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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大结局前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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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帝兴元三年一月,正月十五元宵灯会,京城上空忽降星石,灼亮如灯火,坠入太庙,太妃命钦天监寻得,乃天石也,上有古老篆文曰:“荆州水兴,莫之则亡。”水,乃沧漓氏也,荆乃楚地,至此世人皆传言:沧漓中兴必立楚王,否则逆天国必损。楚王为此自请罢朝一月免嫌。
兴元三月,凉州停震三年重发,震区延绵几千里,生灵涂炭,冥冥中民怨四起,皆言:愚主当道,天怨人怒,当换新帝,扶楚上位,则天顺民和。楚王为此沉默不言,但已人心所向。
兴元五月,民怒而反,自凉州起,反愚主之声四起,连贯荆,陈,宋,姜四州动乱,黔首操戈起兵反愚主,反苛政,誓立楚王。声势由四州传至全国,沧漓大乱。
七月,乱事未能平定,朝中大臣开始上书平顺民怨之事,冥冥中已有支持楚王之意。隆帝惶恐,询问太妃,太妃却沉默不言。隆帝终于害怕,决定于八月,召全臣商讨,迫不得已有禅让之意。至此,民怨才稍稍平定。
妫婳静静地坐在紫岚宫内,望着桌上的狻猊金炉发呆,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斜斜地照亮她半边明媚的脸,眼前香烟袅袅弥漫,更看不清她的脸。
刘公公恭敬地拜着,等她发话。
沉思许久,妫婳终于开口道:“那人说了什么?”
刘公公抬眸道:“楚王说了个‘信’字。”
袅袅香烟与阳光中看不清她的脸,但感觉得到她很沉静,沉静得仿佛没有情绪。许久,她又淡淡地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吗?”
“没了。”刘公公拜下去。
妫婳不应声了。“信”,信任吗?八月的大朝会,他不让她做什么,什么也不用帮他,只要求她信任他。
可是,很讽刺的是,他却一直都不信她呢。如若有信,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要她信任他,既然他尚且都不信任她,又如何让她相信他?她与他之间,永远都不会真正的互信吧,所以,很多东西都不必强求的,他求,她亦会反抗。
于是到头来,终究两败俱伤,就如这一次……
妫婳淡淡地应允道:“本宫明白了。”一抬手,刘公公便告退而去了。
妫婳静静地望着火苗发呆。为了这个大朝会,楚王准备了一年多了吧,不,更久的应该说是十几年了吧,从他会谋权开始就一直谋划着这件事了。
天降星石,不过是他派人装神弄鬼的把戏;凉州地震,也是他算准了的,然后命人四处散播谣言;民怨动乱,也是他暗中派人煽动的吧;而朝堂上的大臣,就更不必说了。这天下,哪儿没有他的人呢?这天下,终究是他的,即使不是,他也会强要来,总之他势在必得,因此,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了。除非……他死了!
妫婳缓缓起身,慢慢走到狻猊金炉边,拿起玉杆,拨弄着里面的焚香,火苗霹雳啵咯闪烁。可惜她却不感兴趣与他共享天下,因此,她总要反抗。再过一月吧,大朝会那天,一切的前尘往事都将化为灰烬。
妫婳往金炉里投上一颗香珠,火苗“哗”地扑上来,燃烧得旺盛,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旺盛,很快便又冷寂下去。
八月的天气异常的闷热,紫岚宫内镇了几块冰还是暑气逼人,或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朝会吧。在这酷热的天气里,大朝会果然让人的心更加燥热几分。隆帝和小太子一同来给她请安,沧漓昊问:“祖母,难道父皇只能退位了吗?”
隆帝傻乎乎地站在一边玩手指,似乎不在意他们说什么话。可是在听到楚王二字的时候,他便吓得大喊大叫,冲出去了,宫人拦都拦不住。隆帝似乎真的对楚王害怕到极点了,一听他的名字都害怕。妫婳命宫人出去拦截他,然后把他送回乾明宫,这才平定下来。
沧漓昊担心地对妫婳道:“祖母你看,父皇对七皇叔如此害怕,七皇叔太过分了!”沧漓昊有些忿忿。
妫婳无奈抚摸他的头微微叹气道:“你七皇叔是民意所归,若论实在,昊儿觉得你父皇和七皇叔哪个更合适当皇帝?”
沧漓昊低下头,许久,才轻轻地道:“父皇痴呆,当然七皇叔更合适……”又抬起头来道,“可是七皇叔这样也不妥吧,当初皇爷爷圣旨上可是传位给父皇的,七皇叔这样恐怕是……”他不敢说下去。
妫婳挑眉一笑,“昊儿不必管这么多,一切都交给皇祖母便可以,皇祖母会保护你的。”
送走沧漓昊后,宫人也送上来了宫服,冠饰,金银首饰,拜请她过目。琳琅满目的物品刺痛她的眼,妫婳才恍惚地记起,明天便是大朝会了,宫里人送来了刚刚订做好的服饰来给她试穿吧。妫婳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很烦闷,就摆手叫她们拿下去了。
宫人们却跪了一地不敢退下去,妫婳冷声问:“怎么?”
领首的宫人道:“娘娘,这是楚王殿下亲自为你选材定制的朝服,说是一定要您试穿。”
妫婳忽然很烦,心底隐约有一股怒火,声音更加冷道:“你们到底听谁的话?楚王还是太妃?这宫里谁才是主子?”
