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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彼 ...

  •   〖1〗

      红袖能在嘉房待这么久,其中的原因只有她和朱正兴二人知道。

      可这阵子却是把若欣姑娘给气着了,朱正兴这几日时时来桂心轩和北乐阁,就是不来她的藏娇房。

      若欣身边的侍女也愤愤不平:“皇上经常去桂心轩,但也只是白日去,从未在桂心轩过夜。北乐阁是什么幺蛾子?能引起皇上经常去?”

      “她能从地牢里出来,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术。”若欣瞧不惯北欢黎,大概是因为华果儿比她入嘉房晚还能时不时得到皇上的关照。

      侍女们都是消息通,听若欣不服华果儿得宠,说道:“皇上怎么会管这等小事?是那狐媚子与南乐师是旧相识,才得以庇护。皇上最宠南乐师的琴声,用一姑娘的命换南乐师的忠诚,皇上打着如意算盘呢。”

      若欣问:“镜穗,江大人最近可嘱咐了什么话?”

      侍女镜穗说道:“未有。”

      “江大人若来了话,帮我说一声换一间阁楼,我可不想再与这些人同一间院子。”

      镜穗点头:“姑娘住得不舒心,就算江大人不来找我们,奴婢也会去寻江大人。”

      嘉房宫殿楼阁众多,每间房的人各怀鬼胎,朱正兴做为皇上知道每个人的小心思,可他不屑于过早拆穿,这样就不好玩了。

      房中只有朱正兴一人,他坐在地上捯饬着一堆兵器。

      黯衣人隐藏在黑暗里,若不是他腰间的刀反照出蜡烛的光芒,还真看不出那里有个人。

      “臣查得,这北乐阁的华果儿肯定是北家大小姐北欢黎。”黯衣人之前去查过华果儿是北家大小姐的事情,甚至是整个北家的事情,后来朱正兴以《师说》一篇试出北欢黎避讳“业”、“文”二字,再让黯衣人去调查。

      “不认识。”朱正兴虽会在世家之宴见到众人,可距离那么远,他又怎么可能认识每一个人?

      黯衣人本想解释一番,但估计朱正兴也不会听过多的废话:“钱瑾的女人怀孕时,汝阳酿酒世家北家三小姐成了替死鬼,北家男眷充军,女眷进了教坊司。这北欢黎就是北家的大小姐,华果儿也就是北欢黎……是南菏乐师的未婚妻。”

      “钱瑾的女人?有趣!”

      “皇上,这华姑娘,要杀吗?”

      “杀她?杀她做什么?”

      “臣怕她对皇上不利。”

      朱正兴大笑:“一个美人而已,不至于。”

      “可是……”

      “那你说,美人和钱瑾、江皋,谁更危险。”

      “钱大人与江大人更危险。”

      “那你可知朕为何要把钱瑾、江皋留在身边?”

      “臣愚昧。”

      “钱瑾是刘介的义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想坐上朕这个位置,江皋也想使美人计困住朕。他们既然想想利用朕,朕也可以利用他们。有人替朕管理国事,朕为何要杀他们?”

      “即使如此,百姓已有诸多怨言。”

      “无事,不过是他们多贪了几个钱、多杀了几个人而已。”

      “皇上不怕钱瑾像刘介、石转一样起兵造反?”

      “怕,可他也得有杀朕的本事。”朱正兴笑道,“你想坐朕这个位置吗?”

      “臣不想。”

      “是不想,还是不敢?”

      “臣……不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朕倒是希望你能敢。”朱正兴大笑,“你——对,你没名字。桃精呀,那你有想过从朕身边离开吗?”

      黯衣人从黑暗中走到亮光中跪着:“臣对皇上绝无二心,天地可鉴。”

      朱正兴仍是大笑:“朕希望你能自己想离开朕。”

      黯衣人抽出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皇上若不信,臣愿以死证明自己的忠诚。”

      “放下吧,你死了,朕身边就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了。”朱正兴笑声越来越低,他望向窗外的月光,“可是朕想离开这,很想很想。”

      黯衣人经常听皇上说这句话,他默默地退下又隐藏在黑暗中。

      朱正兴倒在兵器里睡着了,他不传美人时就喜欢抱着冷冷的兵器睡觉。黯衣人怕他着凉,就会用被子把他裹住,把兵器整整齐齐摆好。

      黯衣人好几次还被锋利的兵器割伤了手,他不明白为什么朱正兴喜欢躺在这些可能会伤着自己的兵器里,就像他不明白朱正兴为何一直想逃离徽宫一样。

      次日一早,南菏就会带着琴来嘉房中给皇帝奏乐,他每天清早卬时左右就会至皇帝房间外弹琴唤醒皇上。徐公公会来看看皇上是否醒来,若是醒来了就让侍女们伺候皇帝洗漱穿衣,又会让宫人们皇帝要吃的东西端上来;若是皇帝没醒……那就算了呗……

