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十七,香雪画。 ...
-
贞观初,太宗谓侍臣曰:“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朕每思伤其身者不在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祸。若耽嗜滋味,玩悦声色,所欲既多,所损亦大,既妨政事,又扰生民。且复出一非理之言,万姓为之解体,怨讟既作,离叛亦兴。朕每思此,不敢纵逸。”
沁玟端着点心进来的时候,就见妫婳在写字了。她一边把点心放在一旁一边说道:“小姐又在写字了。”歪头看了看,发现旁边摊开的是贞观政要的书目,便又说道,“哎呀,小姐又在看《贞观政要》了,为何小姐最近老在看这些枯燥的书?”
妫婳一直低头誊写,答道:“我最近在研究为君之道。”
沁玟立刻吓得把点心打掉,“小……小姐,你……你一个女孩子家……为何要研究这些权术?传出去,是要被杀头的。”沁玟惶恐地看了看周围,怕有人经过看到。
妫婳没理会她,继续认真誊抄,誊抄了一会儿,把《贞观政要——君道》抄完了了,才停下来。眯眼沉思了会儿,忽然问道:“沁玟,你说……当年西子割舍范蠡入吴宫,她该不该呢?”
沁玟撅着嘴道:“小姐怎么问奴婢这些问题,奴婢学识浅薄,说出的话也无甚见地。”
“没事,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要说想法,奴婢觉得西子毕竟与范蠡有夫妻之情,怎么能说割舍就割舍了呢,一女侍二夫,她这是极不忠贞的。”
妫婳幽幽低语道:“可她毕竟是为了那个国家啊,还有……为了那个人……”
“什么?”沁玟听不明白,歪着头问。
妫婳会神,“没什么,沁玟我出去一会儿,帮大哥都凌云寺送点东西,你好生呆在府里吧。”说着便走进内屋,换了男装,收拾好妫岚交代的东西便出去了。
凌云寺是沧漓王朝百年大寺,庙大神灵,因此每日来香客如流,妫婳扮成小斯低头默默地绕过前殿密集进香的客人走进神殿后院去了。
内院仍是极为宽敞啊,一片大广场四周围有大殿,皆有石梯通上,香客进进出出,内有诵经念佛之音缈缈传出,梵音清净。场地中央置一鼎大香炉焚香袅袅,有和尚在打扫着落叶,偏角大榕树下坐着一位老和尚,正给香客解签。
妫婳欲寻净云住持,可不知往哪走,犹豫了一下,便上前问扫地的和尚。小和尚却指着那解签的老和尚说:“那是净空大师,为寺内长老,还请施主移驾去问他。”妫婳便去了。
老和尚似乎已经近百的年纪了,眉须白长。行动略显迟缓,可却沉稳淡定,不显呆老迟钝,看这来还颇有精神。此时他周围许多等待解签的香客,妫婳见他忙着,不便询问,便只在一边好奇地看着。
解了一会儿签,老和尚抬眸,忽然见了妫婳,立刻大吃一惊,双目顿亮,身子不由得往后仰。妫婳也惊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见此,索性开口问:“请问大师,净云住持在哪儿?”
老和尚愣了一会儿,才微微平静下来,眉目慈祥地道:“还请施主移驾东院静心阁等候,净云大师正在坐禅,约摸午时才能出来。”说完单手打了个手势以示敬意,妫婳也双手合十拜了下说:“谢谢大师。”便向东院走去了。
妫婳觉得很奇怪,总觉得那老和尚看她的眼神怪怪地,似有什么隐情,但妫婳也只是心里有点小别扭,也没怎么在意这件事,可是送完了东西便要回府,半道却被老和尚拦住了。
“女施主请留步!”老和尚说道。
妫婳回头,见他双手合十地拜着她。妫婳惊奇了一下,问:“大师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老和尚却淡笑不答,说道:“贫僧见施主有些佛缘,因此才上来请施主抽支签。”说着把签罐拿上来,祥和地道,“女施主请!”