那些人都噤若寒蝉,可却还是不肯退下去,仍在那里跪着,默默地低着头,似乎以沉默来坚守自己的立场。
妫婳看着很烦躁,恨恨地甩袖道:“下去!”
可是那些宫人并没有动静。门口忽然传来一个轻笑声,“怎么,发那么大的火气?”转眼看去,楚王正含笑着走进来,眉眼如春,意态风流,仿佛遇到很高兴的事。是啊,明天便是大朝会了,他能不喜上眉梢吗?
可是妫婳却觉得他很厌烦,遂转过身去不理他。楚王扫视了周围的宫人一眼,忽然抬手道:“你们把东西放下,都退下去吧。”
宫人放下了东西便低头纷纷后退出去了。楚王抚摸了一下那些衣服,金饰,忽然拿起玳瑁梳走过来,从背后扶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把她推到椅子上道:“今天我帮你梳妆如何。”他的眉眼一直笑,仿佛很愉悦,“我可是第一次帮别人梳头呢。”
妫婳想挣扎,可是他已经拆了她头上的凤钗,动起手来了,通过朦胧的菱花铜镜,看到他眉眼清俊舒展,仿佛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她忽然就被定住了一般,再也不动了。
想起小时候,她看到沁玟的娘亲给沁玟梳头,她很羡慕,然后跑去央求娘亲也给她梳头,可是娘亲从来都是冷冷地斜她一眼便不理她,她便哭了,不知道娘亲为何这么不理她,后来剑宇哥拿着梳子过来说:“婳儿我帮你梳。”可是剑宇哥笨手笨脚,却把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后来她再也不让别人给她梳头了,可是内心却还是存在幼时的那一种渴望的吧。
她曾经以为,以后能够再给她梳头的人会是她的夫君。只是没想到,多年后,再一次给她梳头的人竟是楚王!
楚王慢慢地把她的发髻都卸下了,温柔的手指先缓缓地梳理她的头发,眉眼亦温润如水,在她身后的道:“满头青丝,化为绕指柔,原来就是这种感觉,你的长发像水一样柔顺,把我的心也扶平了……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每次和你在一起,我总觉得很舒服。”顿了一下,忽然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妫婳,我觉得我迷恋上你了。”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像水。
妫婳的心震了一下,透过菱花铜镜看着他。
此时他正弯腰在她身后,脸出现在她肩膀上,亦从镜中望着她,眉眼含笑,如春风温柔。她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两边脸,衬得小小的脸上一双眼睛更加乌黑明亮。
这是一个美好的画面,宁静安详,如夫妻情深和睦。
妫婳忽然觉得很难受,他的温情刺痛了她的心,她承受不住,遂微微垂下眼睫,不再看他。
楚王微微一笑,亦没有强求她,而是拿起梳子慢慢梳理她的长发,动作轻柔,仿佛对待一件珍宝。
“给你梳头的感觉真好。”楚王含笑,开始分散她的发,挑起青丝,慢慢地盘上一些简单的发髻。他的手虽然称不上灵巧,却相当地认真,轻柔。妫婳看着自己的头发在他手中婉转,忽然说不出话,心静谧得如一潭湖水,不知道是不忍心打扰这么温情的画面,还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就默默地望着他。
楚王定好头发,插上钿头,固定发髻,一个简单清丽的发髻就成了。透过镜子脉脉含笑的看着她,仿佛很满意。笑道:“看我的手艺,也不算很差吧?”
不知道为何,妫婳忽然溢出泪水来,遂低了头掩饰。然而长睫微颤下,眼泪还是落了出来。
楚王愣了一下,问道:“你哭什么呢?”
妫婳轻轻地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顿了一下,又轻轻地道,“你不该对我这么好,会让我很难受……”妫婳不知道为何觉得心好痛,一波一波地震撼着。
“唉……”楚王忽然微微叹口气,转过她的身子轻轻抱住她。轻轻地道:“如果觉得难过,那么就对我好一点吧……”又轻轻地笑了两声,声音却极为哀凉。
妫婳没有说话,只是挍着的手指有些生疼,像她的心。
沉静许久,楚王忽然变回原来的样子,愉悦而又风轻云淡地道:“妫婳,今年春我命人把静生殿打理了一遍,在梨花园里又种上了一批雪梅,再过几年那里又是一片花海了吧。届时下了朝我便陪你去看花海,静静地伴着夕阳下山,回忆以前的种种往事,那一定是一个很美好的享受,在这偌大的宫廷里,你也不会觉得这么苦闷。”
“……”
“以后,我还可为为你造一处竹墨斋,你可以肆意地在里面读书写画,回到少年时候的样子,没人会打扰你,你若是想念你大哥,我也可以召他回朝陪你……如果你厌倦了宫廷生活,那我每年都会抽空陪你出去巡视游玩,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你好不好?”
妫婳哽咽着道:“你若真的成了帝王,你便身不由己了,而且,你不可能只对我一个人好。”
“我会对你一个人好,如果你不高兴,我甚至可以不纳妃,为了你,我可以不联姻,我的妻子永远只有你,我会对你一个人好,尽我最大的努力,如果你信我。”楚王抓着她的手道。似在下一个承诺,语气很坚定。
“我信你。”妫婳轻轻地道。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相信,是真的相信,然而,相信也没有用了,因为,他们的缘分正向一个地方滑坡,在毁灭,无可挽回!