      这日早上南菏刚奏乐时,朱正兴就醒了,侍女们伺候他洗漱穿衣吃早饭后,徐公公已经让人抬着龙辇在外等着抬朱正兴去上朝。

      朱正兴慵懒地倚在椅子上,“不去了,把那个……那个……”

      梁上传来毫无感情的声音:“北乐阁。”

      “对,北乐阁,把那美人叫来。”

      徐公公对这个不想上朝的皇帝一点办法也没有,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江皋和钱瑾二人肯定又要在朝庭之上起风头。徐公公心中想着幸好江皋和钱瑾二人是死对头,谁看谁也不顺眼,若他俩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怕这天下早就换姓了。

      华果儿还在床上睡着时,就被薯儿从床上拉起来,她还迷迷糊糊时就被薯儿梳好了头发、换好了衣服。朦胧中洗漱好,又被薯儿上妆。

      直到看见朱正兴时才瞬间惊醒: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叫她做什么?

      “朕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和你一院的那个……是谁来着?”

      梁上那人提醒道:“若欣姑娘。”

      华果儿傻愣愣地抬头寻找声音来源,却始终没有发现有谁在上方。

      “对,就这人,你想个办法置她于死地,朕就许你入宫当个妃嫔。”

      “杀她?”华果儿不会杀人,一想到手上沾满鲜血,止不住地颤抖。

      “你想要活着,就必须学会杀人,杀掉所有对你有异心的人,你就可以称王。”

      华果儿会意道:“皇上想杀的不是若欣,应该是江大人吧!”

      “江皋还不能死,他是朕的狗,朕还不会让他死。”朱正兴邪魅一笑,“可是朕的狗幻想用一根骨头来牵制朕,朕心里不舒服,自然要把这根骨头扔掉,但又不能让朕的狗知道是朕特地扔掉的。”

      “所以皇上希望妾身替您扔了这只骨头。”

      “朕的美人果然聪明。”朱正兴说道,“这女人的事,还是需要女人来解决。你可以用最简单的法子,用刀杀了她,用毒毒死她,也可以找个替罪羊,你隔岸观火,好收渔翁之利。”

      华果儿心中阵阵凉意,在皇上的身旁,他设计了多少替罪羊?她也知道皇上给她的暗示,平云楼的余氏不就是很好的替罪羊,扔了这两根做为礼物的骨头,还能增加钱瑾和江皋的矛盾。

      这皇上看似疯疯癫癫,下的每一步棋都让人自叹不如。

      〖2〗

      徐公公要送华果儿回北乐阁,坐在房间外抚琴的南菏看见了,说:“徐公公是要送姑娘回房吗?”

      “正是。”

      “我刚好要去藏娇房给若欣姑娘伴琴,华姑娘与若欣姑娘同住一处,我送姑娘回去吧。”

      “那……那就辛苦南乐师替老奴跑一躺了。”徐公公思索片刻,还是答应了。

      “不辛苦。”

      华果儿没有坐抬椅,与南菏一起走回去。薯儿跟在三步之内,时刻注意着南菏,她认为华果儿溺水是浸坏了脑子,所以华果儿分不出的善恶,她来解决。

      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南菏扑哧苦笑一声,见华果儿不解,说道:“我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称呼你。”

      华果儿没有回话。

      南菏四周环顾,确定无人经过也无人能偷听,说:“我知道,你想找是谁害死北倾源的,这……我也不清楚。等过段时间,皇上把你忘了,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北倾源的事,交给我处理就好。”

      “我不可能和你离开这里。”华果儿拒绝,她已经没有家了,离开嘉房,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她看了薯儿一眼,薯儿会意退了很多步。

      “听话,你一个……”

      “南菏,你听清楚了,我和皇上已有夫妻之实,皇上就是我的夫君,我不可能离开的。”

      “我可以照顾你的,以前……”

      “以前是以前,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你身为臣子,要背叛皇上是为不仁;我若不替我阿爹找出北家被抄真相是为不孝;一女不侍二夫,我如今是皇上的人,若你带我走,我便是不忠。我不希望我俩成为目无纲常之人。”

      “没那么严重。”

      华果儿抬头说道:“我不相信你能接受一个有夫之妇。”

      这句话说到南菏的心坎里,他确实难以接受与皇帝有夫妻之实的女人。

      华果儿又唤道:“薯儿,南乐师走累了,要在此地歇歇,我们先回阁中。”

      薯儿迈着小碎步跑来,路过南菏时,还行礼道:“奴婢告退。”

      南菏看着华果儿离去:在家族和爱情之间,她终究选了家族。可是……她爱过他吗?

