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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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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蜚语的传开,是在我因为一堆卷子和要背的东西太多,跟安联一起头疼。安联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流言的传播需要速度,事情需要发酵。源头抓不住了,大意是有人说,看见我和安联在酒吧里接吻。
那个吻开始的时候,我跟他还没有在一起。还好传播者不是出租车司机,举报同性恋也不会赏钱,大概不会吧。否则他就会知道我们在车上亲了不止一次。这叫不正当关系。这个吻,好解释也不好解释,有的直男还挺爱亲的,不是吗?问题在于安联,安联对于他喜欢男生的回答是不会变的,早期他就跟文老师说过,只是班上没什么人信,因为安联看起来很正常,不该是同性恋应该有的样子。是的,他很白净,没有像别的男生一样被晒得很黑,这可以作为他娘的依据之一。但是安联还是很多女生偷偷暗恋的对象。她们常常会在篮球场聚在一起看安联跟人打球。运动会的时候她们也为安联喊加油。总而言之,安联不是一个会让有些直男看的很爽的人,大家会说,他缺少阳刚之气。如今人们批判男性过于阴柔,这是好的,男性确实要有点阳气,但是他们对安联的批判是:衣服过于整洁,桌面过于整齐,脸也过于白净。
是的,在一部分人眼中,阳气就是指男人卫生习惯不好,言辞粗鲁。总之,是安联身上的一切反义词。于是在郑囡身上发生的一切,又发生在我俩身上,这还体现在了当面的窃窃私语,不屑,嘲笑。课桌上的字和垃圾都被塞了过来。没有人做声,整个教室都是一种寂静,我们可不是章会和孙甜,被文老师刁难,引起众愤。我们不是那种去KTV能被起哄的情侣,更像是偷偷摸摸干了一些违法交易,被人逮到,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老鼠。然后我就想起来,我当时不对安联说喜欢,是为什么。静谧就像河一样漫长,水声从开头流向结尾。
水龙头开着,水上淋了一块手帕,孙甜挽起袖子去擦桌上的字。我说:“擦不掉的,孙甜。”
孙甜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试试,我连试试的勇气都没有。我很后悔,我带白鹭出了笼子。
安联抽烟。
当时是晚上,凑在一起,就好像事情败露,需要商讨阴谋诡计的狗男人和他们的狐朋狗友。
孙甜说:“可以解释的,两个男人接吻,也很正常。你们是经常一起走,对,那种亲密,普通男人也会有啊。”
章会说:“酒吧的事……要是有人跟学校说就棘手了。”
我们真的是地下党工作。
安联把第二支烟抽完,我说:“那要是说起来,就普普通通的朋友,安联说喜欢男人嘛,大家可能也就当一个玩笑。说什么都可以当玩笑。”
“主要是,那帮人很凶,你知道他们会挑什么人欺负。高中只有这一所,所以什么人都有。”想读书的,不想读书的,都被挤了进来,家长希望孩子多一个受教育的机会,哪怕他们的孩子从骨子里就开始烂,这烂了的血,是从他们身上传来的。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早就被看不见的擦干净了。
未成年的恶意太简单了,没有什么法律压制,弥漫在校园里,随意地播撒,就像疟疾。摆在我面前,最好的例子是郑囡,他被那帮人围住,要掀起他的衣服看他是不是真正的男人。
她受过的,没受过的,我们都会受一遍。
这些人劣迹斑斑,在社会上游荡稍显困难,但对付同龄的高中生,足够了。虽然安联和他们都抽烟,但他们会把烟头烫在人的手臂上。
安联抽第三支烟,他咬着烟,按着不太出火的打火机。最终吐出一口,烟雾缭绕,他在烟里说:“我不同意。”
“安联,只需要你说喜欢女人,这些就都行了。”
“我为什么非要这么说呢,可是什么都没错啊。郑囡也是,又没杀人,放火,却要在角落里看那一张桌子对他的污蔑。”
我说:“但是有些人,就是喜欢刁难别人,跟这种人作对,就完了。”
安联说:“我不要低头,我可以因为早恋被处分,但是不能因为我喜欢男人被欺负。”
风声传到了安老师耳里,安联被扣住了。他跟他老子吵架,冷战,被打。安老师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我自己很脏,经过目光的审视,就好像成为了罪人,应该在泥沼里死去。安老师说:“叶荃,你跟我开玩笑是吧?我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说,安叔叔,我真的对不起。我说,我没说出口。这些话在我嘴里嚼着无力,放出来是松散的文字。