八月大朝会,旭日东升,划过巍峨的殿角,万里阳光缓缓照亮皇宫各个角落,大殿檐翅,飞阁流丹,折射出明丽的金光。巍峨的太极殿高耸,早早地,殿外文武百官皆已到位,分文左武右罗列在高阶上,宛如两条长龙般从上端延伸到广场尽头,广场四周都有禁卫军摆阵守立,整齐严密,威武壮观。
朝中肃静,百官皆垂首,忽钟鸣一声,有太监高呼:“皇上及太妃娘娘驾到——”然后伴着钟鸣鼓乐之音皇上太妃龙凤驾便款款移来了,文武百官皆俯首跪拜,高呼万岁千岁。
人群浩浩荡荡,齐齐参拜。妫婳朝服威仪,凤冠精华,走在隆帝身后,眉眼略略低垂,缓缓划过跪拜的人影。却发现了汲墨兰跟在萧铭身后,略微低着头,身形清正,眉眼清淡如水,仿佛早已经没有情绪。妫婳的眸光滞了一下,略略停顿在他身上,眉眼迷离,似有些恍惚,然后又悄悄转眼,扫过了他,移向别处。
无论何时,汲墨兰都是清清正正的模样的,孤高的他不会向任何人低头,而她走到这一步,也是不会向谁低头的。他们各自代表不同的立场,于是他们的命运里便永远不会有交集了。
临近帝位的时候,隆帝一旋身便要坐下去,妫婳只眉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入座了,愣愣看了她几眼,忽然记起,便回头对众人一挥手道:“众卿平身。”然后才敢坐下去。
妫婳亦入座,只是眼神忍不住扫向汲墨兰的位置,刚刚看见半个清冷的身影,便被楚王出来挡住了,楚王含笑着拜道:“陛下,娘娘,文武百官皆到齐了。”
妫婳仿佛目无焦距,缓缓移到他身上,眼神是看着他的,却似透过他看向别处,清丽的眸子是一片朦胧的恍惚。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忽然有哀愁的神态,清浅的眸光里是怜悯的,哀痛的。
楚王静静地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微微一笑,笑容很淡,仿佛看透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看透。
妫婳忽然缓缓抬起手,隆帝便跟着她的手势高声道:“有事启奏!”真的像一个傀儡。
楚王含笑着躬身后退而去了。立刻有大臣出来奏对,禀报了一下朝中的大事,然而各地臣僚藩王亦出来奏对,上报各地的情况。情形与一般大朝会无异,然而这次毕竟是不同的,朝会开了半个时辰便都围绕着动乱纠结了。众臣言辞激愤,百家意见商讨,一时朝堂上争论不休。
妫婳冷淡地看着,眉眼轻扫向楚王,只见他立于高端,身后环着玉石扶栏,大片的皇宫底衬在他身下,他俯视众生,清风中朝服威仪,玉冠高华,俨然已经有帝王的气势。只是,不知为何,妫婳看着他眉眼,总觉得有些忧郁,定定地看着那些大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切进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只要时机一到便是逼宫夺位,这一切,他都设计得很好,那么,他还忧郁什么呢。
妫婳垂眸,转眼忽然见了汲墨兰,此时他正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在审视她,清冷的眸子坚硬无任何感情。妫婳忽然觉得累了,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越来越乏味,不知何时是个头。遂缓缓地闭上眼,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了,真想如果能什么都不管多好。
思绪又飘回以前朦胧的旧梦,大哥抓着她的手亲自教她书画,剑宇哥会从厨房里偷偷带东西给她吃,那时他们是能给她依靠的人,如今,她身在皇宫,便只剩下孤单了。
“臣有事启奏!”在争论不休的声音中,忽有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宛如一道惊雷,一下震醒了妫婳。妫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睁开双眼,冷冷地盯着下面。
凉州太守卢大人持笏走出来拜道:“臣凉州太守卢知节有事禀报。”说完跪下去,又道,“凉州近年地震不断,哀鸿遍野,民怨四起,而朝廷多次决策未能处理,不得不猜乎鬼神之怨。常言天道忌杀,忌暴,奸臣当道,则民怨,愚主当道,则天怒,凉州地震不断未能根治,实乃天神愤怒也。如今民怨四起,各地反兵不断,为天下苍生安平着想,臣以死进谏:太妃仁断,当废愚主,立明帝,以平天神百姓之怒。若太妃不从,臣宁可血溅朝堂而不侍愚主!”说着,猛然磕头,触地见血,抬首又悲愤道,“请娘娘恩准!”
妫婳忽然冷笑:“哼,卢太守,你好大的胆子,‘废愚主,立明帝’也是你一个小臣能说的吗?你说皇帝不明,那谁才是明帝,本宫又该立谁?”