      华果儿回阁楼时去找了红袖,她知道皇上对红袖与其他美人不一样。

      “红袖姑娘,你会下棋吗?”

      “下棋?”红袖不解,“知道一些套路,没下过。”

      “什么套路?”

      “这下棋呀,一定不能只有一条路,要兵分好几路,给自己留条后路。还有就是,借敌人之手打敌人自己,让他们自相残杀——哎,我也不知道,就偶尔听他们说,反正这下棋的套路和药方子一样,有相生也有相克,就看你如何配置。”红袖在房间里翻来翻去,看有没有棋盘。她记得皇帝有次带了一副象棋来与她一块下棋,但她不懂下棋,皇帝没带走那盒棋子,也再没找过她下棋。

      院里传出琴音,还没找着棋盒的红袖道:“准是南乐师又去找若欣了,往日里,若欣让人一日请十七八回,南乐师也不一定会来,这段时间怎么来得这么勤?是宫里要来贵客吗?”

      华果儿听红袖这么说,自然知道南菏表面是去找若欣,实际上是来找她的。她失神地摆弄着红袖的中草药,迷惘说道:“大概吧!”

      华果儿和薯儿一直待在桂心轩,直到听见南菏出院子的声音,她们才回北乐阁。

      华果儿失魂落魄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副陌生的脸庞上写着“我有心事”四个大字。

      正在收拾房间的薯儿跪在华果儿跟前,问道:“今日皇上召见小姐,是有什么为难事吗?”

      华果儿摇头,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薯儿,她不想把薯儿牵扯进来。

      薯儿给华果儿倒了一盏茶水,跪着递到她手上,说道:“少爷将奴婢买来照顾小姐,现这嘉房内也只有我俩亲近,若小姐不信奴婢,怕是再难有可信的人。”

      华果儿揣着茶杯,微微烫手,说道:“有些事不是可信不可信就能解决的,有些事……怕是要命才能解决。”

      薯儿深吸一口气:“往日在民间,也听说过皇上的传闻,嗜杀成性,残害无辜。奴婢在知道这是嘉房后,虽然怕死,但也得护着小姐您平平安安。上回地牢一劫死里逃生,没人比奴婢与您更齐心的了。小姐莫要说奴婢此时表的是忠心,奴婢也想陪小姐活着出嘉房。”

      “话是这样说没错。”茶水洒在华果儿手上,她拭在袖子上,终于松口,“皇上让我杀了若欣。”

      薯儿不解:“皇上想借刀杀人,很正常的事。”

      “但我还想一个人死。”薯儿双瞳扩张,极度震惊看着华果儿,她万万没想到看似文静的华果儿心中居然有一方血腥的地方。

      平云楼,余氏。

      薯儿双手捧着的茶壶跌落在地,茶水洒满她两人裙沿。

      藏娇房若欣,是江皋送进房的。

      平云楼余氏,是钱瑾处处护着的。

      谁都不是好惹的主。

      “薯儿,你说我如何做,才能得这渔翁之利呢?”

      “奴婢有一人想向小姐引荐,此人是嘉房内一宫人,名唤幺莪,他或许能帮助小姐。”

      “他是什么人?你又如何得知?”

      “奴婢曾经告诉过小姐,奴婢在这嘉房内认识几位话本先生,幺莪就是这写书人中的一位。”薯儿轻声说,怕夜深人静被人听了去,“他家盼生个儿子,没想到生了八个女儿,就是他的姐姐们,叫大娥子、二娥子……他母亲怀他时父亲溺水身亡,他母亲没读过什么书,就给就取名为幺莪。只是可惜呀,他一生爱写文,不信当今皇上如此残暴,日日想着能进宫给皇上写一部实史。他一介布衣当史官是不可能的,也不知道在哪听了当宫人能接近皇上,在他儿子出生那天,他就离家出走进宫净了身。要想知道嘉房内一些事,在幺莪能听些事呢!”

      “幺莪?他现在在那?”

      “就在嘉房内做些别人不爱做的杂事,小姐若想让他侍候,奴婢可以使上一计。”

      “你又如何知道他愿意听命于我?”

