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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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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牧愿进了房间,书包随手放在一边,人直接往床上一躺,看着吊顶,白天纷繁杂乱的画面在脑海一帧一帧闪过,一会儿耳边响起向母刻薄讥诮的话,一会儿眼前又浮现温宏那张难看寡恩的脸,最终定格的却是实验楼里几个女生狰狞叫嚣的面孔。视线落在吊顶一角,直到眼睛有些酸涩牧愿才微微阖上了眼。
牧关收拾归整好木材,又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抽了一根烟,正在思索如何巧妙地和青春期少女沟通这个问题,敞开的院门咚咚咚响了几声。
“牧爷爷,牧愿回来了吗?”向桃一只脚跨过门槛,一只脚还在门外。
牧关循声望过去,顺手就把手里燃到半截的烟掐灭,“回来了,在屋里睡觉。”
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很平淡,有抽过烟后的微哑。
向桃印象里,老人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的态度,无论是对待她的家人抑或是她,没有什么热络,也没有什么冷对,看起来很正常的态度。
向桃有些无措,这下她是抬脚进来也不是,迈脚出去也不好,只能维持着难受的姿势继续和老人聊。
“她是不舒服吗?”现在才晌午刚过,难得又是个好天气,凭着牧愿的性子没道理不出来野。
“可能是热着了,有点中暑。”牧关并没有叫人进来坐坐的想法,树荫下的光影黯淡,衬得牧关的面容沉沉,沟壑深刻似的皱纹硬得像铁,迫得向桃惶惶地避开眼。
终于她有些忍耐不住,匆匆撂下一句,“牧愿醒来,麻烦您告诉她,我有事找她。”然后就跑了。
脚步声在午后巷道空空落落的。
牧关撇撇嘴,抿起的嘴角微微松开许多,树叶罅隙间落下的光打在嘴角边,暖而发烫。他闲适地捡起放在一旁的烟,火柴刺啦一声响起,院子里日光摇曳,树影浮动。
牧愿一觉醒来,肚子饥鸣四起,她摸了摸瘪平的肚皮,第一反应就是听院子的动静,没发现往常刨木的声音。她圾拉着拖鞋,朝堂屋去。
牧关在摇椅里半寐,手里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摇着,牧愿刚进屋,他就像感应到似的,睁开一只眼,蒲扇往方桌上一指。
方桌上是中午做好的菜,牧愿吐了吐舌,缩了缩脖子,朝牧关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安心的午休。牧关动了动身体,蒲扇像了却一桩事般松散地落在身上,摇椅的弧度慢慢平缓。
牧愿跑去厨房盛饭,温热的饭菜进了肚子里,终于缓解了饿过头的不适感。饭后喝了一碗冰镇在井水中的绿豆汤,再将自己的摇椅小心地拖到老爷子的一侧,陷入椅子中的牧愿,顿时觉得一天的坎坷不平,好像都没什么了。
傍晚,牧愿圾拉着拖鞋往前门去,家里的白酒没了,老爷子晚上习惯小酌一杯,这都已经成了牧家饭桌上的惯例了。
“伯伯,拿酒。”等到了前门沿街小卖铺,牧愿熟络地开口。
说是小卖铺,其实并不小。老板铺的摊子挺大的,租了两个门面,合在一起两百个平方,里面的商品应有尽有,很是齐活。这么大的一个铺面辐射的客户群算是把安溪巷和对面住宅区都包揽进去了。
“嗳,还是老样子?”老板很熟悉牧家爷孙俩,牧家爷孙是常客,牧愿一张口他就知道要什么酒。那话就是顺口一接,没什么实际含义。
老板从收银台出来往里间货架上给牧愿找酒,牧愿索性就等在门口。这个时间点,夕阳将落未落,火热气还未散,柏油路上还能看见热气层层上涌,街道两旁没什么人,很安静。
小卖铺里间依稀传来几声人语,声音压得很低,听得不是很清楚。牧愿好奇地张望了一眼,没看出什么来,百无聊赖地低着头看台阶上蚂蚁搬家,她数蚂蚁数得正开心的时候,从里间传来轻而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牧愿没有多想,头还未抬起,张口就喊:“伯伯,拿好了?”
话音刚落,脸抬起,就僵住了。
秦薄星就看到那白生生小脸上,夺目的笑突然冷凝住了。
他一边嘴角上扬,挑了挑眉,说:“怎么,上午刚见过,这就不认识了?”
牧愿顿时就垮了脸,嘴角抿得厉害,就是不说话。
秦薄星也没什么自觉,摆明了人家不愿意搭理他,他也不走,还继续逗弄着:“啧啧,帮了忙你就这态度?”
牧愿收敛的视线落在男生手上的烟盒,她好像又闻见实验楼长廊缭绕不绝的烟味,那是放纵越界的明示。
女生鸦羽似的长睫轻轻颤动,像湿了翅羽的蝴蝶,不安惶惑。看起来楚楚动人,和上午遇见的好像没什么两样,可周身的气质他总觉得有些违和。和他前些天遇见的扎人又鲜活的人儿好像又不似一个了。手里的烟盒随意转动,秦薄星有一下没一下翻转着,眼里的思绪不明。
柜台前的气氛凝滞不动,牧愿打定了主意不应声,注意力很快就被烟盒摩擦转动的声响吸引,她在心里悄声数着数。
一…二…三…四——
第四声刚落,烟盒一定,秦薄星握住不动,牧愿心里陡地一紧。
“哎,星星你怎么还不回去?”老板从里间出来,打破了柜台前的僵局。
“秦薄玥订了琴桌,我问问情况。”秦薄星朝牧愿下巴一抬,借口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牧愿微张檀口,讶异无法掩饰地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秦薄星轻嗤了一声,仿若嘲笑。
老板没注意到这一幕,还很高兴地夸了一句:“牧师傅的手艺是祖传的,那自然是没得说的。”
牧愿讪笑了几声,微微低着头,右手食指悄悄地刮了一下鼻翼。
靠,姓秦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了得!