“天石降世,言‘荆州水兴,莫之则亡’!”卢抬手叩首道。
“哈哈哈,这是本宫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妫婳冷声道,朝堂上的人都感受到她凛冽的气势。
“臣有事请奏!”忽又有一位大臣出来奏对,跪下道,“上位当明而服全民,为君当贤而震全国。如今愚主当道,出无强功,内无业绩,何以服众?愚主当大任,贤者居其次,何以平民心?臣愿同卢大人死谏,誓死叩求立明君!”说着也磕头。
“臣有事请奏……”又有大人站出来了,妫婳淡淡看着他,当然也是一位出来要求废愚主的。看到有人站出来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也激愤站出来,一时朝堂上跪求声震天,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出来了,可见楚王的实力,一时呼声震天,众臣皆呼喊废愚主,立新帝,荆州水兴,莫之则亡!这一片声音中都是要立楚王的啊。
隆帝呆傻地坐在高位,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此时他已经不玩弄他的手指了,而是呆呆地望着跪拜磕头的人。妫婳冷冷地看向楚王,今天他的狐狸尾巴总算全部露出来了吧。如今朝堂上最强大的人便是他,他要是当场杀了隆帝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更何况只是一场堂而皇之的逼宫朝会呢。楚王不杀隆帝,而逼他禅让,为的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吧,能做到这样的弄权者,真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群臣吆喝,楚王却低着头,嘴角含着薄凉的笑,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抬眸,看见了妫婳,妖娆的眉眼慵懒一笑,很淡,也很清冷。
妫婳忽然笑,轻声道:“你办到了!”微笑是祝福的,可是眼神却很冷,很冷很冷,冷如冰窟,又轻声道,“可惜,你还差了一步。”
楚王慵懒地看着她,清润的眸光渐渐沉了,火焰熄灭,只剩下暗淡的色彩,轻轻地道:“你终是让我失望!”语气里清冷如冰,是莫大的哀痛。
妫婳仍然笑,只是越笑越冷,终于,猛地一拍龙案。似应声而出一般,太极殿中央忽升起一束火光,飞上天际,爆炸,绽放出绚丽的火花。全场官员震惊,愣愣地看着天际。忽然,广场下边的禁卫军应声而动,皆操戈拿刀冲上来,同时四面八方也有许多甲衣操戈的禁卫军冲出来,浩浩荡荡的人影忽然如蚂蚁一般迅速包围整个太极殿,场面很肃杀。
官员们都震惊了,似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戏,此时皆错乱得失了手脚,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了。
禁卫军中忽然走出来一员大将,怒目龙精,虬须抖擞,一身铠甲,手中一把大刀,脚步声铿锵有力,却是国舅陆将军。猛地吆喝一声:“楚王乱党狼子野心,陛下乃先帝圣旨亲奉正统,岂容尔等侫臣贼子质疑?如若再呼喊大逆不道言词,本将定通通拿下,清君侧以定天下!”
一番话说得大臣惶恐,皆偷偷望向楚王,楚王只低头含笑。风情云淡,忽然抬首看向太妃,眉眼慵懒,淡淡一笑道:“妫婳,我一直在等,不到最后一刻我都不放弃,本还以为我会等到你,可是你终究还是让我失望,让我深深地失望。”楚王说的时候,笑意渐渐消失,只剩哀痛的眼神忧郁地看着他,看来这一刻,他也是心死大于哀了。
妫婳冷冷地看着他道:“楚王殿下,本宫从来没有给你什么希望,本宫甚至曾经言明过我们……至死都不会走到一起,所以,一直以来,你都等错人了。本宫厌倦了纠缠不清的生活,今天,我们就做个了断吧。”
“了断?”楚王讽刺一笑,“怎么了断,杀了我吗?妫婳,这就是你的决定?”楚王眸光沉沉,伤痛郁结地看着她,仿佛化不开的冰,禁锢了他的心,只剩下一片冰冷坚硬。
妫婳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楚王垂眸,似笑非笑,笑里却总有些讽刺,似平定了一下心思。忽然抬头,终于换上风轻云淡的表情,看着她,慵懒地道:“可是妫婳,你终是低估了我的能力!”说完眸光转冷,随即表情也转冷,如妖魔幻化出一丝戾气,盯着她陡然一挥手!
下边立刻也有了动静。宫墙城楼上,忽然不知从何处哗啦啦冲出来许多禁卫军,围了城墙一圈,都举着弓箭瞄准下方,一触即发。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广场上的禁卫军,忽然有一半的人突然“唰”地翻了甲衣,露出一片红色,胸前背面上都书了一个“楚”字。
妫婳几乎是大惊地站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早前她已经命刘公公布置好,楚王的军队绝对是无法入宫的,现在怎么还冲进来这么多人,而且她的禁卫军中,怎么有一半变成了楚军?妫婳几乎是一瞬间瞪向楚王道:“你偷梁换柱?”除了楚王暗中换了人以外,他的军队绝不可能进宫了。
楚王却悠然淡笑道:“没有换人……”斜眼淡淡地盯着她,慵懒地道,“禁卫军本来就是本王的军队。”
一句话震惊得妫婳差点倒地,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才冷声道:“军符是在我手上!”
楚王笑:“妫婳,世上总有些军队是只认主子不认军符的,早前禁卫军一直由本王带,带了将近十年,只是后来父皇又收回了兵权我便等于无权利而已,可是禁卫军已经形成认人不认军符的习惯了,现在的很多大将几乎都还是本王的属下,本王便是他们的军符。”
妫婳忽然很无力,这一刻,仿佛知道自己要倒塌了,遂缓缓地坐下来,喃喃地道:“你藏得好深……藏得好深……”
楚王忽然回头对百官道:“一切闲杂人等,都退下去!”百官立刻惊慌逃跑,陆将军抽刀道:“楚王,老夫要和你拼命!”周围立刻“哗啦啦”地响起很多抽刀声,许多禁卫军都举刀指着陆将军,只要他稍有动静便被碎尸万段。
“好……好……你们都背叛老夫……你们这些狗养的东西!”陆将军大喊大骂,可是没人理他,他也是不敢乱动。
妫婳恍惚地看着这一切,眼里忽然没有了希望。汲墨兰随着众官走下去,忍不住,忽然回头看她,一瞬间仿佛定住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眼里的绝望他还是很震惊,心就被吸引住一般定在那里。萧铭感觉到什么,忽然回头道:“墨儿!”