      “有目的的人最好使唤,更何况幺莪的目的又不大,只要让他能时不时见见皇上,写一部关于皇上的书,别让他白赔了命根子便是对他的好了。”

      “那此事便交于你,你把他带来就行。”

      “是。”

      没过几天,当薯儿一身骚臭味时,又提着另一个骚臭味的宫人时,华果儿就知道薯儿当时说“别人不爱做的活”是什么了。

      薯儿在房外哭喊着:“小姐呀,你一定要替奴婢做主呀,这不长眼的宫人,竟……竟把这些东西倒在我脚上了。小姐你可要好好罚罚他,罚他给我洗三十年,不,得给我洗五十年的衣服,奴婢才肯解气呀!”

      薯儿做事不错,演起戏来委实夸张了一些。

      华果儿只觉得头大,只得同意让他们快去洗洗。薯儿和幺莪走了后,又见红袖挑出一些洗过中药的水把整个院子都浇了一遍才肯罢休。

      而若欣也急匆匆地从藏娇房跑进了桂心轩,虽然没说明,但听她称赞桂心轩的药味时,就知道她对院子味道的嫌弃。

      华果儿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3〗

      等薯儿确定她与幺莪洗干净了,身上香喷喷时才回到北乐阁。华果儿此时才细细打量幺莪:这人瘦瘦小小,两只眼睛却转得比老鼠还灵,腰间还插着几枝笔,一枝沾满墨的竹筒。

      华果儿也不能判断幺莪的来到到底是福是祸,想着他们清早身上的味,问薯儿:“薯儿,你们确定洗干净了?我这有香囊,你们拿去熏熏吧。”

      薯儿闻闻身上味:“不打紧,早与幺莪通了气,倒奴婢身上的恭桶换成尚食司的泔水,味有些大,但也无妨,奴婢还能接受,就是苦了小姐您。”

      华果儿摇摇头,又问幺莪:“你就是幺莪?”

      “是。”

      “你们这些话本先生真好,能把自己写成书中最重要的角。”

      “姑娘此言差矣,真正写书的人都不配成为自己书中的角。”

      “你活得倒是通透。”华果儿打量着幺莪,这名字叨着总不好听,道,“幺莪这名总觉得让别人占你便宜,我给你换个名罢,听说你爱写文,就给你改名为皖文吧。”

      “奴才谢姑娘赐名。”这位写文的宫人,从此变改了名字为皖文。

      薯儿听着皖文左一句姑娘、右一句姑娘,十分不妥,提醒道:“皖文,你往后就是北乐阁的人,不该唤主子为姑娘,应唤小姐了。”

      像宫里的妃嫔,不是称呼娘娘也应该是称呼位份。嘉房这群女子虽都是皇帝的女人,但没有正经的位份,一般被宫人们称呼“姑娘”,自家带来的奴婢奴才就以“小姐”称呼主子。

      “是是是,是该唤声小姐。”

      皖文用袖子擦着眼睛,鼻子还一擤一擤着,薯儿惊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奴才之前日日与恭桶相伴,难得见到一个人,更别说尊贵的主子。”皖文越说越激动,“终于从伺候恭桶到伺候人了,想着偶尔也能见到皇上,就可以完成奴才的文章,奴才……奴才高兴呐。”

      “皖文。”华果儿坚定地看着皖文通红的眼睛,问,“我可以信任你吗?”

      “不可以。”皖文的回答在北欢黎的意料之外,只听他继续说道,“想必薯儿姑娘也告诉了小姐,奴才心中只有写文,若是做与写文无关事,怕是耽误小姐的大事。”

      华果儿气得锤桌子:“你现在都是北乐阁的人了,还不能帮我做点事吗?”

      “是哦。”皖文傻愣愣答道,“那小姐能不能答应奴才一个条件?”

      “说。”

      “司礼部有位宦官叫恒晓,小姐能不能替奴才把他赶出宫。”皖文眼神不一样,想必心中怨恨积蓄已久,“奴才沦落到洗恭桶,就是他在后面使计。他与奴才一样,都是为了写文才入宫的,因为奴才发现他做了一件事,他才打压奴才。他身后有钱瑾钱大人撑着,奴才没依靠才受他欺负。但现在不一样,奴才有主子的人了。”

      “我可没钱大人那个本事,能处处你护你周全。”

      “没事,把恒晓赶出宫就行了。”

      “行,我替你注意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赶他出宫。”华果儿答应了,赶个奴才出宫不算什么难事,“你以后就在北乐阁住下了,看看缺什么,让薯儿替你备上。”

      薯儿接着说:“早就知道你要来,被褥都替你备好了。”

      皖文四周环视,道:“奴才想要一套笔墨纸砚。”

      华果儿看了薯儿一眼,薯儿会意道:“奴婢明日就去领。”

      皖文十分感激:“小姐,奴才是个实在人,也不瞒小姐您,奴才自知自己的性子有些怪,重要的事情交给奴才怕是耽误,但若想知道这嘉房内点点滴滴,就算你想知道哪处阁楼有个蜂窝窝,奴才也能给你整出来。”

      “我刚来嘉房,你能给我一些消息再好不过。”

      “小姐想要什么消息?”