妫婳愣愣地看着他,又看看那只签筒,却是铜筒,上面印些古老的花纹,似有些年代了,与寺里摆在台面上的那些签筒皆不同,这只铜签筒,看起来更加神圣些。
看着老僧恭敬地拜着,妫婳迟疑了一下,还是信手抽了一只,看了看,都是些不懂的符纹,奇形怪状地犹如蛇形。老僧忽然道:“这些都是天竺梵文,此签筒乃建寺大师法空自天竺取经后求回的神物,如今为凌云寺镇寺之宝。”
妫婳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竟是如此神圣的东西,忽然就觉得手中的签很沉重了。不敢再多拿,忙还给老僧道:“大师,还给您!”
老僧淡笑平静,并不予责怪,然后接过了签。细细地瞧了几眼,原本神色还算平静,后来眉头越来越皱,眸光也似乎忽然凝住了一般死死地盯着那签,然后居然双手微微颤抖。
妫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许久,老僧缓缓地把签放铜筒里收好,然后双手合十拜道:“阿弥陀佛!”
妫婳问:“大师,怎么了?这签面……怎么样?”
老僧拜道:“女施主想问什么?”
妫婳想了想,片刻,才轻轻地道:“小女子想问缘。”
“何缘?”
妫婳咬咬牙,还是道:“姻缘。”虽然这是她一直不敢正视的问题。
老僧忽然拜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的姻缘在天家。”
“……天家……”妫婳忽然小小地惊了一下,“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女施主命格高贵,老僧只能参悟至此,阿弥陀佛。”
后来,老僧再也没有和妫婳说什么,妫婳也只得忐忑不安地回到骊襄侯府,心情为大师那几句话一直惊疑不定。本还想改天再去拜访大师的,可是晚上忽然听到消息说,凌云寺净空大师圆寂,留书一封,云:辰位偏移,帝气旁出,月莲降世,水落草兴。贫僧参悟天格,乃逆天行道,遂,命数至此。
妫婳也只大概听出月莲降世是什么意思,心里虽有疑惑但也无可奈何,遂此事便作罢。
几日后,妫婳正在房中看书,沁玟忽然进来说道:“小姐,大公子邀您去竹墨斋呢。”
“什么事?”妫婳放下书问。
沁玟道:“奴婢不知,不过奴婢听到竹墨斋楼上有说话声,似乎来了什么人。”
“嗯,知道了。”然后妫婳便放了书去了。
到了竹墨斋,很惊奇地,竟然见到了汲墨兰。妫婳愣愣地看了他几眼,汲墨兰也定定看着她,眉目温和,嘴角微微噙笑,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妫婳只觉得此时的汲墨兰眸光清润得仿若脉脉流水。
妫婳以为自己眼花了,清冷的汲墨兰几时这么温和……甚至是温柔地看过她了。遂低下头,朝她大哥一福道:“大哥招我来有何事?”
妫岚笑道:“我与君雅正在讨论华章会的事,说到行书一事,我说我妹妹可写了一手好字,君雅不信,非要叫你来证实一下,我只好叫你过来了。三妹,来,写几个字让君雅看看,否则他还一直不信呢。”
妫婳秀美微微蹙起,道:“大哥,就为了这件事吗?”
汲墨兰薄唇一挑,清冷笑道:“我一直记得三小姐的卫夫人小楷可是写得极好呢。”
浅浅的一句话,淡淡地讽刺。妫婳忽然就不甘心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上前提笔,凝视着纸张道:“汲公子想让我写些什么?”
汲墨兰清浅一笑,眸光清润,缓缓说道:“香梅不辞冰雪凛,傲放枝头娇如画。”
妫婳信手挥墨,潇潇洒洒两行字顷刻而就。抬头对汲墨兰挑眉道:“汲公子,可还满意?”
汲墨兰斜眼瞧了一眼,忽然就笑了,笑容爽朗,眉眼弯如月,一刹那放佛所有的阳光都失了色。
妫婳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高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汲墨兰笑罢,瞧了她一眼,忽然愉悦地对妫岚道:“云峰,这回你信了我的话了吧?”
