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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把过去雪藏 ...

  •   上了初中的路诗,对于爱情还没什么清晰的认知,但她对于物质带来的自信和关注有了清晰的渴望。

      奶奶对于“钱是省出来的”这条生活准则贯彻的相当彻底,当学校同学都开始穿运动板鞋的时候,奶奶依然会把辛苦缝制的“纯手工布鞋”摆在路诗面前。

      粗布黑面,麻绳鞋底,再配一身碎花人造棉衣裤,浑身上下都在书写着“穷人”俩字。

      她讨厌这种鞋,都什么年代了,班里谁还会穿这种鞋。每次大课间、体育课,她都尽可能垂着头,恨不得自己能隐形。

      路诗在初一下半学期得到了一双白色运动鞋,鞋子前端有点开胶,她用502胶水细心沾了晾干。

      这鞋子是同院的王玥给的,王玥比她大两届,父母双职工都在矿上,对女儿的穿着打扮有能力做到“和别的孩子一样”。

      “这个洗发水你用过吗?洗完真的会像范冰冰的头发那样吗?”

      十二岁的路诗对于广告的夸张欺骗还没有辨别能力,不得不说那时的广告于她可不仅仅是种草效果,基本和中毒没差。

      王玥把所剩不多的同款洗发水丢给她,笑着说:“你试试,用十回都不会像她的头发那样又亮又直,明星的头发都是做过的,离子烫,你懂吗?”

      路诗一脸懵:“啥是离子烫?”

      一周后,王玥披散着一头过肩直发来班里找她:“怎么样?直吗?昨天周末在理发店坐到晚上十点,光软化都仨小时,屁股都坐疼了。”

      路诗一脸惊奇的触摸她的头发,软软滑滑,又直又垂,有风吹过,飘散的姿态是飒爽的模样,原来这就是离子烫呀,原来头发可以这般柔顺。

      问了王玥价格,路诗开始攒钱,只可惜奶奶每天给的零花钱实在少得可怜,她算了算,约莫得攒个两年才能实现。

      这让路诗逐渐绝望,毕竟雪糕、山楂条、黄油面包的诱惑力也不小,课间同学蜂拥着往小卖部跑,她只能暗自咽下口水,一到第四节课就饥肠辘辘,两眼昏花。

      事情在初二开学一周后出现转机,班里新来了一位转学生,叫郭帅,是个又高又胖的男孩,很快有同学认出他,此人的父亲承包了好几口煤矿,用现在的话讲这位矿长的儿子是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班主任特意安排郭帅和路诗坐同桌,路诗成绩前三,还是学习委员,这么个大块头坐在第四排中间位置,其实是很挡后面同学视线的。有能力的家长拜托班主任安排靠前的位置、学习好的同桌,同学们也都心知肚明。

      到底是一群孩子,接触久了嘻嘻哈哈,郭帅也拥有了自己的外号“小胖”,路诗也跟着这样叫他,郭帅嘿嘿一笑,欣然应声,还说这样叫感觉更亲近。

      郭帅的钱夹时常鼓鼓囊囊,很配他的大块头,别人去个小卖部捧着一包零食回来,他时常是提着一只大塑料袋,里面吃的喝多林林总总,每次都像搞批发回来。他这人大气,将零食分给一起打篮球的男生,最后剩下的挂在书桌粘钩上,笑嘻嘻的让路诗随便拿别客气。

      路诗当然不会客气,郭帅学习不行,作业没少抄她的,买点零食回馈合情合理,这样甚好,能攒住自己那点微薄零钱,也不必到第四节课饥肠辘辘。

      作业终究是抄的,郭帅骗过老师,骗不过考试,中考成绩全班垫底还是挨了母亲的毒打,后来郭帅母亲开始张罗着给他请家教。在学校里被老师管一天回去还要看老师的脸,郭帅完全不买单,几个家教都是被他气走的。

