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鹿云间》殷曰

4、叁

　　第二日，四月初十朝中休沐，街上熙熙攘攘，周国公府前更是围满了参加招亲的各家公子。
　　周云纶外出采买回来便被门前这阵仗吓了一大跳，拉过一旁的小厮一番盘问才晓得这些人原来是来参加招亲比试的。
　　“怎么没人同我说过这回事？”周云纶忍着火气问贴身丫鬟红梅。
　　红梅挠挠脑袋支支吾吾道：“小姐还是问国公爷和夫人吧，是世子不让红梅与小姐说的。”
　　周云纶听她这么说便猜父母这回怕是铁了心要把她嫁出去，一时间心中有些复杂。主仆二人避着人群走侧门回了周云纶院中。
　　“红梅，你去叫人将我上月定的书册装到马车上。”周云纶偏头吩咐道。
　　红梅应下就要去做事，就听周云纶又吩咐：“再去准备一匹马。”
　　“小姐不是去京郊吗？”红梅有些不解，“小姐不是说要将这一批书册分给百姓再顺道留些东西就当慰问在云小姐的伤吗？”
　　“那些东西你送去，我自己骑马出去不与你一道。但若是兄长问起来，你便说我同你一起去了京郊。”周云纶安排道，话落头也不回地跑进小书房。
　　红梅看着书房的门关上，颇为不解地努努嘴。待到把事情全部安排妥当再回来时，周云纶正伏在案前写着什么，见她来了，将笔一搁，信纸一折，揣在怀中，到后门骑上马扬长而去。
　　今日出了太阳，阳光在青石板路上照出淡淡的反光，马蹄踏过的行径仿佛都成了光路。
　　周云纶叩响了文华公主府的大门。
　　“周小姐？”管事开门露出礼貌的笑容，寒暄两句便道，“殿下今晨有事外出不在府上，周小姐不如在前厅坐一阵？殿下说不准午时便回来了。”
　　周云纶颔首应下了。
　　周云纶倒没打算真能见到蔺鹿笙。虽说因着蔺鹿笙在云小姐的身份，两人平日少不了信件来往，但周云纶为了他们隐藏身份，信件都是送到华府再从华府送到她手上。周云纶真来拜访蔺鹿笙时，蔺鹿笙碍着周家的立场也不会见她。
　　管事将她带进前厅，左右是闲来无事，两人便闲聊起来。
　　“周小姐今日不是招亲，怎么周小姐不在府中看看到底中意哪个公子反而跑到公主府来了？”管事笑嘻嘻地问她。公主府的管事谯公公是从蔺鹿笙小时候便在身边伺候的宦官，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便像画中温和可爱的小老头，有一股麻雀见了都想站他肩头张望的和蔼劲。
　　“别提了，我方才才知道还有这回事。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大的事，竟没一人同我说，我竟也没看出一点端倪。”周云纶端起谯公公沏的茶呷了一口，“公公可知道外面都是怎么传的？”
　　谯公公哑然，安抚地笑了笑，“外面传的可不好听。”
　　谯公公压低了声音，几乎耳语道：“您知道殿下前些日子才通过女子入仕一案。如今女子到及笄还能继续在太学中读书，京中世家虽没说什么反对的话，但没谁愿意就此站队。大都还看着您与徐家小姐回不回太学读书呢，毕竟当初您退学的时候那不愿意是闹得满城皆知。现下机会来了，小姐您没回太学就算了，还公然举行招亲，坊间嘴臭的还说您与殿下关系差得很，就是自己不痛快也要殿下不痛快。
　　“当然，也有人说徐小姐的不是，说是您至少还搞了个招亲来表示自己的态度，给殿下一个痛快，徐家小姐却是一直默不作声，殿下的面子看也不看。”
　　周云纶听得头大，“我怕是比他们更想知道这招亲是怎么回事。父母兄长分明先前都答应为了避风头半月后便回太学。虽说成了亲也不是不能回太学，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时安排招亲，我又如何避这风头。”
　　谯公公招手让下人端了盆糕点来摆到周云纶面前，“周小姐吃点甜的，心里也能松快些。”
　　“多谢。”
　　“周小姐有所不知。”谯公公笑眯眯地看周云纶捻起一块糕点，继续道，“前些日子小人倒是听人说，这招亲也不是周国公的原意，是惹得襄阳王不悦了，襄阳王命他开的。殿下这几日还等着您到华府留信给她，找她商议如何应对呢。没想到这半月您一点动静都没有，李家小姐急得与华小姐找了两回殿下，说如何都联系不上您。”
　　周云纶心中一暖，苦笑两声，“谁知道呢。我这半月还奇怪怎么没人传信给我，但大都只是想想，忙着修编教材便也都没理会。前几日也问过怎的没有来信，兄长说大抵是没出什么旁的事。现下想来怕是传进来的信，早早就被父母兄长收走了，哪里还传得到我手上。”
