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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搜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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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打死顾辞,她也想不到自己会在临安侯世子的屋子里睡一晚,虽然也谈不上睡。
“好心”的世子并没有把他的床榻让给她,只让她在地上将就了一夜。地上太硬,谢景在侧,顾辞也睡不安稳,是以只是蜷缩在角落里,闭着眼时醒时睡地挨了一晚上。
好不容易天快亮了,顾辞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是世子床榻,而谢景并不在榻上。
睡意顷刻消散,顾辞忙起身,却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实在是蜷着身子一夜,夜里她生怕吵醒了谢景,侧个身都不敢,现下腿脚发麻,她忙扶了墙才站稳,又等了片刻,腿脚才有了一点知觉。
环顾一圈屋内,屋子比她想象的要阔亮。昨夜看那黑洞洞的房门,她已经将谢景的屋子想象成野兽的巢穴了,眼下看来并不是。
屋中摆了一张雕纹黄花梨的宽大床榻,几张珊瑚小凳,还有镂了瑞兽纹的紫檀木圆桌,再有一些雅致的摆件,旁的便没什么了。这是里屋,往外去,横了一竖玉刻湖光山色屏风,阻隔了视线,看不见外屋什么模样。
单从屋子的布置来说,虽算不上金阁玉阙,丹楹刻桷,但也十分贵气,且贵气得恰到好处,多一分便繁缛,少一分则粗简。
暗暗赞许了一句,顾辞正要将目光从屏风上收回,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椅轮滚动的声音。
做惯了贼,一听见动静,顾辞就本能地闪身躲在了一边,只用谨慎小心的目光去望那屏风上的光影。
伴着“吱呀”一声,一站一坐两道影子出现在屏风上,其中一个自然是谢景。
随即两人在外头停下,谢景问:“早膳好了吗?”
“快了。”答话的是姜泽,“一会儿就送到世子房中。”
谢景便没话了。
椅轮声又响起来,姜泽推着谢景进了里屋。见屋中没顾辞的影子,谢景也不急,等姜泽推着他到了桌边,他才又开口:“外头情形如何?”
“京兆府的人还没撤,正在长安街挨家挨户搜查。”
似乎对京兆府这回的反应有些惊讶,谢景挑起一边长眉,片刻,他又恢复面无表情:“下去吧,看好门院。”
姜泽应了声“是”,出去了。
等姜泽的身影从屏风上淡去,外屋又响起“吱呀”一声,谢景已经倒了盏茶呡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出来吧。”
顾辞老老实实走出去,一直走到桌边才停下。她一只手背在身后,攥紧了衣摆给自己鼓劲,想告辞离去。
可她还没说话,谢景已经指了指桌边的珊瑚小凳:“坐。”
到底是世子爷,哪怕只动一动手指,哪怕只说一个字,也半点由不得她拒绝。顾辞甚至恍惚觉得,这一刻的谢景就像自己的师父,虽然无论面容还是性情,两人都无一点相似之处,但谢景冷着脸说起话来,实在跟师父一样威严压人,她不敢不听。
顾辞坐到小凳上,战战兢兢只放了一半屁股上去。刚坐定谢景就问:“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自然听见了。
可顾辞想,她要是回答听见了,谢景会不会因为她偷听生气?
管他呢,明明是他说话声音太大。
点点头:“听见了。”
谢景便无甚情绪地睃着她:“京兆府搜查还要几个时辰,你可再避一避。”
青天白日,比夜晚更难逃遁,又经过昨夜一遭,她心知外头的情形不比从前,便也不推脱。横竖已经在阎罗殿躲了一夜了,还在乎这区区几个时辰么?
两人默然无语坐了片刻,谢景饮完茶就到一旁的条案上取了本书看。他是自己摇着轮椅过去的,动作娴熟又优雅。顾辞觉得谢景一点不像残废,倒像是他生来不爱走路,这才偷了懒。
可这样的念头只转了一瞬,她蓦地想起昨夜谢景那个自嘲的笑。他问她:“我只是一个残废,你怕我什么?”
晃了晃脑袋,顾辞觉得自己不该那样想。谁愿意当一个残废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呢?