      母亲怒其不争,郭帅父亲身边莺莺燕燕的年轻小姑娘,一个个虎视眈眈,最近黏糊的这个在义桐市买了房,都快俩月没回家了,哪天弄出个杂种出来,郭帅就不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再这样扶不上墙,比不过外面的杂种,家里再金山银山也未必能留给郭帅。

      初二下学期刚开学,郭帅提出让路诗帮他补习,路诗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嘴里的黄油面包塞的鼓囊囊的话音支吾不清:“可以啊,一次一百。”

      “成交。”

      郭帅说着就从裤兜里翻出钱夹,数了数拍在桌上:“七百,一周一付。”

      路诗傻眼,看着那些钱感觉非常不真实,她并不知道补课是怎样的市场价格,一次一百完全是顺口诌的,思忖了一会她寻回些理智:“你基础太差,一个月估计提升不了太多……。”

      小胖笑笑:“你只管教,成绩好坏都不赖你。”

      一开始,每到放学,司机在校门口接小胖,路诗就跟着一起上车,在小胖家学习到九点,司机会把她再送回来。她把补课钱分了一半给奶奶,眉宇间是挡不住的骄傲:“奶奶,我能挣钱了。”

      半个月后,补习的地点换到了路诗家里,原因是于邵阳跟奶奶说了什么,路诗倒是无所谓,在哪都行,能赚到钱就好。

      之后的月考,郭帅提升了十几名,不过依然是中下游,期末考,郭帅名列23,已经是中游了。他很开心,期末班会结束提了一个纸袋子给她,路诗扫一眼外包装约莫知道是什么。

      她在一群叽叽喳喳的男生女生面前从纸袋子里掏出纸盒打开,是一双白色三叶草板鞋,她抬眼看看郭帅又扫一遭满眼羡慕的同学:“你怎么知道我穿这个号。”

      郭帅抿唇笑笑,还没张口说话,一圈男生女生开始起哄:“还能怎么知道,喜欢你呗。”

      “在一起,在一起……。”

      十三岁的路诗还不懂什么是爱情,但她知道她并不喜欢郭帅,不过郭帅的钱她是喜欢的。

      她坐了五个小时把头发拉直了,店员说好的药水不伤头发,她毫不吝啬的选了最贵的,店员满脸堆笑的说要送她三次护理。

      那天从理发店出来,酷暑的下午很是闷热,她一头齐腰的长发披散着不一会就汗流浃背,她选择性忽视这些不适,晚上睡觉为了不压到头发,煞有介事平躺着,将头发散射型铺开,那晚她不时将手指插在发间,捋顺又捋顺,不厌其烦,天哪,我的头发也太顺滑了,简直跟明星的头发一样……

      事情在初三上学期变得微妙,路诗慢慢变成学校的焦点人物,她本身就白净漂亮,打扮一下就更出挑,她开始收到很多情书,有同级的也有不少高中部的,她并没有回复过任何一封,不过能被很多人关注路诗还是很开心的,自从父亲去世后,这种被人们喜欢的感觉真的久违了。

      微妙的起点从郭帅提出“拉手”开始。

      那天九点补习结束,郭帅特意让路诗送她到院门口,家属院的路灯坏了几盏,路诗拎着手电筒和郭帅并排走在水泥路上,步伐交错间,他忽然说:“我能拉你的手吗?”

      路诗蓦的抬头看到郭帅肉呼呼的胖圆脸,在晦暗光线下模糊不清,呃,虽然还不懂爱情,但她对于男生的颜值还是有自己的审美,路诗吁出一口气,明知故问:“为什么?”