　　谯公公心疼地看着她，“那如今周小姐想如何是好？殿下定然会助周小姐一臂之力。”
　　“不如我干脆假死……”
　　“这可使不得啊！”谯公公诶呦一声，气不打一处来，“这是自断前程的招，怎么能这时候使？”
　　周云纶笑了笑，“只是这么一说。谯公公，殿下这两日可好？”
　　“殿下很好。”一提到蔺鹿笙，谯公公一张脸又笑成了朵菊花，满脸慈爱，“李大夫这几日都来给殿下调理身子，殿下面色都好看了许多。”
　　“殿下昨夜如何？”
　　“昨夜？”谯公公歪着脑袋想了想，“昨夜殿下睡得早，金大将军与李大夫来都没见上，金大将军在荷花池旁喂了一夜的鱼。”
　　谯公公想起金祁远今晨的委屈模样忍俊不禁，但为了金大将军的威名着想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周云纶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在谯公公面前用烛灯的蜡油做了封。
　　“谯公公，劳烦您将这画与这信交给殿下。”周云纶取下腰间的画轴，与信一同交给了谯公公。周云纶还有些不放心，又给了谯公公一两银子，“谯公公，今日多谢您与我说这些，这钱不是什么数字，您别嫌寒酸。”
　　谯公公愣了愣，无奈地笑了，“周小姐是京中贵女也算是小人看着长大的，与您说这些都是应该的，小人只想小姐能有个好前程。”谯公公说着又要把钱塞回给周云纶。
　　周云纶笑着摇摇头，将钱放在谯公公身边的桌上，“仰汐今日还有别的事，来日定然再来拜会。劳烦您老代我问殿下安好。”
　　谯公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云纶便走了。谯公公拿着一两银子为难地叹气，叫人去把钱兑成散钱，分给殿下身边的下人和方才见过周云纶的下人。
　　这一日，蔺鹿笙终于在谯公公第十次到府门口张望时回来了。谯公公心中庆幸周云纶没在前厅傻等，支开了外面服侍的下人再将周云纶拿来的信与画一同交给了蔺鹿笙。
　　蔺鹿笙的贴身侍女接过，两人便回了院中的书房。
　　“周小姐大概是来问殿下昨夜受伤的事。”侍女青芽将两者放在桌案上担忧地蹙眉，“谯公公嘴巴闲不下，昨夜的事本没让他知道……”
　　蔺鹿笙听出来青芽是怕周云纶把昨夜她在京郊遇刺的事情与谯公公说了。她翻转信纸看到那枚蜡封便了然地笑了，“不会。”
　　“为……”青芽话问到一半噤了声，盯着那枚蜡封又看看蔺鹿笙的神情，心中有了几分猜想，“周小姐试探过谯公公？”
　　蔺鹿笙揭下蜡封，“青芽，你去问问谯公公，这蜡封是送来时便有的，还是谯公公怕人偷看再滴上的。”
　　青芽动作很快，蔺鹿笙还未把信上的内容看完便回来了。
　　“谯公公说是周小姐走前才滴的。”
　　蔺鹿笙闻言微微勾唇，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果然周云纶做事还是一如既往周到。
　　如今街坊中传闻周家对她有意见，周小姐便亲自上门献画给她。这份礼献得不人尽皆知，正好满足坊间传闻最爱的半真半假，既不会损坏周家与宗室党的关系，又能表明周云纶一人的立场。
　　这是其一。
　　周云纶未免将蔺鹿笙京郊在云小姐的身份暴露，连伺候她长大外人眼里与她亲近的谯公公都试探了一番。
　　这是其二。
　　蔺鹿笙看着信中周云纶言辞恳切地诉说自己对招亲之事一无所知，有些不解地眯起眼睛。
　　若周国公当真着急嫁女儿，也不至于让周云纶拖到二十有一了还待字闺中。老国公这样瞒着周云纶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蔺鹿笙的线人同她说过周云纶的招亲不是老国公定下的，是襄阳王定下的。既然是外人定下的，按周家，不该是一家聚在桌前讨论好几日如何应对吗？怎么连对外联系都给停了？
　　蔺鹿笙忽而想起今日乔装参加周家招亲文试时在旁伺候的那些生面孔，有了几分别的猜想。
　　蔺鹿笙又命青芽将画展在桌上。
　　山河铺展，画中天地乍现。青山立于江中，山顶奇石林立，小鹿长啸崖边，作呼朋唤友状。江岸两边奇石林立，飞鸟过林，新山头唯有飞瀑落入云端，不见生气。
　　不觉天色已晚，青芽不知何时点上了烛灯。
　　烛光晕开一片昏黄，沉沉坠落山间，又似画上不见的圆日，照得水花清明。