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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番外十七 渎神 ...

  •   乡下的鸟叫声响得似乎更早一些,以利亚睁开眼睛,只觉得大脑正处于一种介于清醒与睡意之间的疲乏。

      他从不知道自己认床——可能是因为夏季夜晚闷热的空气,也有可能是身边失掉了熟悉的气味。昨夜他辗转反侧了半宿,终究是抱着带了淡淡木头湿腐味道的被子迷迷糊糊睡去。

      用于遮拦视线的木板薄得似纸,一墙之隔传来了老人浑浊的鼾声。年轻人自觉不该打扰好心收留他的老人的安眠,他仰躺在不算柔软的褥上,于黎明前的黑沉中,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淡灰的濡湿痕迹,一层薄薄的汗水同样润湿了他的脖颈。

      继续假借民俗学专业大学生的身份向当地村民打听情况,前往山中教堂排查,如解决便晚上九点启程,前往下一个任务点,小心,小心,不要让他一路追踪至此的咒灵逃跑——如果他的老师在就好了,神子一眼便能寻出那些阴暗肮脏的东西藏在哪里——不,不可以这么想,哪怕你在这行当依旧算只蠢笨的菜鸟,也得努力为对方分担些许压力。

      昨晚通视频的时候虽说对方把声音压得又甜又软,冲着他咪咪呜呜地撒娇抱怨,但以利亚依旧敏锐地发现了神子神情中隐隐的疲态。

      我想吻你,临睡前,那人隔着屏幕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得说道。

      说这话时老人恰巧抱着一床半新不旧的被褥推门而入,随即五条悟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学生炸开了浑身的绒毛,手忙脚乱地捂着手机爬起来。耳机被他在惊慌中拽开了,摄像头也被挡住了,一片黑暗中,年轻人大概是慌忙接过对方手中的东西,胡乱回答着老人口齿不清的关切。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又脸红了,在老人昏花的眼中他只是个有些过于腼腆的大学生。但在另一人看来,他是一只陷入沼泽的水鸟,翅羽同细弱的爪在一片昏黑中无措搅动挣扎着,但最终还是被那些湿热的、粘稠的、无穷无尽的东西彻底吞没。

      五条悟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直到老人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慢慢离开,屏幕再次亮起,随即他心满意足地瞧见年轻人残余了血色的耳尖。

      我想吻你,他再度重复到。没有了耳机的阻挡,神子的声音毫无遮拦地沉沉附着在闷热狭小的空间里。他们之间本相隔了海水与岛屿的距离,但那些贪婪的东西如夜晚海面的潮湿浓雾,沿着听筒无声无息地粘缠侵蚀了年轻人每一寸骨头。

      ——我要吻你的嘴唇,你的牙齿,你那甜美多汁的内里和无数更加湿热的、嶙峋的、柔软鼓胀的东西。

      我要吻你。

      天光逐渐亮了起来,老人醒了,发出了吭吭的咳嗽声。以利亚坐了起来,他的旅行包放在墙角,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咒具白鸟被他在临睡前放在枕下,虽说他觉得就算真有咒灵半夜偷袭,凭他的反应能力也无济于事,但是聊胜于无,毕竟是那个人的,昨夜他轻笑着,漫不经心的在他的鼓膜深处留下了粘稠湿润的搅动声……不,别想了。

      你有些过于粘人了,以利亚,他如此告诫自己。分离焦虑只适用于幼崽,而你该像个可靠的成年男性一样,去分担伴侣肩上的责任。

      靠谱的成年男性彻底陷入异常状态后简直就像只胆小粘人的幼犬,视野范围中没有熟悉的人影时便会缩在天花板或衣橱的角落里低声呜咽,为此吓到过不少人。

      以利亚是个粘人的孩子呢,他的老师叹着气说,无奈中带着微妙的愉悦与笑意。但是小怪物是听不懂的,他只知道拼命将整个身体都缩进对方怀里,柔软咕哝着,想尽一切办法,识图用所有流淌的躯壳将神袛的一切都吞下去。

      这份习惯似是延续到了人类的躯体,他的皮肤饥渴症越发严重了,那份隐晦难言的渴求被世俗和理性压抑了多年,直至在那个人的手下彻底爆发。想要拥抱,想要抚摸,想要,想要——而掌控这一切的主人无疑是个坏心的饲主,明明在对待小怪物时不曾吝啬过爱抚与喂养,偏偏当异常物重归人类的理性时,总是逼着他将那些深沉庞杂的渴求主动表露。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孩子。”老人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油汗,一边含含糊糊地絮叨着:“确实死了几个人,但死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嗐,现在的年轻人,一点敬畏都没有,我年轻时……”

      以利亚不得不打断了他,将话题扯回正轨:“我可以去您昨天说过的教堂里看看么?”

      他刚才冲过澡了,浑身笼着一层水汽,眼睫湿漉漉地垂着,看起来温顺而可怜。

      “……当然,当然,神父是个好人,他不会拒绝你的……”老人迟钝地喃喃道,他转动着混浊的眼珠,神情有些古怪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自称前来取材以便完成课题的年轻人。

      以利亚不想深究这种目光中的含义,就像他不想去回忆昨夜老人是否听见了那些不合时宜的、热烈而可怖的情话。他在学着如何压抑那些过度的敏感,毕竟他真正在乎的东西其实也只有那么多。

      等以利亚真正顺着山间小路来到教堂门口时,天光已经彻底大亮了,将那些玻璃花窗投射出斑斓的光影。

      教堂内里有些昏暗,也有些破败。神父接待了他,没有拒绝他参观的请求。以利亚背着旅行包,像模像样地打开手机摄像功能,一路转去了狭窄的告解室——常理来说承载了最多欲念和恶意的地方。

      神父是个眼球微微凸起的肥胖中年人,始终亦步亦趋地缀在他身后,一路默然不语。直到年轻人试图撩起那用于遮挡视线的暗色绒布,拍摄告解室内里时,他才冷不丁地开了口。

      “你要忏悔么?我的孩子?”

