过去，只差分毫，便能将她钉在此地。

　　楚楚骇了一声冷汗，望上一看，正好看到那粉衣男子向她这边绽开来一个璀璨笑容，手搭在弦上，引弓再发，箭箭连珠，宛如射过来一阵急雨。楚楚又急又怒，不免手忙脚乱，幸亏有人使劲拉了她一把，手掌十分宽厚，牢牢覆住了她的小手，将她用力拖了回去，骂道：“你这样，还没找着你女儿，自己倒先死了！”

　　楚楚抬头见得是那十三娘，很是感激，想想却又是伤心，这回真的泪如泉涌，抽噎道：“可怜我家宝宝------”十三娘截口道：“我逃出来的时候，听说相貌好的女孩子不论大小，都被挑走了。”想了想，道：“好像是有个很小的孩子，圆滚滚的，白白胖胖，像头小乳猪。”

　　楚楚失声道：“当真？”转忧为喜，又转喜为惊，思忖片刻，到底定下心来，喃喃道：“这也好，毕竟宝宝看上去只得三四岁，能干什么？”那些女子却又愤慨起来，骂道：“阴嫫这个奸人，自己下贱也就罢了，还总是作践好人家的女儿！”

　　突听男子齐声吆喝之声越来越近，那些婆娘齐齐变色，惊呼道：“追来了，他们追来了！”奔逃呼救之声乱成一片，十三娘高声喝道：“慌什么，我们转舵便是，主舵主桨都在这里，这半截船人又少，无论如何，我们总比他们逃得快！”赤手空拳，便从旁边拉了块铁皮下来，只将背部盖实了，冒了箭雨，冲进了主舱。

　　楚楚十分钦佩，也跟了她一起冲了过去，看她面红耳赤在那里转舵，看她过来，皱眉道：“辊轴坏了！”楚楚应了声，站到她旁边，拼了命去帮她拉。那舵慢慢移动起来，十三娘抿嘴一笑，道：“看不出你娇滴滴的，倒还有几分力气。”

　　乌黑战舰本已清晰可见，这么一下，又偏了过去，离得远了。十三娘拉高了嗓门喊：“用力划，我们肯定能赶在他们前头！”控制那轮盘，十分娴熟，船像浪里白条般从波涛上冲了过去。浪花扬起之处，但见另外半艘船上的大汉都远远被抛了下去，咒骂声夹在风声里，变成模糊的一片嘈杂。楚楚回头一看，但见那白衣人默然立在甲板上，笔挺的身躯就像船上的一面旗帜，见得是她，眉毛先是一皱，右手似要举起，往她旁边一看，嘴角多了丝挑衅般的笑容，挥了挥手。突听那澹台广文冷笑道：“好，这次是我赢了！”无数飞索从战舰上射出，死死钩在了那半艘船上。

　　楚楚还未解其意，却见那白衣人举掌在甲板上狠狠一击，那船身登时四分五裂，惊呼声如撕裂般响了起来。江面上多了无数爬了人的碎片，那白衣人点水而过，落在了一片之上，手拿了根断裂的桅杆，在水中狠狠一插。

　　但听恐惧的喊叫声隔了老远，还源源不断落入耳中，依稀见得那碎片飞速冲上了浪尖，江水在其旁咆哮不已，上面不断有人跌落下来，被漩涡卷了去，再不见踪影。那白衣人的身形宛如钉在那片碎骸上，长剑持在手中，指了某处，不过一瞬，已离得远了，冲过了水面中露出的一截塔尖。他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未到寅时。”

　　澹台广文跳起来厉声叫道：“只有你一人，还是算输！”话音未落，但见一物远远抛来，连续掠过江面，飞起一连串水花，重重落在甲板上，竟是个还在喘气的男子，肋上有个窟窿，血流不止。澹台广文看毕，怒骂道：“好你个老九，你居然拿剑将他钉在板上，算你狠！”

　　那白衣人的声音悠悠传来，道：“算我赢才对。”脚踩在那片残骸上，仿佛不着力般，竟漂到了楚楚她们的船前，头向这里偏了偏，冷冷道：“你怎么说？”

　　满船的女子都哗然起来，无数痛恨的眼光落到了楚楚身上。楚楚愕然连连摇手道：“我真不是-------”

　　突然有一只手盖在了她手上，牢牢抓住了她，十三娘的声音温和响了起来，轻笑道：“自然今晚是老九的了。小白，你瞧，这只小鸽子多么可爱，我们拿回去调教调教，今夜必然有趣得紧了。”

　　手臂宛如突然浸在了冰水里，毫无感觉，再也使不出半丝力气。楚楚眼睁睁看着身旁的女子徐徐站起身来，往面上一抹，一片人皮面具轻飘飘落了下来。那女子笑得十分快意，大手慢吞吞，抚过了她的面颊。后面女子痛骂声响成一片，澹台广文跳了过来，不屑道：“不过是拿她们取个乐子，她们还真以为要变天了，怎么都学不了乖。把她们带回去，啰嗦的都拔了舌头，省得烦人！”歪了头打量着楚楚，道：“这个不错，你打算怎么处置？”

　　楚楚哆嗦了下。那女子手已经抚上了她细腰，点头道：“我已经有了九子，女儿却不够，正差一个九公主呢。”突听那白衣人冷冷道：“那边来的，脏。”袖子一挥，蓦地起了一阵大风，一股大力压了过来，将她狠狠一推，直推到了船边，风声不止，余力未休，呼啸着将她卷了下去。

　　澹台广文哼道：“你有多干净？”看楚楚半个人已探了出去，眼看就要从船上直跌下去，叹了声可惜。谁知但听咔嚓一声，她腕上有什么伸了出来，牢牢扎在了甲板上，帮她停住了下坠之势。与此同时，一根钢丝蓦地从她手上飞了出来，快捷无比，猛地一下挑开了那个竹筐上的盖布。

　　一张圆圆的小脸木然露了出来。楚楚眼睛蓦然放大，又猛地收缩，惊呼了声：“宝宝！”身形一转，准备扑过来。那白衣人却已动了，怒道：“找死！”奋力一掌，劲风大作，吹得她身形摇摇欲坠。

　　澹台广文咦道：“你为什么老想把她打到水里去？”欺身过来，拉住了楚楚的身躯。楚楚甩脱了他，冲过去一把揪住了那女子的袖子。那女子含笑道：“留下，我给你看宝宝。”

　　楚楚眼中含泪，看着那蓝花布重重盖了下去，再不见那圆圆的小脑袋，木然点了点头。那白衣人眼光连动，忿然道：“九公主，凭她也配？”一掌劈了过来，这会实实在在，对着她背心。眼看他手心即将击到楚楚背部，一阵风过，那女子毫无动作，楚楚却突地转到了她另一只手里。她笑嘻嘻看着白衣人定在空中的手掌，微笑道：“这里的人，我说了算。小九，我再宠你，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