安联不低头,真傻,安联不低头,我也会低头啊。现实摆在这里,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而后我的父母知道了这事,他们的反应跟安叔叔也没区别。顶多就是父亲再扇我一巴掌,母亲说:“是安联吗?是真的吗?叶荃,只要你否认一句都行啊。”
假的,假的,假的,说了多少遍,在心里不断演练,说上嘴,还没开口,就会抗拒。我想,我把安联带出来,从那个房间里往外瞧,总不能瞧见世间是这副样子。父亲说:“你疯了吧?叶荃,你不出声?”父亲拽着我的领子,又用皮带抽我一下。这段时间,有两个小时,父亲拿皮带的手颤抖,他的脸上出汗,带着一丝恐惧,但他决心教训我:“叶荃,你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出声。”
我是个软弱的人,我发现了,我不能像安联那样洒脱,安联初中的时候就敢承认他喜欢男的,去交男朋友,他的轮胎时常会被人扎坏,他换了一次又一次,还要找到扎他轮胎的凶手。别人跟他扔石子,他能扔回去。
我不是,人们的嘴用来责备我的时间变得多了一点,我就会挨不住,我实在觉得我是做错了,安联说他没做错。我想,可能我们确实对这个社会来说,有不好影响,同性恋让社会变娘,没有阳刚之气,还减少人口,虽然也有人抛杀女婴,也有人抛弃自己的孩子,也有人卖掉自己的孩子,人贩子也多的是,但比起同性恋,好像就显得微乎其微,大家的眼睛总是往这里瞧,对吧。
我连父亲两个小时的打都有点挨不住,从现在开始,我要注意什么,父母有意无意的斥责,大家对同性恋的言论,桌子里时常出现的垃圾,纸条,桌上的字,换了一张,还会有新的一张。
然后他们找上了我,在巷子里,脑子随着意识有点模糊,只记得手臂上的烟圈,淤青,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一块砖头。
醒来是医院,更是可以因此有更多的流言蜚语。这个时候我开始想,遭受不住自杀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想象的事。好像活着比死痛苦。
我想,安联做同性恋,真的不太值,他被关在那个房间里,安老师不允许他出去,他成绩不错,可以上重点大学,但是安联要是不改变心意,安老师没准会关到他复读。
我呢,也不行,父母不同意,现在我受不了,以后我会更受不了,我还会受不了几十年,而且我很耽误安联。
当然,也不是说,父母觉得我是同性恋了,就真的把我当同性恋看,他们还是会说我以后娶妻生子的问题。搞得好像同性恋是一种爱好,结婚的附加产品,可有可无,可以剔除。
隔壁病床的大爷说:“小伙子,头是怎么受伤了啊?”
我笑笑,什么都不说。大爷觉得我还不够清醒,我想,好歹我是被关进了医院,不算太糟,不是什么戒同所。
病房门前有人走动,有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他个子不高,带着零食。我说:“高老师。”
高老师说:“醒了啊,我报警了。对于那十几个聚众斗殴的。那帮人有前科,还好那天我跟进了巷子。”
我说:“那你都知道了?”
高老师说:“什么啊,是欺负你吗?都说了是坏学生。我跟学校反映了。”
“学校不会开他们的,也不会给他们什么很严重的处分。”
高老师说:“那也得试试,都得试试。”
他说这话,倒是跟孙甜一模一样。
大爷说:“我去外面走一会儿,你们聊啊,年轻人。”
我说:“我真的走不下去,我想当普通人了。我这样没给谁带来好处,高三了,快要高考了,我干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干,我也没对安联好,我错了。老师,您帮我一回,就当他们因为平常原因欺负我。”
“你可以退缩,但是普通人不能成为退缩的理由,普通人不是不勇敢的意思。”
“可是会有很多歧视,我在的这个小镇,就是会平白无故有很多歧视,那种对男人的定义,对女人的定义,或者对同性恋的定义。”
“小镇总有一天不会是那个小镇,他们的歧视是因为他们的思想还不够丰富,教育尚在蒙昧的阶段。”
“高老师,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要留在这种地方呢?”
“我很想帮助我的家乡,因为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不是每个人都想从小镇里走出去,但是你得从心里走出去了,叶荃。”高老师扶我起来,他走到门边,说,“同学们来看你了,叶荃,我们走吧,从这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