      “我想知道,去年,桑落轩的北氏是如何得罪平云楼的余氏被赐死的。”

      “桑落轩……北氏……确实知道些事。”皖文组织着语言,“可是那件事与锦衣卫指挥使钱瑾钱大人有关,他义父刘介当年想谋权篡位被凌迟处死,他却能全身而退,这人不简单了,小姐你可真想知道此事?”

      “当然。”

      “听说余氏和北氏是同一座城的人,相约一块来京城,二人都有些姿色,被皇上瞧上带入嘉房。余氏媚于外,北氏静于内,男人又喜欢看表面,不久之后余氏就勾搭上钱瑾,北氏却还独守空房。皇上嗜杀嘉房内女子,原因是没有一个女人能怀上龙嗣。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嘉房内传出余氏怀上了孩子,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但嘉房也传言余氏肚子里的孩子是钱瑾的,为此余氏还闹了好一阵子。小姐,奴才悄悄跟你说,余氏的孩子还真有可能是钱瑾的,奴才当时在太医院给各位主子煎药,恒晓是负责给余氏拿药的,有次恒晓拿来两袋药让奴才煎药,后来还要把药渣子一块带走,再后来余氏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北氏被赐死,奴才也从太医院扔去洗恭桶。奴才怀疑,恒晓让奴才煎的药绝对有问题。”皖文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华果儿,“奴才听说小姐您和余氏、北氏是一个地方的,又是林员外郎的表妹,如此上心北氏的事,也是觉得北氏有冤屈吧。”

      华果儿还没想好告诉他些什么,胡乱叨叨:“咱院藏娇房的若欣姑娘,目中无人,听说她后面有江皋江大人撑着,我若亲自动手,怕得罪了江大人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心想着能与江大人耗着的也只有钱瑾钱大人了吧。又听闻余氏与北氏一事,我表哥与北家交好,若是能为北家讨回公道,一箭双雕,再好不过。”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小姐想当渔翁,那奴才是得好好给你整个箩筐装鹬蚌了。”皖文双眸一抬,撒娇道,“小姐,奴才困了,能先去睡觉吧,等奴才睡醒了,一定给你准备好箩筐。”

      虽说被净了身,宦官的外形还是牛高马大的男子,听着男子撒娇,北欢黎和薯儿不由地全身一颤,催促着皖文赶紧去睡觉。

      皖文也不客气,把床上的被子扔在地上睡了起来,说是怕弄脏了床。华果儿欲言又止,心中似百爪挠心:你怕人脏了床,就不怕地脏了被子么?

      果然不出所料,次日,华果儿和薯儿都起了,却没有看见皖文,看见那半掩的房门,她们一边唤皖文名字一边推开门,看见他正抱着被子想着要不要把挨了地的被子放到床上去。

      〖4〗

      北乐阁内三人各想奇策,平云楼余雯雯心中也打着小算盘,不顾钱瑾叮嘱有事没事少找他,还是把他找来。

      “你又有什么事找我来?皇上命人裁制飞鱼蟒衣,也不知道赐予谁。若是让皇上发现你我来往甚密,别说这飞鱼蟒衣,就连锦衣卫指挥使我都当不成。”自从钱瑾知道司衣院正在设计新的飞鱼蟒衣,他无时无刻不想得到它。

      “一套官服而已,用得着这样咄咄逼人吗?”钱瑾的态度让余雯雯十分不爽,本来钱瑾就是她的靠山,若这靠山靠不住,她往后该怎么在嘉房生存?