老板将酒递给牧愿,绕进柜台的同时,突然朝秦薄星打趣了一句,“你爸从我这里拿烟都是整条整条的拿,你来我这里都是一包一包的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秦薄星捏着烟盒的手指一紧,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老板看着眉目俊秀乖巧的少年也笑了笑。
牧愿伸出去给钱的手,在半空滞了滞,停顿的间歇,不着痕迹地瞅了男生一眼,然后撇了撇嘴,转身对着老板亲热热地喊:“伯伯收钱啦。”
两人从小卖铺出来,一离开老板的视线,牧愿恨不得离男生八丈远。秦薄星很久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嫌弃过,他看着中间空了一臂宽的距离,快贴着墙走的女生,笑着道:“上午怎么没见着你这唯恐避之不及的架势呢?”
这已经是下午碰面来,男生提过两次的话题了。
牧愿这里其实一直有“事不过三”的原则,这既是对事对人,也是对自己。可能是没什么耐心,她很讨厌再一再三的重复,以己度人,她也不会去为难别人。
虽然这个话题她一直在避讳。
“不想有什么瓜葛。”牧愿回答的简练,秦薄星想想就明白了女生的意思。
随后她懒懒地看了一眼秦薄星,一扫刚才店铺里的唯唯诺诺,正是这一眼让秦薄星之前的感觉越发地真实起来,他突然生出点兴味。
“可是人情已经欠下了。”男生脸上表情说不上来的欠揍,可由于皮相的加持,却意外的好看。
“行吧。”牧愿朝他摆了摆手,不愿再就着这个问题没完没了的裹缠,她脚下的步子快了许多,后来直接小跑起来,甩了秦薄星很长一段距离,傍晚骤起的风里吹来她的声音,“赶着机会再还吧,你不用上赶着来讨。”
秦薄星看出女生意图,原本就没打算要追,只不过看着女生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还有末尾撂下的话,一时没忍住失笑出声。
男生的笑容比天际火光似的云霞还要耀眼。
他看着女生拐进了安溪巷口的前大门,在原地站定了许久,然后右拐,过了马路,进了小区。
牧愿进了巷子,还回头看了几眼,直到确定甩脱了男生,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心知肚明,“甩脱”的行为大半原因在于男生有意放任,但她不介意自欺欺人。
有些事情反复的提起,滋味并不好受,这会让她觉得,她这个当事人的心情并没有被很好的考虑到,所以对于自诩恩人的男生,牧愿的感官未必比当时欺凌过自己女生要好。
她抓着瓶颈轻轻摇晃着,无色的液体在瓶壁起伏叠浪,像女生起伏不定的心绪。直到在巷子拐角处,看到向桃,牧愿眼眸黯了黯,面上的笑意像退潮的海水,顷刻不见。她所有的举动就像卡了带一样,停顿了片刻。
向桃背倚墙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从前方过来的牧愿。
这一条巷子进去直走一百米就是牧愿家的院门,好像也避无可避。牧愿不耐地卷了卷舌,然后轻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石子撞击到右侧院墙,滚落在向桃不远处,清脆的敲击声拉回了向桃失落的注意力。
她抬头看见了离几步远的牧愿,脸色亮了几分,本来有些颓丧的人,就像乍寒还暖一样,突然复苏。
“你醒了之后怎么不来找我,”她嗔道:“我在家里一直等着你。”
对于上午亲耳听到向家母女那番话的牧愿,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做到的举动就是不失尴尬地笑笑。平心而论,牧愿的脾气并不是很好,但她有一点好的是,不管什么境地,也不管她当时的心情怎么样,她做事不喜欢落别人的脸,某些方面来说她也喜欢别人能以同等待遇对她。
所以她想了想,用符合当下场景最合适的语气问道:“找我有事?”
向桃没察觉出牧愿的异样,她现在只想对牧愿抒发自己心里的愤懑,她说:“你现在有空吗?能陪我说说话吗?”
“我得回家给我姥爷送酒,“牧愿举了举手里的白酒,又补充了一句,”我中午睡得早,连午饭都没吃,现在饿得心慌。“
向桃眼里有着一丝没想到后的愕然,她吃惊于牧愿意料之外的拒绝,即使她刚才说的是两个疑问句,代表的是征询的意思。可在她和牧愿相处的习惯中,凡她开口的请求,好像牧愿都没有拒绝过。
“那我先回去了。“牧愿看到了前方探头张望的老爷子了,正好有了离开的理由,她朝前指了指,向桃转身后看。
“我姥爷在等我。”
牧愿轻快的身影在向桃的瞳孔里越来越远。刚刚还微风拂面适宜的天气,募地,风力渐渐大了起来,看样子晚间免不了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