      郭帅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拉过她的手握着:“全班都知道我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路诗将手猛的抽了回来:“明年就中考了,别耽误了学习。”

      “以后补习完你送我出来,”小胖依然温笑着:“每次补课200,你让我拉下手……。”

      路诗动摇了,拉手好像也没什么,好朋友也会拉手呀,邵阳哥也拉过她的手呢。

      当然,那时的她心底还有些不敢拒绝郭帅,她已经习惯了每周都有新衣服穿,也习惯了脚上的耐克阿迪,鞋子每季都会有新品,没了钱可不行,想想床底下的老布鞋,她怎么可能再穿回脚上。

      十月,于邵阳生日,路诗花了六百多块给他买了一双三叶草板鞋,白色的,和郭帅的那双一模一样。

      暑假那次捕鱼,于邵阳在岸上试穿郭帅的鞋子,路诗看到了,她不但看到了,同理心也共鸣出于邵阳和自己一样羡慕同班的孩子。

      不过于邵阳的反应却让路诗很不满意,他没有感激就算了,居然指责路诗什么都不懂会害了自己。

      而更让路诗愤恨的是,于邵阳的指责居然很快就一语成谶。

      郭帅之后又提出,这种补课费用超出了小叶镇平均水准,希望除了拉手能再抱抱她,路诗当然知道这种价格确实可以说是哄抬物价了,她想想拥抱也没什么,外国电影里陌生人也会拥抱呢。

      直到有天,郭帅把司机撵下去,后座上,他看着路诗浅笑着:“你能不能解开扣子让我看看。”

      他要看她的胸.部。

      路诗慌了,饶是再贫瘠的两性知识她也知道这是很无理的羞辱,她愤恨的给了郭帅一个耳光,起身就推门往家跑去。

      回想到郭帅那张满脸横肉的脸,路诗只觉得恶心,她也觉得自己恶心,慢慢走入一个温水煮青蛙的圈套。

      父亲十岁离开了她,却在她很小时候一而再再而三拿着她的洋娃娃指着跟她讲:“这个地方还有这个地方,是女生的隐私部位,不能给别人看,也不能给别人摸,记住了吗?有人要摸的话,你要怎么办……。”

      那一瞬间,父亲的话像警钟响在耳畔,路诗脸上布满泪水,心里都是羞愧,要是父亲还在世,得对她多失望呀。

      于邵阳拍着她的后背静静看着她哭,这个年龄的男生都在想什么,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跟老师申请了在家晚自习也是为了更好的监督郭帅。有一点是于邵阳把控不了的,如果路诗甘愿堕落,分别不出界限,他也无能为力,即便是家长也做不到24小时看着。

      还好,这女孩行走在悬崖边上,凝视深渊又及时转身回来了。

      路诗不再给郭帅补习,跟班主任要求调位置也只说郭帅想早恋,自己怕耽误学习。

      她不再跟郭帅讲话,于邵阳怕她受欺负,放学就骑自行车等在学校门口载她一起回家。

      事情过去一个多月,学校渐渐传出路诗是公交车的流言,有人还言之凿凿的说:“一次二百,身上白得很……。”

      到底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再说得难听也是过把嘴瘾,于邵阳劝路诗别当回事,高中尽量考外地的学校,这点路诗倒是明白,如今小叶镇的高中净是些下面农村过来的,本地的去上,多半家里条件一般,但凡条件好点的,最起码都会把孩子送到县里高中。

      当然,也不乏一些本地的孩子,不好好上学,慢慢混迹成校外青年,他们除了混迹在学校周围收取可笑的保护费,还喜欢骚扰学校里有点名气的女孩,路诗就这么被他们盯上了。

      于邵阳作为每天接送路诗的护花使者,被打了三次。

      那时,路诗觉得对这个世界都绝望了,她抚着他额上的红肿恸哭:“邵阳哥,我不想上学了,都怪我连累了你……。”

      于邵阳不以为然:“别再怕他们报复了,下次我们报警。”

      第四次他们再来,路诗选择了报警,几个人本来就有前科,警察看了于邵阳的伤,果断都拘了进去,之后,这些人再没出现过。

      *
      “原来于邵阳这么英勇,”张心颖端起面前的咖啡小酌一口,犹豫的问:“这些人…猥亵你了?”