汲墨兰回神看向父亲,迎向他凛冽的目光,这才微微痛苦的闭上眼,握紧了拳头便跟着他走下去,再也不回头。
她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楚王忽然走上来,弯下腰,捏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眸光泠泠,轻轻地道:“妫婳,不要反抗,你知道你永远斗不过我,你为何却总是要反抗我呢?”
“因为你不合适我,你强求,我必定反抗。其实你我都深深知道,我们两个根本不合适在一起,在这个权力的路上有太多的阻力,即使是你也不可能排除万险保护我的。虽然现在你对我很好,可是那是建立在你条件宽裕,无任何压力的基础上的。可当你真的走上权利的顶峰,万众膜拜的时候,你身上也肩负了许多责任,你还能保证在那些责任的压力下保护好我吗?你能保证不会像把我送给邝将军一样再次把我推出去。其实你自己也深知不能保证,可你却为什么还是要强求呢?”妫婳的眼泪忽然默默流了下来,“有时候,我多么奢望你放我一条生路的,但我知道你不可能,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放过我,永远没有。所以,我只能和你拼得你死我活了。”
“你以为我会杀你吗?”楚王语气很轻,像呓语,却很心痛。
“不会……但是,在权利的运转下你我必须死一个,而你……得到了这个权力,你是舍不得死的。”妫婳轻轻地道,定定地看着他,眼泪流下来。
“妫婳……”楚王闭眼,伤痛道,“有时候,我很希望你能了解我,但有时候,知道你了解我我又很心痛,因为你总是了解到不该了解的东西,而我想要你了解的,你却永远不花心思去了解,这就是你为我关闭心扉的原因吗?”
“所以,我必须得死,你还是更爱你自己的,楚王殿下。”妫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也很痛,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可惜,楚王殿下你想错了,我也是很自私的,我也很爱我自己,我也想活下去,如果注定不能活下去,我也要拉要我死的人一同陪葬,我就是个恶毒的女人!”说着灼灼地看着他,绝丽的眼里有一股很绝,仿佛下了重大决心,忽然嘴角一挑,笑了,静静地笑了。洁白的牙齿却沾了血色。然后一行血迹缓缓地从嘴角滑下来,衬着雪白的肌肤,触目惊心。
楚王忽然惊愣,瞳孔渐渐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惧的事情,捏着她的脸道:“妫婳!”
妫婳没有应他,一直在笑着,仿佛办到了天大的好事。
楚王愤怒了,捏着她的脸大声喊道:“妫婳,你吃了什么?”
汲墨兰听到了动静,又忽然停住,回过头来,见妫婳这样,突然心中一窒,大喊道:“妫婳!”便要冲上来,萧铭猛然拉住了他怒道:“墨儿!”汲墨兰定住了,可是却不可离开,一直站在原地心痛地看着。
妫婳淡笑,语气很轻道:“没有吃什么,只是一种毒香,药性本来也不强烈,可是日夜熏到头发上,长期熏染,便也成了致命的毒了。”
“头发……”楚王刚意识到什么,忽然五脏便传来剧烈的疼痛,随即轻轻咳了一下,嘴角也缓缓滑下一行血迹。
又惊又怒地看着她道:“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妫婳微笑,这回却真是舒心地笑了,“没有办法,楚王一向防卫很严密,如果不拿我自己做药引怎么伤得了楚王……但是……我不想死……其实……我更乐意看着你死!”说完忽然凛冽地大喊道:“来人!”
不知从何处立刻飞出来许多暗卫,黑夜蒙面,如蝙蝠掠影从高空,从角落里迅速出现,行动迅速鬼魅,一瞬间便包围了整个场地。众人还在惊愣中,妫婳已经下令:“楚王乱党,杀无赦!”
然后一阵刀枪声,下面便大开杀戒,一片混乱了。官员们抱头跳脚慌忙逃跑开了,暗卫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皇帝的影子,武功高强,冷血无情,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对付那些禁卫军却绰绰有余。禁卫军虽然围击着他们,却还是显得溃不成军。
楚王震惊,愤怒,猛然捏住妫婳的脖子道:“你调动了暗卫,你居然调动了暗卫。”
妫婳努力汐喘息,却还是笑道:“为了杀王爷,我也可以不择手段!”
“你就那么想杀我,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吗?妫婳,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你真让我心寒!”楚王又怒又痛,最终狠厉地道,“好,既然要死,那我们同归于尽如何,本王喜欢的人怎么能让她抛弃本王独活。”说着更加用力几分,誓要捏死妫婳。妫婳努力挣扎着。
汲墨兰终于看不下去了,大喊一声:“妫婳!”猛然挣脱了萧铭的手冲上来,空手出了几招,楚王都躲过,后来汲墨兰抽出长剑刺来,楚王才松开妫婳跳开。
妫婳无力地倒在地上,汲墨兰顺手扶住了她,妫婳捂着心口大口喘气,但是还是立刻喊道:“杀了楚王!”语气狠绝!
立刻有很多暗卫围向楚王,抽刀挥剑,手法狠厉,看出来是下了狠招誓要索命的。楚王来不及多想,亦从腰带抽出软剑来与这些死士搏斗。
妫婳终于虚软地坍塌下来,捂着心口猛咳一阵,却咳出鲜血来,沾了朝服。汲墨兰扶着她喊道:“妫婳……妫婳……”
妫婳稍稍顺过气,抬头看向汲墨兰,湿润的眸光里恍惚地看着他,眼神迷离,仿佛看不清他,又仿佛什么都不想看见,神色很空洞,一片绝望死寂。
汲墨兰心痛,看着她道:“妫婳,你这又是何苦?”