妫岚仍旧低头默默研究着妫婳的字,许久,忽然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道:“真不可思议,居然……居然是我……妹妹……”说完惊讶地抬头看向妫婳。
妫婳更加莫名其妙了,看着大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汲墨兰揶揄愉悦的神色,她忽然觉得自己被算计了,可是又不知道被算计了什么,然后惊疑不定地问:“汲墨兰……大哥,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无事。”汲墨兰噙着笑脉脉看着她道,“就是在研究一个人,香雪画姑娘,你可让本公子好找呢。”
妫婳大惊,愣愣地看着汲墨兰,却见他一直脉脉地看着她,清润的眸子里水波流动,情绪暗涌,流转着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眼神,虽温润,却放佛能看穿她的灵魂。
妫婳从没有感觉这么透明地摆在一个人面前过,放佛所有的事他都知道,她心里忽然就慌了,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地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不是香雪画……”
汲墨兰薄唇微微一挑,犀利浅笑道:“你当然不是香雪画,你是妫府的三小姐,雪海园的妫婳,香雪画不过是你的化名罢了。”
“不是……”妫婳欲辩驳,妫岚忽然道:“三妹,我们已经研究过你的字迹了,若说你的行书与他人也无甚大差异,但香雪画这三个字却写得极特别的,与香雪画的行书如初一格,别人难以模仿,你又何必再反驳,又何必一直瞒着大哥呢?”
“大哥,我……我不是香雪画……”妫婳仍辩驳。
汲墨兰冷笑道:“香雪画的文稿忽然出先在华昌会上,除了能接近华昌会赛文稿的人做的以外还能有谁呢?而去年的华昌会正由云峰收集文稿,而你自己也说许多很重要的文稿交由你帮忙云峰传送的。且三小姐这行书还真是写得好呢?云峰也说过,他很偏宠你,经常毫无保留地和你谈论军政史,虽没见你写过任何文赋,但思想上却是极为有见地的。香雪画,你还想隐瞒些什么呢?”
妫婳忽然默默地低下头,轻轻道:“我是香雪画又怎么样?如今的天下不允许女子有才干,可谁说女子不如男儿呢,我隐姓埋名写篇文赋不过是想证明一下,汲公子又为何这样一再追查,又有什么意思呢?”妫婳眸光灼灼地看向他。
汲墨兰一愣,然后眸光沉沉地看着她,眼里情绪暗涌,看着妫婳,忽然间既钦佩又怜惜,还有什么东西,他自己也不知道。
妫婳忽然回避到了他的目光,低头一福道:“大哥,汲公子,若没什么事,小女子告退了。”说完便退出去。
“妫婳……”汲墨兰忽然说道。妫婳微微回身看着他,似犹豫了一会儿,汲墨兰才说道,“平日若有空,可以去书道台,我……我会令小斯给你备一间香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是对她的认可吗?然而这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妫婳没说话,于是只微微一福,便退出去了。
中元八年六月,帝令齐王查证经州水灾,官商勾奸,囤积居奇,私卖盐粮,抬高物价一事,齐王查办一月未果,后有人指证齐王包庇谋犯,不日,又有人弹劾齐王实为此事主犯。穆帝大怒,削齐王官职,庭杖二十,罢其朝三月,令其闭门思过。
妫婳听到消息后,就惊了,第一反应就是齐王定是遭人陷害了,第二反应是此时正在立储关键时期,稍有差错,齐王都会全盘皆输。可是,他不能输啊!
妫婳急得立刻冲到齐王府去,敲门,可是下人却说齐王被皇上罚去景阳府邸闭门思过了,三月内不能外出,亦不能见外人。景阳府邸在京城三十里外的地方,妫婳是见不到齐王的了,所以只能干着急又无可奈何地回府。
妫婳内心复杂,今年是皇上选储的时期,可是齐王却连连出事,这样下去,他可怎么办啊?齐王把大业看得很重,若是他失败了,他定会伤心难过,甚至心灰意冷,颓废终生的吧。她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不,是有办法,而且是好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可是……
可是……如果不这样就救不了齐王了……
妫婳很痛苦,一直幽幽地想着,默默地流泪,就这样坐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未大亮,她就早早整装出府了。
她已经决定了,只能这样子了,为了齐王,为了天下,她甘做西子。
只因为,对她来说,齐王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