      随后他不等对方出声,便挪动着身子,以一种不符合体型的灵敏钻进了告解室,那些暗色的绒布顿时无声丝滑地吞没了他。

      以利亚慢慢眨了眨眼睛,在他看来,这里很干净,没有咒灵,没有残秽,干净得甚至有些异样,而这种“干净”反而能说明些什么。

      年轻人叹了口气,手中隐隐有银白的光闪过。他掀开了那触感莫名恶心的绒布,进入了闷热狭小如怪物口腔的告解室。

      告解室里很黑,以利亚摸索了一下,发现只有一个供忏悔的信徒将手伸过去接受赐福的缺口,方才进来的神父隔着那层遮挡的帘幕,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我是异教徒,还是同性恋,您确定要我坐在这里向你们的神忏悔?”以利亚率先开了口,语气淡淡。这话无疑是挑衅的,但是年轻人十分坦然。

      准确来说,异常物不信仰任何世俗塑造出来的神袛,他所信仰的存在,不存在于世间任何教派。

      “……这是不对的,我的孩子。”帘幕对面的神父似是被他哽了一下,声音含糊混浊,仿佛一只鼓动着声囊的青蛙。

      “我确实是有罪的。”年轻人没有理他,一种奇异的、饱含爱意的支撑让他拥有力量继续对着神父说道:“我是异常行走人间的躯体,我曾抗拒承担罪责,懦弱、愚蠢与自私令我杀死无辜者——但是我已找到了真正属于我的神。”

      是的,真正的,属于他的,会予以他那卑微信徒深沉无尽爱意的、温柔而残忍的神。他在那些无法抵抗的情感面前感到脆弱,甚至感到恐惧。他开始战栗,想要将自己藏进某个缝隙或是某条河流。但是他很快便被剜了出来,如同被破开肚子的羔羊,剖开腹部的鸟雀,撕开表皮的果实,那些丰沛柔软的内里被他的神灵吮吸着吞噬殆尽,又用其他东西填满。

      年轻人注视着那些逐渐凝聚起来的咒力,在唯一的缺口处构造出了一只肿胀、腐烂的手,正摸索着向告解室内攀爬,湿滑的五指在腐朽的木头上留下了些许不明的粘稠痕迹。

      “于是我又新添沉重的罪责了……”

      银白的光一闪而过,仿佛有雀鸟高声鸣叫。异常物伸手握住了“神父”的手,柔软流淌的森白流体顿时吞噬了那只赐福的臂膀。咒灵凄厉地尖声嘶叫起来,但它随即被咒具钉在原地,直至彻底消散前,只听见那前来忏悔的异教徒叹息着喃喃了一句什么。

      被咒灵操控蛊惑的神父由警察送往医院了,原先收留他的老人似是在观望的人群中瞧见了他,但是没等对方挤过来询问,以利亚便后退了一步,借着天色的遮掩,灵敏绕开了身旁惊疑不定的村民。

      辅助监督已经将车停在了村外,他正等得如坐针毡,便听见车窗被人敲了几下,抬眼瞧见年轻的特级。对方在打电话,见他摇下驾驶座车窗,冲他露出了一个带了点歉意的微笑,也许是因为闷热的天气,他的脸上带了些许生动的血色。

      “我想吻你。”

      辅助监督听见年轻人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他顿时惊得瞪大眼睛,短暂的相处足以让他了解到对方是个腼腆内敛的人,再加上恍然大悟对方在和谁通话……

      以利亚自是发现了辅助监督那惊吓中夹杂着八卦的神情,但是手机那头忽然的沉默让他无暇关注对方的看法。年轻人局促地抿了抿唇,莎乐美癫狂而绝望的声音在他的头颅里回响——我现在要吻你,我要用我的牙齿,如同咬着水果一般地吻你。

      ——我新添了沉重的罪责,我在渎神。

      他忽得挂断了电话,又发了条信号不好之类的胡扯八道的短信,结果随即看见车后座的玻璃被摇了下来。

      年轻人慢慢睁大了眼睛。

      “信号不好?”

      他的老师举着手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带着他的小圆墨镜,漂亮的蓝眼睛令人不敢直视。撩完就跑的小混蛋,那人的眼神分明是这样说的,但是假如细看的话,此时最强的耳尖也是红的。

      但是年轻人压根没有关注这个,直至被人打开车门拽进后座,空调的凉气彻底驱散了夏季的闷热,直至车辆在昏暗的山路上颠簸,灯火远离了他,黑暗笼罩了他的眼睛,直至被人吻住嘴唇——专心点,那个人含含糊糊的抱怨着,在年轻人被亲到高热湿润的嘴唇上温柔且隐忍地吻了一下,用手指细细梳理他的头发,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他才忽得吐出一口气,主动凑了过去,在神子的嘴唇上,轻且虔诚地碰了一下。

      随即他便伸了手,胆怯而坚决地搂住了神子的肩膀,将脸颊深深埋进了对方的脖颈里,皮肤相依的瞬间发出了一声颤抖的、呻.吟般的叹息。

      太多太多的字句纠结在口舌间,那份隐秘难言的欲求好像再也无法用言语表达了。他只是用尽全力拥抱着对方,直到对方终于伸手回抱,在他的头顶留下一个亲吻。

      “……粘人的孩子。”那人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宽容地任他浸没在人类的体温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番外十七 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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