妫婳忽然别过头,呼吸越来越困难,心口越来越疼痛,她知道药力已经在发作了。遂推开了汲墨兰,冷冷地道:“你走吧,不用管我!”
汲墨兰却猛地扶着了她的肩膀大喊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私,你怎么不看看身边的人,你怎么不想想我的感受,如果你死了你让我怎么办?”
妫婳仿佛被震到,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他,却见他愤怒又伤痛地看着她,灼灼地盯着她,质问她,眸光湿润,眼里是蕴含了热泪的。她一瞬间便被定住了,再也移不开眼。
汲墨兰忽然抱住了她道:“妫婳,即使你没有看见我也好,忽视我也好,我可以忍受一直默默地站在你身后,可以忍受你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让我失望,但是我忍受不了你伤害你自己,你明白吗,看到你受伤我比任何人都痛苦,你明白吗?我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但是这次我求你,求你不要死,你就为我想想行吗?我的心很痛!”
妫婳被震惊了,仿佛失了魂了,静静地任由他抱着,忘记了反抗。
萧铭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忽然摇摇头,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走下去,却不知为什么,忽然莫名地笑了,眼里却流出泪水来。
暗卫果然都是很厉害的,一下子禁卫军便溃不成军了,太极殿上上下下血流成河,尸体无数。其他人能逃则逃,能躲则躲,皇宫内已经成了残酷的战场,这一日是死亡的末日。
楚王平日不发则已,一发注定是惊人。妫婳从来没有低估过他的能力,但是却还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厉害,连有“出手必死”的一群暗卫围击他也未能把他杀死。不过他身上也受了几处伤,鲜血如注,可是他的耐性依然很强劲,总感觉是不死之身。
刀光剑影下,他双目怒红,晃眼间冷冷地盯着她。妫婳亦恍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仿佛已经死寂,可是眸光深处的狠绝却永远没有淡化。汲墨兰依然抱着她,楚王忽然发了狠一般几剑一掌把周围的人都打退,然后向这边走来。
妫婳大惊,可是就在这关键时候,一个暗影如鬼魅般在他身后出现,手中长剑如风云幻化,狠狠地便一剑刺进去。
“沧漓汐……”妫婳几乎是震惊地大喊,双目瞪圆,浑身颤抖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她还是喊了出来。平时一直巴望着他死,可是真的亲眼看见的时候,她却还是受不了。
沧漓汐踉跄两步,差点站不稳,低头看着剑,后背穿膛,一剑穿身,鲜血染红了白亮的长剑。那暗卫忽然利落地抽出了剑,沧漓汐一个站不稳,便跪到了地上,身体仍挺得笔直,低头盯着鲜血如注的伤口,忽然缓缓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她。
妫婳没有再动,只是流泪地盯着他,忽然闭上了眼,颤抖着,却不再说话。
暗卫又步步紧逼,挥剑斩来,沧漓汐猛地一伸手抓住了剑,稳稳地握着,血沿着手指沾满长剑又沿着手臂沾湿衣袖。他忽然叱咤一声一用力便把那袭击的暗卫挥退,然后依着爆发力站起来,又与那些人对打。
妫婳闭眼,忽然颤抖地哭道:“扶我走,汲墨兰,带我离开这儿……求求你……”
汲墨兰没有说话,抱起了她便要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吼声,楚王发了狠一般挥开所有人冲过来,汲墨兰措手不及,仅与他对了几招,妫婳便被楚王抢了过去。
汲墨兰大喊一声:“妫婳。”便要冲过来。
楚王沾满鲜血的手却捏着她的脖子威胁道:“别过来!”
汲墨兰和其他暗卫都不敢乱动了,楚王转眼恶狠狠地盯着妫婳,嘴角渗血地道:“婳儿,你要去哪儿?你不是想看着我死吗?不如我们一起死如何?”
妫婳长睫湿润,盯着他没有说话。楚王冷笑一声,忽然抱起了她便飞出去。
汲墨兰大喊道:“妫婳!”便也追上去,一群暗卫也跟着追上去,身后无数的禁卫军见状,当然也持刀拿剑地追跑上去。
楚王一直抱着妫婳飞,绕过琼楼殿宇,飞过庙堂高殿,划过了大半个皇宫,如果没有之前那段悲伤的事,妫婳会觉得有一个人带着这样飞翔很享受,只是现在,她只是觉得无限地心酸。终于飞到了皇宫的最高地流云宫的殿宇之上,楚王全身乏力地抱着她落到飞檐琉璃瓦间。
这里是皇宫的最高端,放眼几百里无所遮掩,皇宫的辉煌,京城的繁盛都尽收眼底。一片山河似乎都以这里为中心,琼楼殿宇高耸着,与日月同辉。
妫婳泪流满面,却还是冷冷地看着楚王道:“你想怎么样?”
楚王捂着心口一直咳嗽,吐出几口血。缓缓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她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栽在你手上!”
妫婳忽然嘲弄一笑:“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会把你打倒。”
楚王沾满鲜血的手缓缓滑上她的脸,捧着她伤痛地道:“妫婳,是我对你太信任了吗?才让你得手,可是你为何总还是不相信我呢?”