那头谢景听见微弱的动静,目光从书上抬开,循着声音看向桌边的顾辞——她正懊恼地晃着脑袋,也不知在懊恼什么。
看了片刻,谢景朝她说话:“早膳马上就好了。”
冷不丁出声,她被他吓了一跳,眼睛骤然望过来,里头有盈盈微光一漾一漾,幼兽似的,纯真又清澈。
谢景想,这实在不像一双飞贼的眼睛。
此前,他命姜泽去联系京城第一飞贼,想花重金请他到宫里为自己偷一颗灵药,治好自己的断腿,可人是联系到了,飞贼却不肯为金钱折腰。
谢景这才想了法子,等飞贼再出现,将人逼到侯府。本想威逼利诱,哪知一看,堂堂京城第一飞贼,竟是个小娘子,还是个貌美的娇娇美人。
他忽然放弃了原先的念头。
顾辞哪里猜得到谢景的心思,只在心里否认“我才没饿”,嘴上却是不说什么,只点点头。
用膳后一个时辰,姜泽又来了。
进了里屋,姜泽朝看书的谢景俯首:“世子,刘老爷登门,拜见侯爷去了。”说罢,他看一眼顾辞,面上显出犹疑,到底是凑到了谢景耳边,耳语了几句。
顾辞被姜泽的神情弄得无措,又不好意思再盯着两人看,转了目光看别处,只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可她耳力到底有限,实在听不清两人的耳语。等护卫退出去,她只觉谢景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连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审视。
顾辞连忙坐端正,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盯了她片刻,谢景眼中两种情绪交织起伏,好像心里在衡量着什么。半晌,他微微蹙着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复又低头看书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头忽然嘈杂起来,一串脚步叠着一串,混乱又匆忙。
不等顾辞问,谢景已经开口:“搜院而已。”
而…而已???
顾辞:……
原来方才护卫是在说这个。但顾辞却又觉得不太像,护卫好像不只是在说搜院的事。
不过眼下顾辞没时间去想护卫说了什么,她得先把搜院的事情躲过去。听方才护卫的话,那皇商刘雍倒是聪明,直接去见临安侯。
虽谢景是个目无王法的,他老子临安侯却识得大体,眼下搜院想来就是临安侯安排的。
老子的命令,儿子只怕管不着,顾辞想到这点便站起身:“世——”
“坐下。”懒洋洋将书翻过一页,谢景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地命令她。
“可外——”对上谢景古井无波的眼神,顾辞识趣地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等顾辞坐下,谢景余光瞥一眼她如坐针毡的模样,终是大发慈悲又补一句:“不用怕,没人敢搜我的院子。”
顾辞:……这话你不早说。
虽心下稍安,但顾辞始终认真听着外头纷乱的脚步声。
然而如谢景所说,过了不多时,外头渐而安静下来,果真没人来搜谢景的院子,更别说他的屋子。外头的危险过去,顾辞便觉得里头危险了,她不能继续在这阎罗殿待下去。
顾辞终于起身,同谢景拱手告辞:“世子援手,在下铭感于心,以后一定会报答世子。”
谢景拿着书的手垂放到膝上,微微蹙眉看向顾辞,却对她的话不作回应。
对视两眼,顾辞想自己空口白牙确实没诚意,思量片刻,她恍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沓银票来,又朝谢景讨好地弯弯眉眼,将半沓的银票放到桌上:“谢世子。一点心意,世子笑纳。”
然,谢景只是舒了眉,似有深意地打量她,还是不说话。
捏了捏手里剩下的半沓银票,顾辞一咬牙:“这些,都给世子!”
谢景:……
临安侯府看起来很缺钱么?
谢景觉得,他很有必要在世子院置办些贵重摆件儿了,不然一个区区飞贼都以为他贪图这点银钱。
见谢景总不说话,顾辞已经站不住了,踌躇再三,她朝谢景最后点一下头,旋即转身要走。
“刘思清死了。”谢景突然道。
只走了两步,顾辞停下。屋子里没别人,谢景这话只能是对她说的,而她脑中也飞快反应过来刘思清是谁。
刘思清死了?!护卫原来说的是这个?!
顾辞猛然转回身看谢景,不肖她问,像为了印证她想法似的,谢景又重复一遍:“刘雍的儿子刘思清,昨夜死了。”
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忽然都说得通了。
昨夜她潜进刘府,只刚拿了银票,明明没弄出半点动静,外头却有人大喊抓贼。她不敢冒险,只好逃走。
对这些高门显贵来说,她偷的银票不算什么,是以各府的家丁,一般来说,只会追出府门不远,追不到就算了,然后将事情扔给京兆府继续追查了事。京兆府呢,起初还上心,抓了几次无功而返,后来接了案子就只敷衍查一查作罢。
可这回不一样。
家丁追了三条街不说,京兆府更是严守长安街,竟挨家挨户排查起来!
原来这些全是因为刘雍的儿子死了。
刘雍是皇商,富贵泼天,但他自己身体上大约有什么毛病,娶了六七房小妾,却只有一个儿子刘思清。
他唯一的宝贝儿子死了,难怪他不肯善罢甘休!
“你只怕走不了。”轻飘飘吐出一句话,谢景眯着眼睛看她,“你现在…是杀害刘思清的嫌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