      “妇人之见,这似蟒的飞鱼是身份的象征,得此飞鱼蟒衣,说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也不为过。”

      “说我等妇人见识浅薄,你们这些男子肤浅得连女子都看不下去。区区蟒绣而已,你想要多少、多大,我都能给你绣。”

      “这事和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快说让我来做什么?”两个谈不到一块的人,不如早点结束这个话题。

      “还不是北乐阁的那位华姑娘,她能从地牢出来,又长得与北倾源有几份像,我这心一直提着。”

      “北倾源是谁?”钱瑾祸害的人不在少数,早就忘了北倾源是何人。

      余雯雯摸着肚子,做了个喝水的样,钱瑾瞬间明白。

      “运气好罢了。”钱瑾毫不畏惧,“你与华姑娘都在嘉房内,多与她走动走动、打探打探消息,不就明白是敌是友了?”

      “我才不去,她与江皋送来的女人住在一院,江皋素来与你不合,这不是自找烦心事吗?”

      “江皋送来的是一名舞妓,皇上怎会瞧上这个下贱的人?你就是把那女人杀了,皇上也不会多说一个字。”钱瑾提及皇上满脸不屑,“皇上不理事,好拿捏得很。我过几天安排皇上去百姓街,届时安排你与华姑娘都去,你好好接触接触她,与她亲如姐妹再好不过,以备不时之需。”

      余雯雯明白钱瑾说的不时之需是什么意思,就像那位不时之需的北倾源。

      嘉房内危机四伏,不过都是有人在搞事,可也正因为有人在搞事才能掩盖真正的真相。

      朱正兴这段时间听琴听得紧,南菏十指已经血肉模糊,却依旧不停弹着。朱正兴没说停下,他不敢停。

      朱正兴不时往梁上看,他听说钱瑾进嘉房了,却迟迟没来找他,便知道他去了何处,就让梁上那位穿黯衣的阿桃(皇帝侍卫)去平云楼听听消息。

      阿桃(皇帝侍卫)脱下一身显眼的黯衣,穿了一套侍卫的衣服在平云楼外的围墙站着。他听见余雯雯说钱瑾肤浅时也只是静静听着:男人与女人谁肤不肤浅,不过是追求不同罢了。

      朱正兴知道钱瑾要安排百姓街一事,让阿桃(皇帝侍卫)去放点风让江皋也知道此事,如此一来就会把若欣一块叫上。

      有些事,得人多才有趣。

      几日后之后,钱瑾命人请华果儿一同去百姓街,北乐阁主仆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猜测钱瑾的用心。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再者这百姓街不过是皇帝挑选美人的一种方式,她去了百姓街又能做什么,难道余雯雯已经知晓她的身份,要把她赶尽杀绝?

      “乐师南菏请见北乐阁姑娘。”南菏看着大门紧闭的北乐阁,思索再三,要去藏娇房的步伐挪向北乐阁。

      薯儿用眼神请示着是否去开门,见华果儿抬手,会意地下楼开门,皖文也扶着华果儿跟在后面一同下楼。

      “我与华姑娘有事要谈,你们先下去吧!”南菏不希望有外人在旁,怕提了不该提的事害了华果儿。

      薯儿和皖文毕竟是华果儿的人,即使南菏让他们离开,他人也得看华果儿是否让他们离开。

      “你们下去吧,有事叫你们。”

      薯儿与皖文退去院中,南菏已经火急火燎:“阿黎……”

      “南乐师还是叫我华姑娘吧。”华果儿打断他的话。

      这话打断南菏所有思路,心中五味杂陈,依了她的意思:“华姑娘,我听说钱瑾邀请你与皇上一同去百姓街,钱瑾这人诡计多端,你可千万别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华果儿假意怒气渐显,“钱大人给我一个接触皇上的机会,我为什么要拒绝?”

      “可是……可是北倾源就是被他所害……”

      “你明明知道北倾源是冤枉的,你当时为什么不救救她。是,她是我的庶妹,我瞧不上她,可是残害皇子的罪名害我北家家破人亡,这是一个被冤枉的罪名,我北家不该承受此惩罚。我现在不知道爹娘如何,阿弟又在哪。你一直跟着皇上,你明明可以求求情,或者请人查探真相,你当时在做什么呢南菏?”听见北倾源的名字,华果儿完全失控,她仍然压低声音,怕被门口的薯儿和皖文听了去,“你告诉我,北倾源是怎么死的?她再怎么傻,也不会端碗坐胎药给余雯雯喝,就算皇上没有宠幸她,她也应该知道皇上多想要一个孩子。”

      华果儿已经听了很多人说起北倾源杀害皇嗣的经过,可不一定是事实,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判断。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倾源说余氏请她到平云楼一叙,余氏的侍女端了一碗药让倾源喂给余氏。后来听见有人说这是钱瑾的意思,他想做人上人,却没有做吕不韦的胆。”南菏解释道,“皇上肯定知道,他若亲自问罪,将余氏侍女拉出来打一百大板,余氏侍女肯定会招。可皇上把这件事交给了钱瑾,将这事全部怪罪北倾源,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个乐师,一个无权无势只能取乐皇帝的乐师。”