妫婳眸光湿润,却只是定定看着他,脸上沾满他的血,触目惊心。
楚王的手忽然缓缓滑下,移到她的脖子,眸光迸射出狠厉的光芒,恶狠狠地道:“不如我们一起死如何?”然后便使劲施力。
妫婳难受地张开嘴巴,呼吸不了,伸手努力掰开他的手挣扎着。楚王却不放手,把她压倒在倾斜的琉璃瓦上狠狠地掐着。
身后忽然有了响动,暗卫和禁卫军已经打了过来,在流云宫下边打成了一片。汲墨兰飞上了殿顶,看到这一幕,呼吸一窒,大喊道:“放开妫婳!”便挥剑冲过来。
却忽然跳出一个人影大喊道:“主子,微凉护驾来迟!”便住挡住汲墨兰,与他对打起来。
汲墨兰又惊又怒,一直大喊着妫婳的名字欲冲过来救她,奈何微凉的阻挡很碍脚,怎么也冲不过来。
楚王一直施力掐着妫婳,妫婳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睛有翻白的趋势,混合着眼泪,迷离地看着他,看着他妖娆而冷厉的眉眼,脑子浮光掠影,却想起了小时候妫娇把她推到水里的情景,那时候也是这么的难受,浑身冰冷,窒息,绝望,毁灭!窒息,绝望,毁灭!
许多场景一个个划过,娘亲,雪海园,大哥,竹墨斋,剑宇哥,庙堂,宫殿,后宫,楚王,齐王,墨兰,妫妍,妫娇……这些命运与她纠葛在一起的人影一一浮现。由缓变急,最终模糊成一团,心里的疼痛渐渐放缓,她看不见一切,也感受不到疼痛,身体像虚脱了,灵魂飞向高空,欲奔云月般再也回不来。
妫婳忽然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好,再也没有痛苦,再也没有忧愁,所有的人,痛苦的事都模糊成一团了,她再也想不起他们……这样真好……她放弃了挣扎,闭上了眼,静静地任由楚王为所欲为,眼角缓缓地滑下两行清泪。
半空恍惚中似乎听到谁凄厉的喊声:“妫婳!”很熟悉,很痛苦,却听不清是谁的,只是让她想起了竹墨斋里那道明润的声音:“你是香雪画……”
然后是一道很低弱很哀痛的笑声,沉沉地在她身边响起。颈上的力道一松,牵绊的线绳一脱,妫婳感觉自己的灵魂又从高空跌落下来,撞回身体去,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阵的疼痛,锥心的疼痛,还有难耐的窒息,她猛然地喘息,大声地咳嗽着。
身边那个笑声终于消失,却变成了难抑的哭声,猛然抱起了她道:“第二次了,我发现我居然还是杀不了你,我还是没法对你下手,妫婳……妫婳……”
妫婳的意识渐渐回笼,才认识到时楚王抱着她,一直痛哭着,声音沙哑道:“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无论我多么伤心,甚至多么绝望,无论我多么气你,恨你,恨不得杀死你,可是我发现,我还是下不了手,你的眼泪是我心中的痛,每次看到你哭我都会剜心一样疼,看到你难过我都想拿天下的宝贝来哄你,看到你受伤,我就仿佛自己痛得要死去。于是我知道,我已经中毒至深,你是我的蛊,你的一举一动都会牵绊到我,我会随着你大起大落。所以,我不舍得伤害你,即使在最恨你的时候,我还是舍不得伤害你……妫婳……妫婳……”
妫婳没有说话,闭着眼睛任由他抱着,眼泪却缓缓滑了下来。许久,她忽然轻轻地道:“楚王高高在上,运筹帷幄,怎么会被一点儿女私情牵绊住?”
“是,世人都觉得我应该是冷血的主,流连花丛却片片不沾身,我也以为,我会是最合格的帝王,冷血无情,运筹帷幄,天下的东西我都势在必得。可是妫婳,有些感情,从来不是自己能把握的,到现在我终于明白我不是合格的帝王,我不过是一个情种,天下的东西我也不是都势在必得,你的心我就永远都得不到。”
妫婳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神色恍惚。
楚王哀痛地道:“本以为依我的性格,拿不到的东西必定都要毁掉,可是却发现,我可以毁掉全天下,却惟独毁不了你,你是我的心脏,毁了你我便也如同死去!”
“……”
“可是你永远不信任我,不信任我对你的感情。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妫婳?我想恨你,可是却永远发现,我对你的爱永远足矣淹没其他感情,于是我无力,妫婳,这一刻我愿意向你投降……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一直期待着你能依赖我,你曾经说我给你的不是你想要的,可是你想要什么,后来我默默地守候着你却为何不向我索取了呢,你为何就是不给我一次机会,为何就是不愿让我了解你想要什么?”
