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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知己难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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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夜晚很冷,深色的夜幕上零散几点星,月光清冷,光秃的树干上裂纹斑驳。明夜坐在树下的大石上,倚着树看这夜空。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一个人看过了。他突然想起了许多往事,却都是淡淡的,像是在水里浸泡了一般,只有些微模糊的触感。他叹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可笑,只得摇了摇头。
远远听到了脚步声,明夜抬头望了望天,笑了笑,没有看向他走来的方向:“季兄也睡不着,想出来看看?”
“明兄不也是么?”季颜走到他的身边,和他一同坐在这大石上,“我一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看天空,不过现在我好像懂了。”
“为什么?”
“因为看着这天空,你的心就大了,就不会为一两件事情而烦心了。”季颜也抬起头来,看向天空当中的明月。
“季兄真是豁达。”明夜左右看了一看,又醒着鼻子闻了一下,叹道,“好香,季兄是带了酒来?”
“明兄真是好鼻子。听说明兄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便拿了两坛来,和明兄庆祝庆祝。”季颜拿起一坛酒,一扔丢给明夜,“上次写封印的时候,你也被那苍术抓伤,这么些天我都忘了问起,现在也都好了罢?”
“那点小伤不算什么。”明夜将酒坛上的封泥撕开,清甜的香味瞬间扑鼻而来。他抬起酒坛在鼻子底下,猛地吸了几口,赞道:“好香,好酒!”
“决战之前,就是要喝点好酒,振奋下士气,你说呢,明兄?”季颜也低下头去撕开自己手上酒坛的封泥,举起坛子,大大地喝了一口。
“嘿嘿,正是。”明夜也毫不客气地将坛子高高举起,一倾而下,倒入口中。清香的苦味穿过齿缝,到达舌尖,再顺着喉咙慢慢滚了下去。明夜用衣袖擦了擦嘴,连连赞叹:“入口微苦,却又在舌根回甜,入胃不燥不辣,自有君子清高之味,这样的好酒,季兄是哪里求来的啊?”
“这是我们羽墨山庄的松蜂仙酿。”听到有人夸赞自家的美酒,季颜的酒兴也发,“伍凌仙人什么都不贪,就喜欢我们山庄这酒,这次我让无画去请他,就顺路去山庄带了些酒给他。我还让他多备了几坛拿到军营,今晚我就顺手带了两坛出来。”
“松风仙酿?”明夜轻声念道,“风入松,风入松,涛声杳杳绕松风,如此高雅风骨,怪不得仙人喜欢了。”
“哈哈,明兄这回可是猜错了。”季颜笑着解释,“是蜂蜜的蜂,可不是风声的风。这松蜂仙酿用的是松针酝酿,陈放几日,待酒味散开之后,再开坛兑入蜂蜜,又陈放上半年,松针的微苦和蜂蜜的香甜便融合在了一处,先苦后甜,而且都是温和的味道,并不浓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明夜一拍坛子,嘿嘿笑,“季兄现在把制造方法都告诉我了,不怕我偷师,把你们这松蜂仙酿传了出去?”
“松蜂仙酿的酒母是山庄特制的,知道这个过程,可不一定能弄出酒来。”季颜再饮了一口酒,酒香在唇齿间弥漫,“你看,我不也不会酿这个酒么?否则就不会这么白白干等了。”
“季兄,你也会说笑啊。”明夜瞅了瞅他,自己却又突然笑了,端起酒坛了喝了一大口,觉得胸口有些发热,“不过,你家的酒还真神,我本来感觉挺温和的,怎么没喝多少,就觉得全身开始发热了。”
“明兄,你是很久没有喝酒了吧?酒力似乎下降不少。”季颜摆了摆手,“你上次在碧影谷,喝那竹叶青,可喝了不少。”
“嘿!说起那竹叶青,我还有事跟你说。”明夜笑了笑,“这么些天来,你为什么都没有问过我,我在冥怡会里那个旧部是谁?”
“明兄不说,自然有明兄的道理,我也对这些秘密没有兴趣。”季颜淡淡地说。
“季颜,你这点很好。”明夜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我还是说了吧。是梦雅。”
“梦雅?她不是给你下了毒?”
“嗯,她是下了毒,而且我的确是中了毒。那天我以为自己肯定没活路了,叫你们走,然后我就在那等死。但是后来我发现渐渐又有了力气,毒好像解开了,所以我才能够在尸军里撑那么久,否则不等仙人们来,我都早被撕成碎片了。”明夜的脸上渐渐浮起一层酒意,但他还兴致勃勃地讲了下去,“后来我想了许久,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解药下在了我们喝的竹叶青里。因为那天,我从头到尾只碰过这一样东西。而这份竹叶青,也是梦雅为我制备的,所以我就赌,她这是向我暗示。”
“看来她是料到秦舟会出手,所以才将解药加在竹叶青里——而且还是这么久才显效的解药。”想起了月嬛城刺杀自己的那个女子,想起了她布下的丝丝入扣的局,虽然曾经试图伤害过自己的性命,还差点让他误会了楚夕,但季颜还是对这个叫做梦雅的女子心生佩服,“既保全了你,又不让新主子起疑心。”
“对,否则没有必要这么费心安排。”明夜又饮了一口酒,感喟道,“看来老天终究还是不负我的,我汲汲经营这么久,还是有人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季颜没有说话,沉默了下去,只顾自己喝自己的酒。明夜抬起头看了看天,月往西移,夜已经很深了,他提起酒坛,对着季颜说:“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不去睡?”
“其实,我对明天的一战,没有把握。”犹豫了许久,但在酒精的麻醉下,季颜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呵。”明夜短促地一笑,说,“我也没有。”
说完这句他埋下头去继续喝酒,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到季颜直直地瞪着他,好像不敢相信。“怎么,我就不能做没把握的事啊?”季颜愣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笑了开来。明夜盯了他一会,觉得自己这个模样也相当有趣,于是也不禁莞尔。两个昔日的仇人,在这样泠泠的月色下,对视而笑,眼中是难得的默契。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明夜举起坛子,和季颜对碰了一下,“今朝有酒,何不一醉?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吧。”
“明兄。”季颜喝了一口,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好多次,我都忍住了没和明兄说一句话。”
“说什么?”
“都说到我心里去了。”
“哈哈,于我心有戚戚焉。”明夜摇头晃脑,“我也有好多次,话都到嘴边了,都还是没有说出来。我就不明白了,人家找到知己,都要摆酒庆贺,我们俩却都躲躲闪闪,就是不肯承认。”
“的确不肯。”酒意上涌,沉静稳妥的季颜也抛掉了昔日保守的外衣,“我们俩,很早之前,就注定了要对立,这是改都改不了的事情。”
“其实,并不是这样。”明夜斜倚在了树上,目光在树枝间游移,“我们第一次交手,应该是在朝谷之战吧。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世界上有和我想法如此相同的人?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你,但也已经明白,你如果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我最大的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