      “呵,一百大板,屈打成招吗?”华果儿想起上回她被打的那次,若不是她说出花见怜,估计南菏冷眼旁观直到她死吧。

      他当初,就是这样看着北倾源活活被折磨死的吧。

      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位双手弹琴弹到血能沁入琴弦中的白衣琴师了,他的双手或许已经沾了别人的鲜血。

      宫里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

      “这是宫里的生存之道,没有人一生出来就是善茬,人总会无形之中得罪他人。你不特地得罪人,人也会特地来取你的命。”

      “是吗?”华果儿不屑南菏的生存之道,“你说的有道理,总会有人特地来取我的命,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从地牢里活着出来的人。我得先学会下手为强,不让他们杀我的机会。”

      “不是,不是这样的。若是当初在护城河救你的人是我该多好……”南菏慌了,华果儿误解了他的意思,可惜一个心乱的人是说服不了另一个心乱的人。

      薯儿和皖文在北乐阁外候着,门“吱嘎”打开,南菏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藏娇房侍女看见南菏,不断唤着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听见,痴痴傻傻地离开了这院子。

      红袖依旧摆弄着她的草药,鲜少有人请她治病,她晒好的草药有些扔了、有些送去太医院。在这嘉房内,或许只有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与草药为伴。她手中握着一个黑色的植物,她小心翼翼捏开,里面跳出一颗颗的豆子,这豆子一部分是红色、一部分是黑色,似乎如命运般不可描述。

      〖5〗

      这是华果儿第二次来百姓街,她跟在皇上身后惴惴不安,她没有看见余雯雯,跟她同行的姑娘有红袖、若欣,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姑娘。红袖今日换下往常朴实的装扮,头上也多插了几根簪子。

      离百姓街越来越近,华果儿看见一个熟悉又许久未见的身影。

      “臣参见皇上。果妹,好久不见。”来者正是林捷。

      “你们认识?”朱正兴见的人太多,不知道所有人的关系,见一个臣子和自己的美人这么亲切,不怒自威。

      “回皇上,这是妾身的表哥。”华果儿说道。

      余雯雯这时从百姓街里走出来,行礼道:“妾身见过皇上。皇上,妾身方才寻了间酒家,给您熬了参鸡汤,您若累了,妾身带您去酒家歇歇。”

      “美人有心了。走吧,大家一起逛逛。”看不出朱正兴是喜是怒。

      众人走进百姓街,华果儿拉着林捷走在最后,问:“你怎么来了?”

      “前几日,南菏去了我府上,怨我把送进宫。知道钱瑾邀你来百姓街,怕对你不利,让我一定来盯着。”林捷说道,“我本不想来,我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也敌不过锦衣卫指挥使。我来也不过是露个面,让别人知道你背景不大,好欺负。”

      “不至于吧,我挺安全,没人欺负我。”

      “傻妹妹,别人要害你还要告诉全天下吗?就你这脑子,真后悔把你送进宫。”

      华果儿与林捷的对话声音小,以为没有其他人听见,但一字不落地落入阿桃(皇帝侍卫)耳中,阿桃(皇帝侍卫)面无表情,心中暗暗发笑:是呀,没人要害你还会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只会暗地里做手脚。

      朱正兴察觉到阿桃(皇帝侍卫)的情绪波动,快步与后面的人隔开一些距离,阿桃(皇帝侍卫)紧身跟着,徐公公在中间缓慢走着隔开朱正兴与其他人。

      等走了一段距离,朱正兴问:“听见什么了?”

      阿桃(皇帝侍卫)没有说其他的事,简单回答:“听见华姑娘与林员外郎在后面说话,华姑娘说在宫里没人欺负她,林员外郎说他缺心眼呢。”

      朱正兴笑道:“她确实有点缺心眼。”

      他们又把步调放慢,让其他人跟上来。余雯雯见酒家已到,上前说:“妾身在这家酒家熬了参鸡汤,皇上不如先在此歇一歇。”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去歇歇。”

      众人进了酒家,寻好位置坐下,余雯雯与一个姑娘和朱正兴一张桌子,方便侍候他。那个姑娘与余雯雯一个院子,是秀江轩的祁秀蓉,三天两头就往余雯雯的阁楼里钻,估计认为余雯雯是嘉房内最高贵的女子,能傍上她也就能傍上皇帝。

      若欣本也想与朱正兴同坐一桌,被江皋拉住与其他姑娘坐一桌。

      朱正兴让阿桃(皇帝侍卫)俯耳来:“把方才缺心眼的美人叫来。”

      华果儿本与林捷在一桌,听皇上唤她过去,内心忐忑。薯儿与皖文也跟在她身后,万一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那个奴才,过来给本官取条凳子。”钱瑾在众人面前唤道,却没有一个人理他,皖文离他最近,他毫不犹豫地上前赏了皖文一个巴掌,“奴才,本官和你说话你听不懂是吗?”