妫婳缓缓地环抱住他,泪流满面,轻轻道:“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只是你不珍惜……你不知道,有时候,一颗心受过了伤害之后,就很难再好了。我曾经受过伤,是你救了我,本以为你可以给我依靠,我曾经也想试着依靠你,可是你最终也是无情地把我推给别人,于是我心中的伤口再度裂缝,再也无法愈合了,所以事后你再怎么努力弥补,也不过是强求,我不喜欢了,你强求得过了,我会喘息不了,会很难受,就会努力地反抗。汐……我们的缘分在你把我推给邝将军那一刻就已经结束……”
楚王没有说话,只是更加抱紧了她,紧得仿佛害怕失去她,全身一直颤抖着,妫婳感觉到自己的颈部湿热,那是他的眼泪,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终于也有哭的时候。
妫婳仿佛无动于衷,还是轻轻地道:“只不过……在这时候……有一样东西我还是想向你讨要的……”说着,手里晃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入他的心脏,眉眼清冷,淡淡地道,“那就是……你的命……”
不远处,与汲墨兰正在打斗的微凉忽然惊恐地大喊道:“不要……主上!”便要冲过去,汲墨兰正劈了一掌过来,微凉中掌倒地,可是还是努力地爬过去大喊道:“主上……主上……”
汲墨兰这才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他们,才发现妫婳手中一把匕首,插到了沧漓汐的心口上,鲜血缓缓地滑下来,染湿了两人的衣裳。
沧漓汐痛苦,嘴角鲜血不断地流淌,闭眼隐忍着,却还是努力笑道:“这时候,你终于开口问我要什么了……总算在死之前,你愿意依赖我一次……”他越说越痛苦,眉头紧紧皱着,终于咳出了一口鲜血。
楚王缓缓地松开她,捧着她的脸细细地看着她,眸光痴情,努力微笑道:“这一刻……我觉得很开心……”终于无力地倒在她身上,抱着她的腰,轻声道:“妫婳,你知道这一刻我脑海里最深的印象是什么吗……我还是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候你多么地单纯……洁白得像一朵栀子花,美好得仿若一个仙子……低着头,静静地从我眼前走过,一瞬间,整个花园都要为你失色了。那时候,我的目光就被你深深吸引住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单纯美好的姑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以至于后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发生多大的变化,在我心里面,你永远是那时候的模样……我很想说……我很喜欢这样的姑娘……一直很喜欢……真心地喜欢……”
妫婳的眼泪静静流淌下来,抱着他眺望着远处,却是不说话。
楚王低弱地道:“对了妫婳……其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并不是在竹墨斋……在那更早之前我就见过你了……你有一样东西一直还留在我手上……那上面绣了一朵梅花……很美好……很美好……”楚王的声音终于低弱得消失不见,静静躺在她怀里,长睫轻轻闭上,脸上平静如玉,像个熟睡的孩子。
远处的微凉凄厉地哭喊道:“主上……沧漓汐……汐……”
汲墨兰不忍心地别过头去,静静地闭上眼。
妫婳静静抱着他,泪流满面,如雨天倾盆,再也克制不住不断地流淌出来,她轻轻地道:“我知道……那也是我第一次见你……你的眼睛很妖娆很魅惑,很特别,我见一眼便永远地记住了……”
“沧漓汐……”微凉冲了过来一把夺过楚王,紧紧抱在怀里,又松开细细地看着他,然后摇着他大哭道:“主上……沧漓汐……沧漓汐……呜呜……”哭得肝肠寸断,仿佛便要随他而去一般。
可是无论活着的人多么伤心,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妫婳缓缓地闭上眼。
微凉大怒,猛然拾起剑站起来,指着妫婳道:“是你杀了他的,他那么在乎你你为何还要伤害他,你为何还要杀死他?你怎么这么残忍?今天我便杀了你为他报仇!”说着挥剑便要斩下来,妫婳仍是闭着眼一动不动,汲墨兰立刻出现,三两招把她打退了。
微凉踉跄几步,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又伏在沧漓汐身上大哭起来。一向冰冷无表情的微凉也会有这么激烈崩溃的一面,看来也是用情至深了。
妫婳缓缓地站起来,身子不稳,便要跌倒,汲墨兰及时扶住了她,眼神伤痛关切地看着她。妫婳却轻轻推开了他,踉踉跄跄地自己走过去,眼睛无神地望着远方,脑海里浮现着之前和沧漓汐在一起的种种场景,她忽然笑了,很用力地笑了,眼泪却滑了下来。嘴角也慢慢渗出一行血迹。妫婳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黑,便晕倒下去……
耳边响起轻轻的音乐,悠扬的略带磁性的声音像水一样柔缓,宛如天籁,从飘渺的地方传来。那是一首楚曲,每夜伴着她入眠。
那人说:“妫婳,以后下了朝我便陪你去看花海,静静地伴着夕阳下山,回忆以前的种种往事,那一定是一个很美好的享受,在这偌大的宫廷里,你也不会觉得这么苦闷……”
“我会对你一个人好,如果你不高兴,我甚至可以不纳妃,为了你,我可以不联姻,我的妻子永远只有你,我会对你一个人好,尽我最大的努力……”
“本王可以伤害全天下,却惟独不会伤害你……”
“妫婳,你为何就是不相信我呢?”
心口传来剧烈的疼痛,使她不得不醒来,抬眼便见满目的花色,是雪白的梨花,晶莹纯净如天上的白云,落英缤纷,蜂蝶飞舞,一片静谧,那是他为她留下的唯一美好的地方了。
妫婳躺在躺椅上,却觉得心痛难抑,唇色发黑,她知道她自己的毒越来越深了,日子越来越难捱。猛然挥落旁边小茶几上的茶盏,用力大喊道:“来人!”
两个宫女匆匆跑过来下跪,怯怯道:“娘娘!”
妫婳怒道:“张太医怎么还没来,早先解药没有准备充足,他请示闭关炼制,可是三天了怎么还没出来?”
那两个宫人瑟瑟发抖,却低着头不敢说话。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声,很轻,很诡异,半男不女,阴阳怪气地道:“娘娘,张太医不会来了,因为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