      路诗苦笑一声:“他们也就才十六七岁,打架滋事,骚扰女孩也是一种寻求关注,并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

      张心颖蹙起眉毛:“那告人猥亵这事……。”

      路诗轻咬下唇,缓慢的点了点头:“是初三暑假的事,邵阳哥救了我。”

      那是七月底的一天,于邵阳收到北京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于母高兴,晚上做了一桌好菜邀上路诗和奶奶一起庆祝,奶奶说邵阳有出息,从手绢里掏出一张红票交给路诗:“去,王记烧鸡,买一只,对面的酥皮点心也提一兜。”

      路诗笑着接过,唱着歌一蹦一跳的往街上跑。

      王记烧鸡离家不算远,出了家属院,穿过两条街就是,王记烧鸡往左全是蔬菜粮油之类,中间隔着一个胡同,往右都是游戏厅、录像厅。

      那是路诗第一次进到录像厅,她被一个满口酒气的中年男人拉了进去,直到看到荧幕上的赤.裸男女,路诗才知道原来那件事情是这样进行的。

      满屋子烟雾缭绕,眼前男人口气熏天,她下意识向外挣扎呼喊。

      男人叩紧她的手腕,另一手捂住她的嘴巴:“听人说,你一次二百,叔叔给你五百。”

      周围零星的几个男人,听闻这般说法,也回过头笑,目光落在路诗身上,不怀好意的打量。

      如果说之前面对这些校外青年路诗是一种大不了挨顿打的刚硬态度,那么彼时,她是真的害怕了。成年人的眼神和十六七的孩子不一样,说不上哪里不同,却让人瞬间毛骨悚然。

      路诗被他捂得喘不上气,泪水无声的从眼眶溢出,男人开始亲她的脖颈,路诗瞬间起了一身鸡皮,她用尽浑身力气别着双腿力求挣脱,男人被这挣扎惹恼,嘴下一个用力,在她肩头上啃咬了一口,一股钻心的痛穿过全身,接下来的眼泪都是跌出来的。

      “诗诗!”

      于邵阳刚来时,看到眼荧幕上的交缠,接着寻到昏暗角落里的呜咽所在,他僵在原地两秒,接着像是瞬间汲取能量一般,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照着男人脸上就是一拳……

      ……

      路诗看了眼意犹未尽的张心颖,小瑶也听得入迷,她搓了把脸,说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小叶镇我是彻底没法待了,高中我是在义桐市上的,我妈改嫁后根本不想再管我的,这种事她也觉得丢脸,后来给我找了学校,还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给我,前提是我高中三年不能再和任何男生有瓜葛,不然就别想再上学了。那三年我过得像个隐形人,很多人的初恋在高中,我没有,连跟男生说话都不敢,同学都觉得我这人很怪,女生也没几个愿意和我玩的。高中知识开始变难,除了偶尔问老师,同学之间我都没问过,所以我高中成绩很一般……于邵阳再来找我的时候,我一时着急说话很难听,只为了把他逼走。”

      “你那时喜欢于邵阳吗?”小瑶忽然问。

      路诗苦笑一声:“按理说邵阳哥帮我、救我,最了解我,我应该会爱上他,可是…并没有,”路诗双手托腮垂眸想了一会:“那段过往对我来说像个伤疤,我总想忘掉,可邵阳哥每次出现都仿佛带着伤疤的纹路细节过来,我总觉得自己最不堪的那一面都被他看过了,这些事情闻旭迟早也会知道,但我转述出来和邵阳哥跟我共同经历过,还是两码事,听过和经历过,捕捉到的细节和信息量是不一样的,我会简练陈述你们可以当成别人的故事来听,转换到自己脑子里的画面与当时的客观事实会有很大的偏差,或许闻旭还会刻意美化某些细节,但邵阳哥和我都骗不了对方,丑陋就是丑陋,他能接受那样的我,我却总想把过去雪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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