      皖文不心甘想要回话,碍于皇上在场,只得忍气吞声说道:“钱大人有什么事请小人去做?”

      “去给本官取条凳子来,快去。”说完还踹了皖文一脚,皖文委屈地去取条凳子。

      一张四方桌,华果儿与余雯雯坐在对面,朱正兴与祁秀蓉坐在对面。余雯雯见朱正兴把华果儿叫来一桌,内心更加确定华果儿在朱正兴心中的地位不一般,但也只能笑脸盈盈相待。

      余雯雯在厨房熬的参鸡汤是大铁锅,厨房没太注意,没有将参鸡汤用碗盛出,直接把大铁锅端了出来。余雯雯从小二手里接过大铁锅时也没注意,直接放在桌子上,谁知锅底不平,一放到桌子上就向华果儿那倾斜,眼见要洒到华果儿身上,华果儿往后一靠就跌在地上。

      阿桃(皇帝侍卫)眼疾手快地握住锅把儿,十分烫手,好在他皮糙肉厚还能接受。小二怕皇上怪罪,赶忙地将锅端走,拿碗盛上。

      南菏已经起身,还没过来时,林捷已经冲向北欢黎身边,打量着她问:“可有受伤。”

      “还好没有洒出来弄脏衣服。”只是跌落时压在凳子有些疼痛。

      祁秀蓉也被吓得花容失色,见无大碍,冷嘲热讽道:“你也真是,这可是余姑娘亲手为皇上熬的汤,你不担心这汤洒了浪费余姑娘的一番心意,反倒心疼你那不值钱的衣服。”

      一番话让华果儿不知如何反驳:我担心衣服?我自己差点被烫伤,我还担心别人的心意?我脑子还没病成那样吧?

      坐在最远的红袖也上前来看了眼华果儿:“你刚才摔倒时一定压在凳子上,可有压疼?”不愧是医女,一眼看出问题。

      “还好,能接受。”

      红袖点点头,与华果儿坐在一张长凳上,薯儿会意地去拿了套碗筷,林捷也识趣地退下。红袖给朱正兴舀了一碗汤,说道:“皇上,这锅参鸡汤是余姑娘的心意,你可得一点不落喝下去,否则又有人说您浪费他人心意了。”

      “皇上!”祁秀蓉知道红袖在映射她,撒娇道,“妾身不是那个意思。”

      红袖不理会她,从腰间取下一个小葫芦倒出一粒药丸服下,朱正兴见她拿出葫芦时看见这葫芦是个阴阳瓶,内心欣慰问道:“美人生病了?”

      “这是美容养颜丸,妾身早上发觉自己肤色暗沉,调理调理。”

      朱正兴伸手道:“近几日奏折也多,美人也给朕一粒吧。”

      红袖倒出一颗,朱正兴当众服下。

      祁秀蓉听说这是美容养颜丸,心中也十分想要,可是又怕这药中暗藏玄机,不敢索要,见朱正兴已经服下,开口问道:“红袖姐姐医术高超,我这几日身体乏力,姐姐能给我一粒吗。”

      “可以。”红袖摇晃着瓶子取出一粒,祁秀蓉迫不及待地拿去吞服。

      红袖又倒出两粒给华果儿与余雯雯,余雯雯取走一粒本不想服下,见朱正兴看着她,只好服下。

      还有最后一粒药丸,红红的药丸如同朱砂痣一样在红袖手心,又宛如一滴血滴在红袖手心。北欢黎信任红袖,也畏惧红袖,她缓慢抬起手,抬到一半时这粒药丸被他人抢走。

      华果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在吞服的皖文,皖文笑嘿嘿地说:“早听闻红袖姑娘好东西多,今日一见实在按捺不住。”

      红袖心知肚明知道皖文害怕药丸里有毒会害了华果儿,也没强迫华果儿再服下一颗,她将葫芦收好,说:“这药丸金贵得很,我也舍不得再给你一颗。”

      华果儿尴尬地不知如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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